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青云虚浮,晨光欲露不露,大地在沉重中呼吸,似醒非醒。
但是,今日,整个九州的人都已经早早起来准备祭祀了。
丰沮祭台上,大型祭桌立于中间,太牢三设,五谷满仓。羲和掌门带领着众巫师,以羽为翼,以蛇为舞,以人移步,正在王后遗体周围施展法式。
钟鼓齐响,号角震天,冗长余音灌入群山,惊起鸟兽共鸣。
这是大荒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也是这数年来最隆重的祭祀。太康王在这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之际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将王后的尸身完好保存到了今日。就是为了与今年秋祭合礼,丧喜同一。
除了用王后祭天消解于王朝不利的诸多谣言外,还是为了让人们真正相信王朝做出的举动和忏悔可以得到上天的原谅,人们的苦难就要结束了。这必然是一件振奋人心值得庆祝的事。
因此,此次祭祀的巫师阵容非常庞大,他们整齐划一,所走的禹步即是尘潇在剑魂殿内所走的步罡踏斗。以北斗七星为走位,踏设玄机。传说这一步法为人与天地鬼神沟通的神步。后来因巫族被封,此步除了王朝祭祀已经不允许任何人学了。
而实际上,流传至今的禹步因花样不断更迭,越发注重外表变化与礼祀精致规范,早已失了通设玄妙的法力,成了真正的花架势。
但是,剑弈魂喜欢研究上古各种奇术,他偷学之后又翻找古籍还原其中咒法。怕被发现,倒行修炼,最后炼成了画地为牢的水光结界。后来又教给了尘潇。当时封印合虚山魔脉,尘潇使用的就是这个结界。
巫师行步之后,羲和掌门手中举起一块瑾瑜之玉,对天空念完王朝请罪和大赦的告示,又用巫语说了一段众人听不懂的祭词便跪在地上将玉埋了。
礼乐响起,笙箫鼓乐齐鸣。沉哀婉乐之中传来几声空明回响。天空青云霎时间尽散,阳光落入大地,竟带来几点秋雨。
太康王一身肃穆玄衣,带领家眷及群臣正准备叩礼。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飘雨却引起了下面一阵骚动。他脸色一沉看向羲和。
所有人心中都是惊骇。每年秋祭都会推算选出最晴朗的天气,预示丰年吉兆。若在祭祀典礼中遇到天气有变,皆是不祥。
今日祭祀本就为了消解民怨,再遇不祥天气,怕是民怨再起。羲和掌门心中一定,看了一眼凌承云。凌承云顿了一下,心紧紧绷着,将手中的祭祀典籍《九州御览》递交给了羲和。
一道光华随典籍展开铺设开来,点滴秋雨忽然停了。羲和合上典籍呈交给太康王,高声道,“雨露甘霖,时和年丰。”
今年祭祀是时年重事,定要入《九州御览》。主要是记载典礼中盛大礼仪和祥兆,以备后世可仿可查。这种重要祭祀的天气当然是羲和亲自推算。更何况,“既无所避,顺数而行,既在人心,驱心所惑。”也是他说的。这场自编自导的戏若是演砸了,太康王哪能放过他。刚刚落雨,他已经在太康王眼中看到了杀意。
他将不祥化祥收入典籍,虽是无奈之举,却也用最灵便的方式化解了危机。
太康王轻轻舒了一口气,合手接过,带领群臣叩拜天地。众人齐呼“雨露甘霖,时和年丰。”
所有人都转忧为喜。
祭台下方,门派、势力、部族、农商,以及前来围观的百姓纷纷附礼叩首。
众人齐音感恩,震天动地。
火光冲天而起,王后遗体在烟尘中逐渐化为灰烬。火光之后,王朝众人一片哭声,惹得下面百姓也跟着哭了起来。
曲汇言面色惨白,他心中难受得要命。云宁托他带着的发丝在他回来的前一夜怎么也找不到了。这事他不能说,但心中也因此多了一份愧疚。
此时,他也没心思去想那缕发丝丢得蹊跷。看着王后的遗体在火光中化作烟尘,他替云宁心痛。原本人死是要棺椁入葬,留个全尸。王后的葬礼,必然也是风光。可是,此次王后要带着祈愿入天,必须要与王朝罪诏一起焚尽才能升天。
再是风光,最终也是一无所有。不知云宁亲眼看到会怎样呢?
火焰在众人的注视下熄灭,唯有残余的星火还不肯放弃马上要燃尽的命运。
太康王神色憔悴,由宫人搀扶,缓缓走下祭台。
依清绝带领众掌门向前俯身叩首缓声道,“请主上节哀,保重圣体。”几大掌门齐声复应。
太康王长长叹了口气,示意众掌门起来。
依清绝与众掌门纷纷起身,低头合礼,立于一旁。
“虽是国之事,也是家之事。我今日携家眷也向诸位谢过,安民保家之累。”太康王一扫众人,“感谢九州分帮,天下众民对夏侯氏的信任。”他说完,领王室宗亲齐齐向众掌门以及祭台下方所有人俯身一礼。
所有人都跪拜回礼。“主上心安,天下同安。”
“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抬头时,太康王脸上已经减了几分憔悴,增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他走到依清绝面前,“清绝,这多年来,你维持门派稳定,朝中安和,辛苦了。”
“主上,这是我该做的,何来辛苦之说。”依清绝俯身一拜。
“唉!我知道,你平时有苦也不说。”他一扫凌潇阁众人,在尘潇身上盯了片刻,微微蹙了一下眉,“我最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替你担忧。我知道,各家有本难写的账。咱们都一样,对下一代人太过纵容,最后伤了自己的心。”他看向依清绝,“几年前我就劝告过你,舍要舍得彻底。不然他们长大了,只会记你的仇。”
尘潇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结合他对青璋的一丝怀疑,已经听出太康王的言外之意。实际上,他从开始怀疑青璋时就已经知道都广野魔脉开裂的真相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现在这事由太康王亲自挑明来说,却是他意料之外。更让他难以接受。心痛得厉害,伤口也痛得厉害。凌潇阁众人都发觉尘潇不对,但重于礼节。所有人都俯身拜着,也没人敢走上前去。
依清绝心中一凉。整个昆吾派也都有些不解太康王说得什么。但是青璋的眼泪已经聚上了眼眶。她颤得比尘潇更厉害。
依清绝不禁在心里冷笑,他回礼道,“主上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多年前的事。自家之事牵连血肉,舍与不舍,都会疼。更何况,天意取舍,谁能抉择。不过……”依清绝抬头看向太康王,“天虽不常如人愿,却也让我后代梁才辈出,保我九州安稳,四海泰和。后辈之能超越前辈,才是我们代代繁衍的原因和根本。”
这一番话让尘潇心绪更加复杂。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依清绝。见他与太康王对视,眼神平淡却没有臣对君该有的敬畏。他心中不禁也冷笑一声。
太康王看了依清绝片刻,拂袖道,“唉!说得好哇。天意,说得好!”他目光逐渐从依清绝转向了曲汇言,同时也露出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