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伊嘉

落落是个不能吃辣的姑娘。

三岁时的她第一次接触辣椒，家里人才发现她对辣椒过敏，在医院呆了将近一周。出院后，家里对辣椒明文禁止，从此，落落的生活里不知辣为何味，只剩下酸甜苦咸，即使听过成千上万遍的辣是多么美味，从同伴吃辣时满脸洋溢着享受的笑容，落落想要尝试过很多次，每每此时，妈妈的叮嘱都会响在耳畔，落落望而却步，只能在同伴言语描述里畅想一番。

大学毕业那年，落落二十三岁。

一个人留在了读书的城市，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落落在这里呆了四年，早已深深的爱上了这片土地，每天，她需要乘坐差不多四十分钟的地铁赶到公司，这也是她一天中最无聊，最讨厌的时光，基本十次中有八次落落都要踩着高跟鞋在拥挤的人群里保证自我稳定的条件下，又不失风度地站上三四十分钟。

落落开始感到挤地铁未必不是件有意义的事时，是遇到了他，一个躲在角落里悄无声息作画的男子。

在落落的可视范围内，人们或是睡觉，或是低声耳语，或是对着手机、平板目不转睛，或是发呆，还有几个像落落一样不知如何是好，四处张望的，而画画的只有他一人。

落落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他，个子不够高大，一张俊朗的脸却有几分温和，眉眼低垂，注意力全在面前的画纸上，落落看着他修长的手，在纸上来回跳动，她很好奇画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又不好意思凑上前，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落落就再也舍不得收回自己的眼睛。

落落到站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中，出站的瞬间她还在想，不知道明天是否会遇见他。

落落开始期待每天的上班下班，这意味着就会多些见到他的机会，第二次在地铁上遇见他是五天后，这一次，他没有作画，而是背了一个双肩包，带着白色耳机，落落同样好奇此时的他听的是什么，接下来的几天，落落每天都会在地铁遇见他，只是他再也没有画过画，常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遇见一个人，是件平常易事，在同一个地方遇见同一个人，换做是谁，都会对这个人倍加留意，落落想过N个他们会相识的理由，而现实发生的事情往往令人大跌眼镜。

那天，落落一如往常，而他翻着背包似乎在找着什么，忽然不知是什么掉落，落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见“啪”的一声，循着声音，落落看着地面上，一摊，那种味道，毫无疑问，是辣椒酱，四下飞溅的油渍，离它最近的落落没能幸免，他连忙停下手上的活，接二连三说对不起，落落一点也不计较，微笑着说没关系，她心想，这人真是奇怪，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西餐厅里吃牛排，却挥手对着服务员说来瓶老干妈，他帮她擦掉油渍，又不断道歉。

隔了两日，两人再次相遇，对对方都报以微笑，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不过那次的“对不起”和“没关系”。落落因为工作上的事被老板狠狠批评的那天，碰到他，没了以往的微笑，一路上，落落满脑子都是工作上的烦恼，快到站的时候，落落觉得有人拿笔戳她的后背，回头，他递过来一张纸条，落落满脸狐疑，接过，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今天看起来很不开心呢，后面加了一个手绘的难过的表情，字迹真漂亮，让一直以字迹为豪的落落也自愧不如。她看了他一眼，打开手机在记事本上写下：没什么大事，小烦恼而已，输入完毕，将手机拿给他看，他说：“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快乐的自己。”

落落答“不懂”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一次，落落觉得四十分钟的地铁，快得有点不可思议。

聊天的次数多了，两人也渐渐熟络起来，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有说不完的话，落落也得知，这个外表狂妄的男子，为什么会在背包里放一瓶辣椒酱，因为那是妈妈的味道，对他不由好感倍增，相处起来一点都不尴尬的情景让落落觉得踏实自在。

那年春节，两个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除夕的时候，十二点刚一过，就收到他的电话：“落落姑娘，新年快乐！”电话那头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你也是呢，阿伦，新年快乐”“……”那天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直到落落妈告诉落落说该休息了，落落依依不舍的挂断电话，接下来的两三天，两个人都没有联系，他在家应该很忙吧，毕竟一年没有回去了，这是落落生命里最漫长的两三天，到了第四天，落落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在家里会见亲朋好友，忙坏了吧？——没有太忙，今天相亲。看着他的回复，落落有些失落，甚至有些难过，这样的心情只有落落自己能够体会，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倍有好感，才会在她面对大敌辣椒时毫不介意的说没关系，半年时间的接触，落落明白她是喜欢他的。这个要强的姑娘，妹子的外表，汉子的内心，再强大的内心，也有她的软肋，而他正是她的软肋。

当晚，落落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想着他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想象着他见到相亲女子谈笑风生的样子，就不是滋味，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落落终于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阿伦，和你的相亲对象进展如何？”

“一般般，没什么感觉”，落落窃喜。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啊？”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落落，假期结束后见”，他的答非所问，落落明白，但该死的自尊心不容她就此罢休，

“哎呀，跟你开玩笑的了，我们是好朋友”

“恩，等着我带家乡的特产给你”。

年假结束，他乘地铁给她送特产，两人心照不宣，对上次的事只字未提，相谈甚欢，他说：“落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路边摊，要不是排着长长的队伍，落落很难发现，这么隐秘的地方还有这么招人追捧的美食，这是一家米粉店，等到他们的时候，他告诉老板，要两份米粉，多放辣椒，落落听了轻声告诉他自己对辣过敏，不能吃，他又告诉老板，一份多放辣椒，一份不放，又转过头对落落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没有辣椒的粉可是很难吃的。”等待的时候，落落问起他之前的画，他说没什么，胡乱涂鸦而已。

确实如他所言，落落的那碗粉索然无味，对面的他却吃的不亦乐乎，还不忘再三询问落落要不要尝试一次，后果应该不会有她说的那么严重，落落都婉言谢绝。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落落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有意思的第一时间都会想着与他分享，而他也会给予及时的反馈。

她说：“听说城北新开了一家店，我们去看看吧。”

他说：“好”

她说：“新上映了电影，评分还不错，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刷票房啊？”

他说：“好”

她说：“上次去的旅游景点又开了新的项目，周末一起去体验下吧”

他说“好”

她说：“好朋友要来找我玩，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样过好这两天。”

不一会儿，他就会给她几种切实可行的方案供她挑选。

……

对于落落提出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甚至，跟他的同学在同一家商场偶遇，被误会是他女朋友时，他也没有矢口否认，落落一度有种错觉，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除了没有说明做我女朋友吧之类的话，与正常的情侣无异，这样愉快幸福的相处模式一直持续了三年，只是到后来落落才明白，有些该说的话是必须说的，该要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落落工作以外的生活，渐渐的以他为中心，他也从未明确的对落落表示拒绝，有次落落开玩笑的说：“阿伦，你准备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呢？”“再说吧，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找吧”落落说“好”，同时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五味杂陈。

两人的工作都越来越忙碌，除了每天一同上下班，连一起吃饭聊天的时间都少了。

有时候，你觉得生活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是谁会知道那是不是回光返照。

认识的这几年，他们对彼此了解透彻，有一天，落落望着地铁里拥挤的人群发呆，他说：“落落，今天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吧。”“好啊”落落爽快的答应，还以为是他的好哥们之类的，在出站口，落落远远就看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在来来回回的人群里，只有她一人伫立远望，他跑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落落心里一紧，又不得不走上前去，“落落，这是我女朋友筱筱，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落落，我来到这个城市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个人打着招呼说你好，就算是认识。末了，三人去了粉店吃了一顿晚饭，落落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还有他们面前两碗放了大量辣椒的粉，和她面前的清汤寡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落落借故离开，刚出门就泪如雨下。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遇见他，她信了，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直到他带着女朋友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一丝丝防备，她不知所措。

回去之后的落落，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她究竟好在哪里而她落落又差在了哪里，她把所有的问题抛给他，得到的却是：落落，你是好姑娘，我喜欢吃辣，她也喜欢吃辣，而你却对辣过敏。

去你的喜欢吃辣。

落落关了手机，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瞪了一晚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与他在地铁再次相遇，仿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一句言语，看到他，就会想到他和她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日子，还有昨天在她面前牵起别的女孩的手。

一整天，工作中的落落都心不在焉，一再出错，被老板骂的狗血喷头。

落落不明白他对吃辣情有独钟，真的如他口中所言，畅快淋漓么？颓丧了几天的落落来到了她和阿伦常去的粉店，要了阿伦常吃的口味，特意叮嘱老板，要变态辣。因为他们常来，老板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你不是不能吃辣么？”

“今天能吃！”

连老板都记着了她的口味，而阿伦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她尝试，老板好心将落落的变态辣换成了超辣，粉端上来了，落落盯着表面的油辣辣足足有半分钟，拿起筷子，粉刚入口，就呛的眼泪直流了，倔强的落落没有就此罢筷，反而吃的更加欢快，每一口粉入口，就会想起和阿伦在这里吃饭快乐的日子，情不自禁泪眼模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吃着大碗粉，邻桌的客人不时的朝着她这边望望，几次之后，落落对着人家说：“我没事，是粉太辣了。”

和这个辣比起来，落落觉得自己平日的饮食真是寡淡，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刺激的食物下肚，对她的胃也是巨大挑战，但落落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终于见了碗底，结账的时候，老板问姑娘你没事吧，落落潇洒的说没事，同时，已经觉得喉咙快要冒火了。

那天，落落没有坐公交车，也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步行，从吃饭的地方到她的住处大概要一个小时，这一条路，记不清和阿伦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两边的风景，因为和阿伦在一起时，她的眼里只有他。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抽搐，她不由的蹲下，揉着肚子，可是越来越疼，都有些想在地上打滚的冲动，但碍于街上人来人往，身体也有些发热发痒，她忍不住挠，落落心里清楚，这应该就是三岁那年的情景，抵不过难受的她只好给自己的好朋友打电话，过来接她，好在这个城市，还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这个在落落鬼迷心窍期间备受冷落的姑娘，二话没说，挂了电话打飞的过来，此时的落落满头冒汗，话都要说不出口，看到好朋友的到来，哭的更不成样子了，好朋友上前搀扶她起来，她却说了一句：他有女朋友了，随之嚎啕大哭。

最终，是好朋友将她送往了医院。

在医院里呆了一星期，落落渐渐恢复，在这期间，阿伦从未出现过，落落说不知道也好，正好不用相见啊，这几天，看着身上因过敏起来的小疹子从有到无，看着医院里的生老病死，还有最初的两天上吐下泻要死要活，落落突然间想明白了，阿伦，是过去式了，她把他当了男朋友，只是她当作而已，在整个过程中，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任何承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只以为而已，在这一段长长的途中，她想过和他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才会看着他牵起别人的手，突然有种男朋友背叛的感觉，而自己毫无征兆的失恋了。

她喜桃子他喜苹果，她喜大米他喜面食，从饮食上，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可是落落在她快要把肠子吐出来的时候才明白。

落落说，喜欢他只需要一眼，她花了二十一天习惯了他的存在，花了二百一十天习惯两人在一起的欢声笑语，是不是将来她还要花上两千二百一十天来忘记他们一起将近一千五百天的点点滴滴。

两个月后，落落辞职回了家乡的小城。

半年后，落落在新单位过的风生水起，一年后，落落成了单位的中坚力量，忙忙碌碌的她开启了新的生活模式，每天过的充实自在，那些揪心的往事，在繁忙中渐渐变淡，看着朋友圈里的他和女朋友各种各样的动态，她知道他过的很好。

曾经，她觉得离了他她活不了，曾经，她觉得春风十里，都不及他一个微笑来的温暖，曾经，她想要紧紧抓住他，他却给了她一个惊吓……现在，没了他的这一年，她一样过的好好的，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上很多倍，而他自然不必说，一直处在幸福的甜蜜里，离开了他，落落的好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