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说,假如我还有一个孩子,而且是女儿,我一定不会让她去上学,我会让她呆在家里,我来教育她。
为什么?
先来听我讲一个故事。灰姑娘想去参加舞会,向她的妈妈说明。于是她妈妈把一盆绿豆倒在灰里,说两个时辰内你把豆子捡出来就让你去。
这就是我们教育的象征。
从灰里拣出豆子,是一件无意义的事,而去参加舞会去见王子对于灰姑娘而言才是有意义的事。我们的教育,就是用许许多多无意义的事去取代有意义的事情。也许有人会说,从灰里捡豆子可以锻炼一个人的心性,使之更加具有耐心。而我的回答只是:拉倒吧,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够比在爱情中的等待更加能够锻炼一个人的耐心。
上课时我说,十几年的语文训练,知识情趣等等也许你们(学生)没有掌握好,但有一项能力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很熟练的,这就是说谎的能力。我们要求学生写真情实感,可学生写了真情实感时又用正能量来约束他们。如果我是学生,那我就只能这么来理解:就是不仅要学会说谎,而且要把这说谎形成一种能力,上升到艺术的高度。
这样的教育结果,只能是精致的自私自利者。因为,我们没有教给他们真诚,没有把“不知”告诉他们并且告诉他们这才是求学的常态。
于是,我们也就不必在面对着药家鑫这样的事件感到触目惊心了,因为,他或者他们是我们教育的结果,而且是这种虚伪化教育的必然结果。
我们用一种成人化的语调和思想过早地剥夺了一个孩子成长的权利,这种剥夺正是借了“爱”这一神圣的名号进行的。古代的方仲永由一个天才陨落称为一个众人,正是这种剥夺的结果。成长,是一个在不断的失败和挫折中沉淀的过程,也是在一个个梦想的破碎又重建中理解自己和世界的过程,更是一个在感情和理性的丰富中完善自己的过程。而在我们“爱”的催促下,他们还没有体验就接受答案,他们的积累是来自于记忆,他们的世界支离破碎,他们的智力未经积淀就被开发。他们,过早地进入了成人的世界。当我看到十八九岁孩子的笔下尽是“淡泊”“宁静”“忍让”“退一步”等等晨钟暮鼓似的语言时,我就会感到深深的沉重,我真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十八岁的天空中飘满八十岁的乌云?为什么你的心中有梦却不敢追,有情却不敢露?为什么应该是夏天的灿烂却去欣赏死亡的静美?
每到开学季,各个学校的操场上总是有着军训。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就一定是军训?为什么就不能是其它的更符合学生们的形式?通过军训,我们到底要让学生学习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一系列更具人文性更能够符合学生身心和心理预期的其他活动?为什么就不能是更能体现学校自身文化特点的活动?看着操场上机械反复地进行一个动作的方队,听着一声声“听口令,听指挥”的“听……”所构成的动宾短语的命令,我会深深地思索。我们知道,动宾短语间是单纯的“支配”关系,难道我们一开始就将学生致于“被支配”的地位?如是,那么是怎样的一双手在支配着这一切?
想到了《鸿门宴》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名句。
灰姑娘为了梦想的实现,不得不蹲下身子去捡豆子。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无形的手控制了她的身体和心灵。即使她很清楚捡豆子这件事除了惩罚之外不具有任何意义,但她只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其它的选择。这只无形的手就是体制。一个体制是一个完备而细密的系统,并且一个高效的体制必然是一个封闭的系统。个人的反抗对体制而言微乎其微,对个人而言就是彻底毁灭。于是,灰姑娘只好弯下腰,放弃了自己有意义的事而去做一件无意义的事。
屈从,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想,一个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控的人,谈尊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而我们没有教给他们尊严,是不是我们的教育已经彻底失败?
我很少能够听到学生的质疑,同时有一些学生有质疑却不会采取合适的方法表达。古代臣子给皇上上书,末了总要写上“诚惶诚恐”这样的字样。我想,我们的教育其实也在进行着这一类思想的传递。这就是“奴性”教育。我们不是在教育有真见有勇力的学生,我们是在教育新一代的顺民和良民。而顺民和良民的表现就是即使心中怒火烧天也低眉垂首唯唯诺诺。而另一些富于创见者,由于不懂得正确的表达,而采取一些消极抵抗或者叛逆极端的方式,从而致使心灵受到很大的创伤。
灰姑娘没有质疑,她在捡豆子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信任人间的温情,进而怀疑起心中的爱情。随着两个小时的结束,她所有的纯美和热情几近冰冷:对于她而言,王子和青蛙没有了区别。
我想,教育走到了这一步时。灰姑娘已经不再是童话,而是灰色寓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