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暑假期间，为避免孩子们时刻守着手机和平板，我带他们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小镇。

故乡还是那个故乡，但人都不是记忆中的人了。儿时意气风发的长辈们，都不约而同地被刻上了岁月的烙印。雨后春笋般的白头发，沟壑纵横的皱纹，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个年轮。

尽管这样，当我无意中看到肖昆仑时，心底还是咯噔了一下：他咋这模样了？

肖昆仑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不到六十的他，头发竟然白了多半，身子瘦得离谱，仿佛只剩一副骨架藏在宽大的衣服里面，脸却浮肿得厉害。

最初我有些害怕自己认错人，不确定地问老妈是不是他。老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他后，小声说：“是他没错。生活不顺，身体又有病才导致现在这样的。”

在老妈的暗示下，我识趣地闪身进了车里。

上车后，老妈才详细跟我说起肖昆仑这些年的际遇。但老妈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数年前。

可别小看了眼前这模样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男人。当年，他可是当地一家喻户晓的“风流人物”。

他的殒落，与我闺中老友罗玲脱不了干系。

今年四十岁的罗玲，跟我仍然有联系，有自己的事业和孩子，在南方某城也买了房和车，唯独婚姻情感这块一言难尽。

二十多年前，罗玲还是豆蔻少女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家境优渥的原因，显得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十七八岁便跟人谈起了恋爱。

02

罗玲最开始喜欢的男孩，既不是品学兼优的学霸，也不是颜值担当的甜品男，而是长相平平，带点痞气的常年混迹于酒吧的社会青年。

罗玲的父亲是县人大代表，也镇上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大小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岂会容许自家闺女沾上这样一个人？

可是，斩钉截铁的反对，气愤填膺的制止，别无他法的关禁闭都用上了，罗玲还是如同一只脱缰的小母马那样，想尽办法跟那社会青年混在一起。

傻乎乎的我，有点不能理解她的这种执拗，追问她究竟看上那人的什么了。

罗玲回答说：“我一板脸他就知道我生气了，还非常懂得哄我。我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他哪怕借钱也会替我办来。”

我更不能理解了：“你爸妈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呀，别人家孩子有的你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你也有，你还会稀罕他那几样东西？”

罗玲：“哎呀，我跟你说不清的了。这两种感觉是不同的，我爸妈那是不管我需不需要都会买，他们不缺这钱。人家那是倾其所有都要满足我的需要，这才是爱的感觉。”

我不明所以，更别说劝她了。

后来，她终于趁她爸妈放松之际，跟那人偷吃了禁果并有了人家的孩子。

她爸妈没办法，暗地请人去那男孩家里打探究竟，却得知那男孩家中一贫如洗，母亲早已去世多年，他奶奶膝下四个儿子就是他父亲一个人结了婚，其余三个都是单身汉。

罗爸罗妈扬言，宁肯打断女儿的腿，也不会允许她迈进那家门半步。

03

在罗爸罗妈的强势干预下，不但罗玲腹中的胎儿没保住，还被“流放”到了数百公里外的亲戚家。

就这样，一段在罗玲看来坚不可摧的恋情彻底寿终正寝了。倍受打击的罗玲，曾数次流露出自杀的意向，好在亲戚每次都及时发现了。

半年多后，心灰意冷的罗玲突然转性，主动提出想继续之前的学业。罗爸罗妈喜出望外，使出浑身解数在县城的一所职业学院替她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三年后，罗玲学成归来。这时的罗爸罗玲早已在县城买了房，也办了分厂。毫无悬念地，罗玲回了自家厂里上班。

不知是罗玲天生情路坎坷还是天生吸渣体质。不久后，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又盛传开来。

这一次，她招惹上的，竟是一个更恶劣的主——有妇之夫肖昆仑。

肖昆仑老家也是我们镇上的，追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把个体企业搞得红红火火的。

他的主要活动区域，就在罗玲所在的县城，跟罗家还有业务上的往来。

最先来罗家“通风报信”，同时也出言警告的，是肖昆仑的丈母娘。老太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坏话说尽。不但把罗玲当年的丑事全都挖了出来，还将罗爸罗玲妈好一顿羞辱。

这一次，罗爸罗妈吸取了之前的教训，默默地承受了老太太的所有指责和辱骂，甚至是威胁。没有跟罗玲说起一个字，更没找她求证。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罗玲很快便知晓了一切。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特别的笨。因为，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觉得自己完全看懂了罗玲得知此事后的系列操作。

04

需要肯定的是，罗玲的长相是无可厚非的。

高挑的身材，精美的五官，白皙细腻的皮肤，加上错落有致的身材和那银铃般的笑，纵然是我这闺中好友也得多看她几眼。

那时的肖昆仑也远比现在意气风发。

头发常年梳得一丝不苟，秋冬季节里，衬衣要么是白色要么就是粉色，配各色领带，西裤烫得一褶不存，西装外套上是深蓝色的风衣，或羊毛大衣。

加上颀长又不缺肉的身材，颇有几分“赌神”的风采。

如果不是他已经结婚且有了两个儿子，抛去年龄上的差异，他跟罗玲站在一起，相比于他跟他那胖乎乎的妻子，和罗玲跟之前的社会青年，都要登对得多。

但世间的美好往往都是随着遗憾而来的。他俩登对归登对，却相见过晚，早已错失了正缘。

也许是受了肖昆仑丈母娘的刺激吧，又也许是偏激地想帮罗爸罗妈出一口气，原本还遮遮掩掩的罗玲，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但在自家厂里不避讳跟肖昆仑的交往，在外边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有人曾不止一次看见，肖昆仑带着罗玲频繁地出入于县城的各消费场所；还有人看见，肖昆仑带着罗玲在镇上某茶楼打牌时，对她极尽娇宠之能事，一掷千金。

我被她的这顿操作雷得目瞪口呆。

如同当初我不懂她会跟社会青年忘情恋一样，我依旧看不懂她数年后的这忘年恋：肖昆仑比罗玲，足足大了一轮多，妥妥的老腊肉，油腻男了。

05

终于，罗玲再一次怀孕了，还以死相胁不许家中父母插手她的事。

黔驴技穷的罗爸罗妈整天唉声叹气，逢人便说家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有损家风的不孝女。

罗玲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自己主动租了房从家里搬出来。肖昆仑也不再回家，忙完厂子里的事后就回她的住处。

记得那时我是因母亲生日回了家吧，罗玲曾兴致勃勃地带我去了那儿。斑驳暗黑的墙壁，潮湿且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掩鼻难躲的难闻气味，是我对那儿的所有记忆。

但，罗玲却视其如宫殿，直言那就是他们的伊甸园。

罗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肖昆仑似乎也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回家。

最后，终于有一个人熬不住了。那就是肖昆仑的原配妻子，赵小丽。

赵小丽带着肖昆仑的母亲和自己家母亲以及七姑八婆的，气势汹汹地“杀”到了罗玲跟肖昆仑的租住地，悲剧随之而来。

一行人赶到时，肖昆仑还没回家，只有罗玲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准备饭菜。

随着赵小丽的一声吆喝，众人合力揪住罗玲的头发，直接把她拉扯到了门外。之后，赵小丽又扯起嗓子大叫，引邻里来看热闹，老太太们则撕扯起了罗玲的上衣和裤子。

以一敌众又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实战经验的罗玲毫无还击之力，只得本能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我无法想像出罗玲在那数分钟里在想些什么，有没有过后悔。总之是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们中有眼尖的看到罗玲身下淌出了粘稠暗红的液体，才惊慌失措地住手、逃离。

邻居们手忙脚乱地把罗玲抬上了救护车。但，孩子还是没能保得住。

06

罗爸罗妈直到事发后的第二天下午才赶到。

怒发冲冠的罗爸一言不发地报了警，以赵小丽为首的老太太们当天就被派出所带走了。

这事虽然是罗玲有错在先，是她不知廉耻不守道德在先，但毕竟中间横亘着一条人命。罗爸更是铁了心地，一定要让伤害他女儿的人付出代价。

最具有戏剧味儿的是，不管是罗玲爸妈还是赵小丽，都没觉得这事最大的始作俑者，肖昆仑有多大的错。

而且，得知罗爸报警后，肖昆仑便没再踏进过罗玲的病房半步，反而竭尽全力替赵小丽找起了关系。

最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败给了法律的正义，赵小丽获刑三年，赔偿罗玲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四万多块。

之后，罗玲锐气大挫，一度不吃不喝也不出门。罗爸罗妈见她平日有什么话愿意跟我说，主动打来电话，让我出面邀她出去散散心。

我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这也才有了让我窥见她所有过往的可能。

最后，罗玲跟我说，回过头去看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场久远的梦。她还说，当初跟那社会青年是真的有感情，因为她觉得他对她算得上是无微不至。

对肖昆仑，最开始纯属故意。因为她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被家中搅了，她想报复一下她爸妈。

后来，又有些不服气。像肖昆仑丈母娘那样的跳脚老太太，都能对有头有脸的她爸妈横加指责，她不甘心，她就得跟她们杠起。

最后有了孩子，就是被逼上了梁山，已经没有了退路。罗玲说，她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这一个孩子她真想拿命珍惜着。

不料，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身败名裂，孩子也被糟蹋了。

07

有时，一个人的一生，或是一个家庭的和美，就像一个被裏在彩色气泡中的珍贵的存在。

一旦外皮被戳破，便似被打翻了多米诺骨牌。

罗玲在我这儿玩了一段时间，看我像一只被领导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那样沤心沥血，非常“不屑”，又有点羡慕和触动，决定改头换面，换个环境从头再来。

回去不久后，罗玲就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去了南方某地一公司。两年多后，罗玲被公司一股东的侄儿看上，罗爸怕女儿被人看轻，主动参了股。

这一次，罗玲是真真切切地有了一场体面且声势浩大的婚礼。一对龙凤胎儿女生下来后，她表现出了空前的顽强和能干，以一已之力做到了上班带娃两不误。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期间她也从未放弃过自我建设。

因为，她的龙凤胎儿女上小学时，风水轮流转，她老公在外边有了人。之后，她请律师求离婚，并且利用离婚得来的财产自己另立门户，四处招揽员工拉业务壮大公司，直至今日。

不可否认的是，从尖刀般的过往中闯出一条生路的罗玲，做到了绝地逢生化茧成蝶，完成了绝美的褪变。

只是，离婚后的她，对男女情感这一块反而不那么热衷了。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在的男人于我，只有有用资源和无用资源之分了。

我们都笑她：罗师太上线。

表面上看去，这女人依旧笑靥如花，开一辆大红色的名牌跑车在商场杀伐果断。但在我看来，她整个这一生的情和爱，都已被消耗殆尽。

08

如果不是这次重又遇见肖昆仑，我还不知道他有这么惨。

我妈跟我说，当年赵小丽进去后，肖昆仑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因为连累了丈母娘和其他亲戚，他几乎成了丧家之犬。

赵小丽还没出来时，他在县城的房子就被卖了还银行的贷款，他不得不带着孩子们又搬回了镇上。

之后，他尝试过好几种生意，但都无功而返。

跟罗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时，他的俩儿子都已经懂事，非常清楚这个家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们的父亲道德败坏。

到了能自立更生的年龄后，两个儿子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极少回来。

跟赵小丽虽然没有离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多年来争吵不断，赵小丽每吵必揭疤，每吵必破口大骂。

时间长了，肖昆仑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一系列的控诉。我妈知道的，就有肝、肾上的重大疾病。

因为有当初的黑历史在，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愿管他。说难听点，就是靠他自己艰难地替人打点零工，苟延残喘着。

末了，我妈感慨地说，这世上的有些人，总喜欢仗着自己有点优越于常人的资本，放着平常路不走，偏走旁门左道。

殊不知，这旁门左道往往却是最容易将自己带下阴沟的。

我讶异于母亲竟有这么高水平见解的同时，不得不深以为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