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和美的若干经验

美在人类生活中是一个范围广泛的基本事物，它既是每个个体生活的一部分，也是社会整体的组成部分，在本文中，我们准备对“美”这一主题做一些粗略的理论分析和若干的具体描述。

（一）美的种类

在人类生活中，美的种类自然是非常多样的，为了比较清楚地分析美的一些特征，我们首先想对它的种类做些概括；大致而言，美可以区分为以下的几种主要类型：

第一，自然美。从古至今，人都是生活在自然世界里的，即使对于生活在现代城市的现代人来说，我们仍然处在自然事物的环绕中，在我们的周边环境中，我们都能碰到公园、山地、森林、湖泊、草地、河流等很多的自然事物，而这些纷繁的自然景物也都能带给我们很多种类的美的享受。容易理解，任何的自然事物，无论是像高耸的山峰、广大的沙漠这样大的景物亦或像碧绿清新的茉莉叶片、鲜艳的月季花这样小的物体，都能成为自然美的对象，这也直接导致自然美的种类非常得复杂而广泛。从古至今，在各个人类社会里，对自然美的欣赏、赞叹也是诗歌、小说、绘画、音乐等各门艺术的一个基本主题，这些都充分证明了自然美在人类生活中的基本意义。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一个问题是，不仅人类具备对自然美的鉴别力，在生物界，各种生物其实也有审美意识，如费曼所指出：“花为了吸引昆虫来授粉而进化出色彩，这本身就是极有趣的事——这意味着昆虫能看到色彩。”[1]从这里我们容易看出，各种动物等其实也能鉴别特定事物的美感，这自然是一个有趣而重要的事实。

第二，艺术美。作为人类精神领域的作品，丰富多彩的艺术美也是人类社会的组成部分。以音乐来说，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A大调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等经典音乐会带给人们听觉上的丰富享受，同时，它们也会在电视、电影等很多场合中不断地出现，也提升了特定场合的内在意境；显然，这些音乐作品大多有着丰富的内涵，因而，才能在各个社会、各个时代中都长盛不衰。同时，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存在着大量的流行音乐（如目前在中国流行的《我的歌声里》、《最美的期待》、《荷塘月色》等歌曲），这些数量很多、种类多样的流行音乐在青年人、中年人和老年人中都广泛地流传着，也调剂了我们的身心，增加了人们比较单调的生活的趣味。以绘画来说，伦勃朗的《夜巡》，拉斐尔的《西廷斯圣母》，米勒的《拾穗者》等经典名画也能带给人们视觉上的美感经验，同时，它们也经常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也丰富和提升了较为粗糙的实际生活的内涵。总之，艺术美（音乐、绘画、雕塑、诗歌、电影等）的范围也非常得广阔，内涵也很文雅，它们都丰富、美化和净化了人们平凡的日常生活，因而，对于个体和社会来说也是非常有益和必要的。

第三，科学美。优秀的科学工作者都较为了解，在科学的广大领域里也存在着大量的、各不相同的美。总的说来，科学的美感可以分为很多不同的方面，有思想的美、技巧的美、理论体系的美、问题的美等，这些大量的、多个方面的美广泛地分布在各个科学领域中，也很大地增加了特定科学的魅力；同时，对优秀的科学工作者来说，对美感的追求是他们进行科学研究的主要动机之一。当然，必须指出的是，要体会到科学的美感，一个人需要有比较深厚的科学修养，如对泛函分析来说，要真实地体会到Hahn-Banach延拓定理、紧算子等数学元素的美感，一个人需要对泛函分析有比较深厚的理解，而仅有肤浅的理解的话他就很难体会到这些定理、概念的精妙、深刻、有价值的地方，或者说，外行和学得不好的工作者往往很难体会到科学的内在美感。跟自然美、艺术美一样，科学美也出现在很多不同的场合里，如科技博物馆、电视上的科学节目、尖端的科技设备等，它们都会带给我们很多不同的科学美的丰富经验。总之，由于科学是人类社会中的重要部分，因而，科学美对人类社会来说也非常得富有意义。

第四，形体美，人格的魅力，生活的美感。当然，人类中的个体的美感也是实际生活中的一种常见的现象。在漫长的生活中，我们都会碰到一些外貌漂亮的男性和女性，这些相貌漂亮的个人也会在我们的心中激起一定的反应；尤其是在青春时代，外表漂亮的男性和女性常常会让我们产生很大的好感；如我们所熟知，美丽的女性也是艺术、娱乐中的重要主题之一。

当然，人的行为和思想的魅力比起单纯的外貌来要更为深刻和持久得多；在复杂、不断变化的实际生活中，我们都能碰到一些富有智慧、聪明能干的个人，他们会通过自己的一些行动、思想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工作能力、重要的生活决策、处事能力等都会让我们在内心深处充满敬意，通过与这些经验丰富、富于智慧的个人的直接或间接的接触，我们常常能在多个方面都有所受益，如工作经验、处事方式、性格特点等。即人格的魅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到中年时期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各方面经验的日趋成熟，我们对这一点的体会会更加深刻。在人群中，会自然地出现一些富于才干的个人，他们对于社会的发展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对一个群体来说也往往起着引领作用，同时，他们的很多思想和行动也充满了很大的魅力。

同时，对于每个个人来说，他自己的生活历程也会有很多的富于美感的事件；例如，狄更斯曾描写了他的《匹克威克外传》投稿时的激动心情：“文章是我在一天黄昏怀着恐惧的心情，战战兢兢地偷偷塞进弗利特街一条漆黑弄堂里一家漆黑邮局的漆黑的信箱里去的。”“我一直朝着韦斯明斯特会堂走去，钻进去待了半个钟头之久，因为我实在快活和骄傲得泪眼模糊了。”[2]在这里，狄更斯所描述的是他的事业将要开始时的激动、强烈的心情，他的这番描述自然非常的真实、生动而且恰当；在漫长的生活道路里，我想大部分人也都经历过类似的难忘时刻，只不过它们有时发生在对自己的一段生活经历进行总结的时候，有时发生在事业、生活的关键时期，有时发生在不经意的某些时候，在这些激动不已的时刻，我们都会产生一些复杂、强烈的感情。很多时候，当我们回忆起家庭团聚或者一些生活中的重大时刻时，它们往往也显得意味深长；大体来说，平淡的生活需要一些富于美感的经验来对它进行提升；简言之，对个人来说，生活的美感也是一种普遍而广泛存在的现象。

通过我们上述的简略讨论，我们可以了解到美的种类是非常多样、广泛的，同时，在广阔的实际生活中，上述的四类美也并不是互相分立的，而往往互相交织混合，加之每类美的内涵又都非常的复杂，所以，这些都导致美确实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现象，我们不可能将它做简单化的概括。总体来说，这些广阔的美一方面丰富了个体的感官世界，另一方面也扩大了人类社会的总体构成，即美对于个体和社会两个方面来说都有着多方面的基本意义。我们大概可以认为，如果没有美的存在，那么我们单调的实际生活和繁忙紧张的社会都将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在上文所分析的几类美里，由于科学美对人类社会有着特殊而重大的意义，因而，下文我们想对它做些更详细的阐述。

（二）科学美的一些特征

在科学界，自200多年前起，科学美就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基本问题，几乎所有优秀的科学家都会认为“美”是推动他进行长期的艰苦研究的主要内在动机之一，但是，科学理论的美到底具有哪些特征呢？迄今为止，对于这一问题的讨论还没有得到多少确定的结论，因而，这个问题值得我们做些细致的探究。我们认为，科学美至少有以下的一些特点：

1广阔性、普遍性。好的科学理论必须要有广阔的内涵，如果它解决的只是很窄的一些局部问题，我们当然不会认为它们是美的，对此，我们想先列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数学分析中的Riemann引理，它就有很深厚的唯象基础，因而，也概括了很多不同的特例，很多不同的具体情况都可以由它来处理，总之，它是一个强有力的定理。电磁学中的Maxwell方程组[3]的情况就更加如此，它的表述非常得简洁，但是，却有包罗万象的内涵，也是众多不同问题的理论基础。从这两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广阔性是一个好的科学理论的基本特点，由于一个定理、概念、方法或者公式能概括广泛的大量问题，所以它才具有力量，也就会给我们美的印象。当然，广阔性是以系统的科学知识为基础的，我们说上述的两个例子很广阔，是因为它们背后有一套系统的理论体系，因为它们背后的整个学科的理论体系非常得复杂、精细、深刻和系统，所以这些定理才有广阔的特征。作为科学理论的另一个特点，普遍性与广阔性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当然，普遍性并不一定意味着广阔性，因为抽象、一般的理论有时并不包含太多实质性的内涵；如我们所知道的，普遍性的科学理论也会带给人相当的美感，因为普遍性的结论往往有着重要和基本的意义。

2简洁性。如我们所熟知，科学理论所处理的对象往往是复杂的，但是，我们从中找到的结论却必须是简单的；对于某一科学领域，如果我们得到的一个公式或者定理非常复杂的话，我们恐怕也不能认为它有多么优美。例如，复变函数中的Cauchy-Riemann方程就非常得简洁，但从它却可以推导出大量不同的结论；Riemann在1854年发表的黎曼几何的原始论文，即《论作为几何学基础的假说》也同样得很简洁，却概括了大量不同的具体例子，也是一个广阔理论的基石。从这些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出，简洁性是科学美的一个基本特点，因为科学的目的在于简化很复杂的现实，如果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复杂的理论，那么它在实际中的实用性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如果我们考察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里的科学理论，我们不难发现，迄今为止，大部分重要的科学理论都是很简洁的，也正是因为它们的简洁，所以这些理论才很广阔和深刻，才留给了人们深刻、强烈而持久的印象。

3深刻性。容易明白的是，一个理论如果有力量，如果留给人们美的感觉，它还必需要有足够的深度，对此，数学家哈代曾说：“一个有意义的定理必须具备的第二个特性就是‘深刻性’。其概念也不易定义，它与‘难度’有关，深刻的思想往往难以掌握，但二者也并不完全一样。”[4]深度自然是几乎所有好的科学理论的共同特征，举例来说，量子力学的整体理论就有相当的深度，它也解决了成千上万的具体问题。如我们的了解，有深度的定理或者理论常常能抓住一个领域中的精华，如果一个理论过于肤浅的话，我们往往只能得到一些表面的结论。在科学界，深度、deep是被人们普遍推崇的一个研究风格，因为deep、有深度的定理才能包含很多原创性的新思想；的确，简单性是科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但是，这种简单性需要建立在深度分析的基础之上，如果过度推崇简单性，我们常常只能得到一些模式性的结论，缺少有原创性的结果。科学研究处理的对象往往是复杂的，因而，只有有深度的定理才能深入到一个领域的核心，才能抓住一大片领域的精华；有经验的学者大多都了解，如果一个定理的推导过程比较简单，那么它常常不会是一个好的定理，因为在其中缺少本质性的新思想，缺少足够的丰富性。无论是维尔斯特拉斯构造的处处连续处处不可导的函数，或者是抽象代数中的代数扩张的一系列相关理论，都有相当的深度，所以它们才有原创性和力量，也才有漂亮、优雅的感觉。

4重要性、原创性。显然，如果一种科学理论是美的话，最核心的特点当然是它的重要性，无论它是简洁的或者复杂的，无论它是抽象的或者具体的，只要一种理论是重要的，那么，它就会有巨大的美感。以进化论为例，它解释了生物界的广阔现象，而且有着坚实的经验基础，也塑造了人们的世界观，它当然有巨大的美感；或者像数学里的实变函数，它解决了分析学中的大量基本问题，并且整个理论体系非常得系统、精细、坚实，也催生了后续的随机过程、概率论等学科，并且也是计算机中的Google搜索的理论基础之一，所以它自然有相当的重要性，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因而，也具有高度的美感。对一种科学理论来说，重要性常常会催生出很多复杂的感情，我们会暗自赞叹一些科学理论的新颖、精巧、深刻和丰富，这些都会让我们欣喜、崇敬和激动不已。当然，重要的理论又都是以原创性为基础的，这更增加了我们内心的深厚感情。在实际的科学研究中，原创性和重要性大多是密切结合的，因为原创性其实并不是太困难，任何学者也都能发一些原创性的小修小补的论文，但是只有具有足够重要性的原创才是有价值的。

上述的科学美的四个特征自然不是孤立的，而是交互影响，因为一种理论是广阔的，所以它需要深度和简洁性，同时，深度和广阔性也催生了重要性；在科学界，一个好的科学理论往往同时具备了上述的四个特征，所以它们常常带给人们丰富、深刻的美感。同时，我们认为，只有一个人具备了长期的学习、研究经验才能真正体会到一些科学理论的美感，外行对一些说法的理解自然是模糊、浅层的，例如对我们上文所说的Cauchy-Riemann方程的美感，外行根本不太理解它的具体意义，自然也不可能体会到它的简洁、深刻和优雅；相应地，一个人的科学修养越深厚、越成熟，那么他对很多科学理论的美的体会就会越深入。总之，科学美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它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不同科学家对科学美的认识有着很大的不同，如Dirac和Heisenberg对科学美的认识就不太一样；显然，不同科学家的‘taste’和‘style’是相当不同的，这源于他们的个性、知识背景、学术观点等很多方面的差异，如果所有科学家的美感品味和研究风格都趋于一致的话，我想科学研究也会很快丧失掉自己的生命力。

（三）美的本质、价值等问题

在上文讨论了美的一些种类以后，下面我们想讨论一下不同的美的本质、艺术的价值等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第一，自然美的本质。关于自然美的本质，黑格尔曾做过不少分析，譬如，他说：“我们只有在自然形象的符合概念的客体性相之中见出受到生气灌注的互相依存的关系时，才可以见出自然的美。这种互相依存的关系是直接与材料统一的，形式就直接生活在材料里，作为材料的真正本质和赋与形状的力量。”[5]即黑格尔认为自然美需要各种事物有富于美感的内在关系，需要它们的内在特征富于生气；同时，黑格尔也认为自然美需要以主体的审美意识为基础，它不是一种可以独立存在的客体。黑格尔对于自然美的很多分析与他的总体哲学观点是一致的，即它们都体现了黑格尔对于理性和主体意识的高度推崇，这自然也刻画了自然美的一些基本特点。当然，我们认为自然美的本质要比黑格尔的分析复杂得多，自然美未必就非得体现在客观事物的内在关系里，它们也可能是一些感性方面的个性，或者是一些整体的美感表现等等，譬如，一片碧绿的麦田带给我们的美感就未必是黑格尔所说的事物的内在关系，而是因为很多其他方面的原因。总之，自然美的本质是复杂的，涉及到很多不同的方面和层次，它既与主体的审美意识有多方面的联系，也与自然事物本身有多层次的关联。

第二，艺术美的本质。艺术品的本质自然是一个被很多学者和思想家反复讨论过的话题，其中丹纳曾说：“艺术品的目的是表现某个主要的或凸出的特征，也就是某个重要的观念，比实际事物表现得更清楚更完全：为了做到这一点，艺术品必须是由许多互相联系的部分组成的一个总体，而各个部分的关系是经过有计划的改变的。在雕塑，绘画，诗歌三种模仿的艺术中，那些总体是与实物相符的。”[6]即丹纳认为艺术来自于现实事物，但是需要对这些现实事物做创造性的艺术处理，将它们的某些特点加以突出，从而达到特定的艺术效果，这个总结自然抓住了艺术品的一个本质特征。关于艺术美，其中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对它的欣赏是与欣赏者的艺术修养的深浅密切相关的，如《声律启蒙》里描绘春景时所说：“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7]，要体会到这句话的内在美感，需要一个人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一个人的艺术修养越深厚、越丰富，对它的体会也就会越深刻，因为此时他能联想起自己的艺术积累中的很多其他元素。同时，另一个容易明白的事实是，一些特定的对象（自然景物、社会事实等）如果被提炼成优美的艺术形象也需要艺术家们的深厚艺术功底，没有相关艺术修养的普通人自然难以将一个特定的对象（如一台风扇等）塑造成精美的艺术品，而好的艺术家们则能通过巧妙的艺术加工将一些普通寻常的事物塑造成精湛的艺术作品。

第三，美的本质。在上文关于“美”做了若干方面和角度的阐述以后，现在我们可以问一个自然的问题：人类是怎样产生了美的意识呢？美的本质又是什么呢？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对此，李泽厚认为：“人类在漫长的几十万年的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的物质实践中，劳动生产作为运用规律的主体活动，日渐成为普遍具有合规律的性能和形式，对各种自然秩序、形式规律，人类逐渐熟悉了、掌握了、运用了，才使这些东西具有了审美性质。自然事物的性能（生长、运动、发展等）和形式（对称、和谐、秩序等）是由于同人类这种物质生产中主体活动的合规律的的性能、形式产生同构同形，而不只是生物生理上产生的同形同构，才进入美的领域的。”[8]即李泽厚认为通过人类的实践劳动，人类掌握了很多事物的内在规律，而建立在合规律的认识的基础之上，人类产生了审美意识。李氏的这一分析自然有些道理，不过，合规律的认识恐怕只是美的特点之一，在不同的时代，人们会产生不同的审美取向，同时，几千年来，人类的审美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和深化，这本身就说明美感的根源是异常复杂的（例如，在我国，山水诗出现于魏晋时代，时间上要晚于人伦诗，其中就有复杂的历史、社会等多方面的背景）。同时，关于美感的本质，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任何对象其实都可以成为审美对象，如一个盘子、一把扫帚、一部手机等，这自然说明人类的美感经验是非常广泛而又敏锐的；在不同的时代人们会发现大量的崭新的美的事物，而以往时代的美的事物也仍然会在各个社会里存留下来，伴随着几百年的不断积累，自然使得人类社会里的美感经验和艺术作品极度的广泛而多样。

第四，美育、艺术对于社会的价值。关于美育对于社会的内在价值，席勒在《美育书简》一书里曾做过较多的分析，譬如，他写道：“教养的最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使人在其自然纯粹状态的生活中也受形式的支配，使他在美的王国所及的领域的领域中成为审美的人。因为道德的人只能从审美的人发展而来，不能由自然状态中产生。如果人要在各种场合下都能使自己的判断和意志成为类的判断，如果他要从每一有限存在中找到通往无限存在的道路，从依存状态迈向独立和自由，他就要设法使自己不再只是单纯的个体，只受自然规律的支配。如果他要能够并准备好从自然目的的狭窄圈子提高到理性的目的，他就必须还在前者支配下的时候准备去适应后者，从某种精神自由，即按照美的规律完成他的自然使命。”[9]在这里，席勒认为，美育能使人从自然纯粹的状态上升到审美的状态，而此时他的行动、观念就具有了审美的特点，他也成为了理性和自由的个人。在该书里，席勒还从很多角度分析过美育的价值，其中的一个基本思想是美育有助于提升个人的审美和道德意识，从而有助于改善社会总体的道德风尚。美育和艺术对于社会总体具有积极的影响，我想这是一个容易接受的看法，对此，我们想举一些例子，如王勃在千古流传的《滕王阁序》里描绘秋景时写道的：“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这一景色描写自然传神而精彩，王勃在这篇名文中对秋景的其他描绘也栩栩如生，其中的大量语句皆优美生动，一千多年来对于我们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积极影响。李白、杜甫、苏轼等人的大量诗词已经自然地融入了我们中国人的实际生活，它们都塑造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审美观，没有这些诗意盎然的语句，我想我们的日常生活会失色不少。总之，艺术对于社会、生活的影响是多个方面的，这也有力地证明，艺术是实际生活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五，美和趣味的区别与联系。作为两种不太一样的事物，美和趣味自然有一些区别；如果我们读一些小说，或者看一些侦探片，我们会感觉到它们充满趣味，当我们观看一些电视连续剧，想看到最后的结尾时，我们感受到的也是趣味，即趣味大概与曲折性、未知的结尾、故事性等有关，而美则诉诸于其他的要素。当然，美和趣味固然存在一些区别，但也可以相互联系、互相增强，例如，当我们阅读博尔赫斯的一些短篇小说时，我们就会同时感受到美和趣味，如我们所了解，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大多类似于侦探小说等，充满一定的故事性，因而，我们希望看到它们的结局，同时，其中也充满了大量的景色描写、神态描写、哲理描述等，因而，也有着较高的美感，总之，博尔赫斯的小说大概是美和趣味的混合，二者的结合也使得他的小说具备较大的魅力。除了文学、电影、音乐等艺术作品之外，在科学研究中，美和趣味大概也是互相影响的，例如，当我们看到一个曲折不穷的数学证明时，我们大概会认为它很有趣味，而它背后的思想、概念等又会让我们感觉到内在的美感，即在科学研究里，美和趣味也往往是同时存在的。扩而言之，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美和趣味也是共同存在的，我们有时能感觉到一些生活的趣味，如观看体育比赛等，有时则会感受到一些生活的美感，如外出旅游等；即对于人生来说，美和趣味这两种要素也是广泛存在的。总之，和美一样，种类多样的趣味也丰富、扩展了我们人生的总体内涵。

（四）一些具体的艺术经验

在上文对美和艺术等作了一些抽象的理论分析以后，现在我们想描述一些具体的艺术经验，它们自然只是一些个别的艺术事物，但可以和上文的理论分析做些相互印证。

1春天的若干景色。在各个国家中，春天的美丽、清新在文学、音乐、绘画等艺术作品里都是一个重要的主题。春天所以具有无穷魅力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景物的丰富与清新，譬如，在初春的季节，坐在快速行驶的火车上，看着两侧的景物在快速推移，黄绿色、碧绿色、褐色等多种色彩的树木、草地等交替出现，我们会体会到春天景物的繁复与多彩。每年的3月份，当我们看到柳树抽出一些嫩绿的新枝时，当我们看到街道两侧的草地开始有一些浅绿时，我们会感到一种生命萌动的惊喜。每年的4月份，春天的气息会分外浓厚，当度过了萧索的秋天、严寒的冬天以后，春天又再次到来了；此时，当我们骑自行车行走在街道上，道路两侧的榆树叶在春风中轻摇曼舞，空气中也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我们会沉浸在欣欣向荣的春景中；而当我们漫步走过一些穿过小河的桥梁时，我们会发现此时的河流由于河岸的树木、河水的绿意而显得特别的生机盎然。在春天的夜晚，当我们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怡人的春风轻柔地吹拂，空气也非常的舒适柔和，这也自然地印证了一个道理：不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春天、春风和春雨还是会如期的到来。同时，春天的美感自然并不仅仅源于很多外在的景物，它的魅力也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自然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工作中；在春天的时候，人们会花更多的时间来养花，在春天，人们也还是会紧张地工作、学习，但此时人们的心情大多会比较舒畅，比起严寒的冬天或者酷热的夏天来，在春天人们的心理状态和情感状态会更加稳定协调；总之，春天带给人们的好处其实体现在很多方面。

2秋天、夏天和冬天的若干景色。当然，如果我们只是欣赏春天的魅力也是不妥的，秋天、夏天和冬天自然也有很多优美的事物。以秋天来说，与温和慵懒的春雨不同，秋雨则比较清澈流畅，让人们的思维冷静明晰；人们常常欣赏春雨的清新和生气，但是，在秋雨中的树叶也会分外的明亮清新。伴随着秋天气温的降低，以及整个外在环境的变化，秋天的夜晚常常有一种开阔悠远的意境。同时，秋天里蔬菜、粮食等的成熟虽然不像春天那样的清新，但却有一份长时间生长以后的稳重得体。总之，秋天也有大量的美感，它也非常得富于生命的活力。

在朝气蓬勃的夏天，我们也同样能发现大量的优美景物。例如，春雨常常是柔和的，而夏雨则往往厚重和生机勃勃；在充满力度的夏雨中，如果我们细心观察其中的很多景物，会看到很多有趣的现象，此时，大量的水泡会接连不断地涌现，雨滴也富有力度，这些都会让人感觉到夏雨的力量和质感。总的来说，夏天的浓郁与蓬勃比之春天恐怕更有一种生命的朝气。

而在寒冷的冬季，我们同样也能感受到很多的美感经验。例如，在雪花飘舞的冬天下午，坐在一间温暖宜人的房间里，我们会感受到雪花的洁白宁静与房间的温暖舒适，这些都会让我们感觉比较舒畅和满足。在12月份左右的冬天，如果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上午10点左右的时候的柔和舒展的阳光也会留给我们很好和难忘的印象。总之，冬天里自然也有大量的富于艺术气息的事物。

3黄昏时的一个场景。在去年5月末的一个黄昏，我在街边的小铺子买完一些生活用品、蔬菜等以后，行走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小街上，此时，周围的餐馆、便利店、居民楼、水果超市等场所都还在活动，街上的人们也都在忙忙碌碌，路上的汽车等也都在不断行驶，但是，由于时间是黄昏，温度也很适宜，因而，周围的这些事物都感觉分外安宁，而当时的我恰好没有迫切的工作、生活事务需要处理，因而，心态也比较平和，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春天黄昏的安静悠远的氛围里，此时，整个环境让人感到了一种宏远宁静的意境。总之，在我们繁忙而紧张的实际工作、生活中，能在类似这样的时刻感受到一些安静轻松的外在环境和内在心境，会是一种很好的身心经历。总的说来，在忙碌的城市生活里，人们其实也生活在丰富多彩的自然景色、建筑景物里，在很多时刻，只要细心观察、感受和思考，人们也都能体会到城市生活的美感、充实与满足。

4城市生活一景。在几年前的8月末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大街上散步，忽然天空中下起了不小的雨，我只能到公交车站点避雨，这时，看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以及路上的车辆，感觉它们的运行节奏比较流畅；人们也在匆匆地赶路，但这时的秩序又不混乱，同时，气温也降低了不少，空中的雨丝也串联成线，因而，感觉非常的清爽；此时，在密集的雨水中，道路周围的大楼、超市等也都亮着五颜六色的灯，色彩明丽而又比较素淡，感觉也非常得富于生气。总之，这个丰富、明快而又开阔朴素的生活场景给我留下了很愉快的印象。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现代人来说，在一些情况下，当雨水、轻风、灌木丛等自然景物与灯光、车辆、水泥路面等现代事物结合在一起时，我们常常能感受到其中的大量的现代活力；即在现代生活里，自然景色和很多的现代事物可以相辅相成，它们融合在一起，都丰富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关于现代人的城市生活，莫迪亚诺曾写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市里的每个街区，每个道路都能引发起在这里出生或成长的人的一段回忆，一次碰面，一点遗憾或是一点幸福。一条同样的街道串联起一段回忆，这地方几乎构成了你的全部生活，故事在这里逐层展开。那些千千万万生活在这里的、路过的人们也都有着各自的生活和回忆。”[10]显然，莫迪亚诺在这里所说的是很有道理的，即城市的街区、道路等与现代人的生活是交织在一起的。当读到莫迪亚诺的这段话的时候，我们会自然地联想起崔护的一首唐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生活的年代还不是现代社会，但是，如果他生活在现代城市里，我想他在这首诗里的说法也是同样可以成立的，即人们在城市中与一些人偶然地相遇、相识，又很快地分开，这自然是每个现代人都经历过的事情（例如，在外出差时，我们在路上、超市或者办公场所等地方会碰到一些印象较深的人，然后又会很快分开）。总之，城市生活也能带给人们很多方面的美感经验，只是，需要比较敏锐的审美能力。

上文我们简单地描述了几种艺术经验，通过这些描述，我们容易看出的是，对于个人来说，美是人生的普遍动机之一，它或者出现在人们拍照的时候摆姿势的时刻，或者出现在人们在超市里照镜子的时候，或者出现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等；总之，对美的追求是人们的一种或隐或显的普遍动机。当然，在本文结束以前，我们必须补充的是，尽管上文我们关于美做了比较广泛的探讨，但是，过度重视美的价值显然也是非常不妥的，因为美只是生活和社会的一部分，在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基本要素；举例来说，在企业等商业机构的日常运作中，很多文件、商业活动的用词要比较日常化、精确化和商业化，如果使用的词汇过度文雅的话对于商业活动的运行会是有害的；总之，生活中有很多枯燥、琐碎和艰苦的活动，它们不需要有很高的美感。不过美在个人生活和社会里毕竟有着不少积极的价值，类似地，对于艺术经验来说，它自然也是极度广阔的，这些千姿百态的艺术经验也自然地构成了每个人生活的一部分；同时，我们容易看出的是，在大部分时候，美和艺术的对象都是朴实无华的，因为浮华的东西只能满足人们的一些浮躁的冲动，而朴实无华的事物才能真正深入人们的内心。

[1]见《发现的乐趣》中的同名文章，页3，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

[2]《匹克威克外传》，作者序，页IV，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

[3]

[4]《一个数学家的自白》，第17节

[5]《美学》第一卷，第二章，A，第3节，“对自然生命的观察方式”，页168，商务印书馆，1996年

[6]《艺术哲学》第一编，第一章，第五节，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

[7]《声律启蒙》卷上，“一东”

[8]《美学三书》中的《美学四讲》，“美”，第二节，页480，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

[9]《美育书简》第二十三封信

[10]《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