一、
人的一生有许多的幸与不幸,有的是自己造成的,有的不是。春枝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少数不幸的一个。她不停的反叛,向生活宣战,她说只有这个时候才更像自己。
她的两个儿子里,大儿子已经结婚,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个新的城市组建了家庭。小儿子虽然怯生生的,但是学习成绩优异,也考上了大学。家里平时只有她和丈夫两人。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幸福家庭,但是她心里清楚,她的丈夫除了做爱的时候会毫不克制的呐喊,其余的时候就只剩下沉默,甚至是吵架的时候也只是冷战。这么些年过去,春枝早已认定,她的不幸是从与丈夫相识开始的。
那时候的人们可以说的幸运的,不再是父母包办婚姻。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恋爱自由,许许多多的年强人才有了痛苦,春枝也不能幸免。做父母的也许同意年轻人自由恋爱,一旦触及到了婚姻,他们就变得严肃起来。就像他们父母对待他们的婚姻时一样残酷,好像他们此时已经完全理解了那时父母的好意。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不同的阶层的结合在一起注定有一方会处于弱势。即便是有了孩子这样纯真善良的小生命,但是随着生活中欲望总是得不到满足,恋爱双方不再变得那么完美,随着孩子一同降生的还有痛苦。
春枝现在的丈夫并不是她以前喜欢的人,对于那个人而言她怕是已经忘却了。那时她不相信命运和老一套的说辞,她觉得只要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就一定能够幸福。谈恋爱的时候他很浪漫,还为她写过很多诗,可是之后他开始逃避,于是他的种种才能变得单薄和虚伪。她觉得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他在最关键的时候退缩,没有像一个战士一样挡在双方家长面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会让她幸福。后来她再碰到他,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真的是那么渺小和卑微,她甚至有些可怜他。他那始终觉得自己身份低微的价值观念让他把一切都拒之门外,把她也拒之门外,他那强烈作祟的自尊心让他找到了所谓的门当户对,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后来春枝死了心,她同亲戚介绍的一个男人谈对象,认识不到一个两月就同他结了婚。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两个门当户对的家庭结合在一起的喜悦当中时,春枝内心觉得有点恶心,她想对着所有人大喊大叫,让他们滚出这个精心布置的婚礼现场,可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抗。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在某一天她平静下来,像一湖死水一样没有半点涟漪,那个男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陪她一起哭一起笑,给她读他新写的情诗。
春枝就这样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过生活。虽然这个男人也不坏,不抽烟不喝酒,晚上也从不晚归。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就像一块木头,从结婚之后就从来没有露心迹。春枝的肉体早已属于这个男人,可每当她想要把自己的心交给他的时候,她才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觉得很绝望,每当她因为无法忍受某种事情而大喊大叫的时候,这个男人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让她的愤怒变得戛然而止。
直到多年后的一天,她的反叛精神又从骨子里冒了出来。春枝躺在床上,黑暗与静谧包围着她,她突然觉得很踏实,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把整个人都陷进被子里,一动不动。心想:对,明天就离婚。
早晨起来时丈夫仍旧躺在床上,就像以前多少个早晨一样,熟睡是丈夫并不知道春枝整晚失眠。她站在洗漱台前,仔细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齐肩的黑发当中有散布着一些不协调得白色,脸上早已不见了年轻时的红润与光泽,也许是因为失眠的原因,眼袋和黑眼圈都很重,眼神也显得十分疲惫。她把冷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寒冷从双手和脸上向身体蔓延开去。
她回到卧室,看到已经醒过来的丈夫。“我要和你离婚”这句放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她打了一个哆嗦,并深深的吸了口气,内心感觉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二、
春枝只带了随身换洗的衣服来姐姐家,彼时只有姐夫在家,春枝只是随口说了自己要在这里过几夜。姐夫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问,让她把行李放好寒暄几句就自行回书房准备课程了。晚上春枝姐姐回来,想是早知春枝在家,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子。
春枝坐在姐姐家的沙发上,盯着客厅里的电视发呆。姐姐正在厨房忙着晚饭,姐夫仍然在书房忙着工作。春枝此刻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她早就应该提出离婚的。早上的情景仍不断在她的脑海回放,丈夫野兽般跳下床来把她按倒在地。“咚”的一声她的头磕在了地板上,他疯狂的撕扯她的上衣,直到把胸罩也扯下来,怒目圆睁的样子确实是她从没有看过的。可是之后他却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萎靡的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愣过神的她把衣服穿好,这时她才意识到,与这个男人的离婚是正确的选择,多年前她就应该发现他是一个懦夫。
饭桌上家姐问她孩子怎么办,她自顾自的说孩子已经大了,能够自己学会独立。家姐骂她冷酷,她没有说话。也许是她冷酷,也许是生活残酷,但是不管如何,她想要重新开始。
几天之内,不断的有亲戚朋友打电话过来。她只给大儿子和小儿子各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自己和丈夫离婚的事,并说自己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对儿子们说他们的爸爸是一个好人,要怪就怪她,她说自己并没有背叛双方的婚姻,她也没有喜欢别的男人,只是喜欢换一种活法。
春枝不期望儿子能够理解和原谅她,毕竟是她让这个家庭不再完整,是她让自己爱的人遭受冷眼和非议。但是她想要自私一次,就这一次。她希望上天不要惩罚她这一次的反叛精神,不要让她过的不幸,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寻找到真正的内心的安宁。
三、
毕竟是离过婚,再想结婚便不那么容易。当然春枝现在考虑的并不是这些,到今天距离婚的日子也才过了半年,而她的初衷便不是想要再婚。大家一直苦口婆心的劝她再想想,好像这样确实是为她着想。但她已经考虑了很久,到了这个年纪还在犹豫的话,或许就真的再没有勇气。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只是不甘心,就像年轻时候一样。但是一旦开始思考关于比活着更有趣的事情时,她想不出其他什么理由,只是知道她以前的生活就像一个牢笼,被束缚在一个简单的空间里让她感到窒息。她想要做出改变的精神成为支撑她继续寻找生活的理由,当然她的内心真的很渴望有人能够理解她,带她逃离这种孤独的死循环。
春枝把离婚后分割的钱大部分存了起来,毕竟这些钱以后还是要给儿子用的。剩下的钱她决定花掉,出去旅游转换心情也许正是她这个时候需要的。
一路上春枝看到了很多风景。确实如别人说的,旅行的意义就在于去见识想象力达不到的地方。相比于整天呆在一个地方,与一些完全熟悉的人周旋,她发现原本萦绕在脑海中灰暗的心情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一段时间下来春枝发现自己的皮肤黑了很多,但是她并不在意。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精神更胜之前。春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许多次陌生的男子前来搭讪,许久没见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荡开,我还没那么老嘛,她心想。她已经了解到到了这个年纪性生活并不是那么必要的事情,当然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寂寞,但是一路上的体验让她把这些烦恼冲淡了很多。
四、
生活很多时候都是不如意的,并不是所有的人的愿望都能得到回应。即便是到了现在春枝仍然无法相信,她会因为一场感冒而患上尿毒症。她躺在病床上,身体上插着不少输液管,有一根从身体出来连接着一大包黄色的液体又回到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她做的第五次透析。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相处的男朋友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春枝到现在终于死了心,原本对新生活的渴望一下子又被浇灭。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只要遇到不幸,就像是染上了瘟疫一般,怎么都无法摆脱。春枝的父母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老远的赶来看她,一见面她猛然惊觉父母似乎又老了许多。这种衰老不是时间消打磨出来的,更像是她的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打击出来的。一想到自己的父母,春枝觉得心里十分愧疚,又有些无奈。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知道做父母的感受,为了孩子哪怕即刻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她仍然希望他们能够自私些,放弃她让她自生自灭,这样她也能够心里痛快些。
也不知什么时候,家里终于筹够手术的费用,肾源的配型也很符合条件。手术进展的很顺利,除了每天要吃抗排的药物,春枝一直呆在家里休养。她并不知道这个手术的钱是怎么来的,但是她知道父母总有这样的能耐,能够帮助自己安度难关。
她在情感上是失败的,但春枝从不怨天尤人。她后来说可能是自己太贪心,她的不甘在上帝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还是惹恼了他,于是才有了这连续的惩罚。她知道这只是警告,她还要继续受这生活的苦,毕竟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对父母的孩子,她仍然要对很多事情负责。对自己而言死亡并不可怕,但对爱你的人说这就是灾难。
五、
春枝仍然一个人过,但是她觉得并不孤单。她以前觉得每天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像是褪了色的动画片。但是现在她过的仍然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经常和父母呆在一起,春枝觉得守住他们也是一种幸福。子女现在各自成家,但毕竟还很年轻,春枝知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她这个年纪的智慧,很难夹在中间处理婆媳之间的关系。这些春枝都明白,她全然理解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她现在把这些都放在心里,她觉得看着他们每天开开心心就已经知足。
有一天春枝从梦中惊醒,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黑渍出神,下一刻竟发觉自己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欢。她把被子往头上抱,狠命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刻的春枝似乎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之后整个人舒展开来,像是完成了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