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身体的感知--2017秋清迈冥想体验

第一部分： 报到

9月22日下午1点，按照预定邮件中要求的要求，准时从清迈城向素贴寺出发:

--必须穿白色，且不能是裙装，并准备好几套换洗的衣物，为此我专门买了白色的裤子。同时把自己所有白色的衣服打包带上。

--准备好日常洗漱用品。

--中午14:30之前到达冥想中心。

除了以上信息，对于这次冥想上什么课，有什么要求，能产生哪些收获我基本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正常登记入住，因为半个月前通过邮件预定时把自己的性别写错了，后来几次发邮件提出更正性别，没有收到素贴寺的任何回复。

从清迈城驾车到素贴寺，车程差不多半小时。素贴寺是清迈注明寺庙加景点，人很多，中国游客尤其多。我去的冥想中心Vippassana Meditation就在素贴山上的素贴寺旁边，根据邮件里的简陋地图，从大门口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到了楼梯的尽头就没了方向。转了很久终于找到很小一块蓝底白字指路牌“meditation center”。又问了好几个人，走过一段曲折的山间小路，到了传说中的冥想中心——一栋建在山边的绿顶白墙小楼，还有另外一个名字international buddism center。其实冥想中心就依山建在素贴寺的脚下，离人声鼎沸的素贴寺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而这里安静的只有蝉鸣且手机信息从满格瞬间变成全空。一度怀疑冥想中心是否用技术手段屏蔽了手机信号。

登记的过程极为简约，填完基本个人信息，从面无表情的前台小哥（也可能是大师）手里领过一把钥匙，就算正式入学。三栋简陋的住宿楼一次并列排在冥想中心旁边，我被分配到110房间，房间里一张铁甲单人床，斑驳的毯子，单薄且斑驳的床垫，一个黑色的枕头是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物品。后来发现房间里还有一只成年壁虎和无数只大大小小的蚂蚁，黑色的枕套下的枕头满是霉点和各种污渍。所谓的安顿好就是，把自己的包仍在地点，然后躺在床上发呆。唯一知道的下一步就是，两点半参加冥想示范。冥想中心贴了no smoking, no talking的标识。对面宿舍楼的几个欧美学员穿着素白的棉服坐在屋门口的垫子上，只是冲人笑，果然不说话。

冥想示范由一位老师——也就是穿漏单肩橙色长袍的泰国僧人——说着破碎的英语示范并解释日程安排。这里相关的规定包括:

--不抽烟不喝酒。

--过午不吃固体食物，不能吃肉。

--不能说话。

--不能读，写，听音乐，使用网络，使用电子设备。

每天的日程是：

--5:00，起床

--5:30，早课dhamma talk

--7:00，早餐

--8:00，早冥想morning meditation

--11:00，午餐

--12:30，下午冥想

--13:00，向老师汇报冥想

--14:00，下午冥想

--18:00，晚吟唱

--19:00，晚冥想

--21:00，入睡

这里练习的主要是两种冥想：

坐式冥想，盘腿而坐，右手搭在左手上，手心朝上轻贴腹部而放，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双手感受腹部随着呼吸起落，刚开始可以跟着呼吸的节奏默念raising, falling以便保持注意力。如果注意力分散了，在轻轻把注意力拉回呼吸上。双眼紧密，尽量排除外界干扰。

走式冥想，慢慢行走，右手搭在左手上手心朝上轻贴腹部而放，注意力集中在双脚上，感受双脚的发力移动落下，以及和地面的接触。主要在5米长的地摊上直线行走，然后掉头。5米距离的行走被分成了站，试图走，走，抬脚，移动，落脚，站立，试图转弯，转90度，转90度，站立，试图走，走几个步骤。

所以概括起来，除了每天吃饭睡觉，以及有限的早课和晚吟唱，其他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打坐和龟速行走。听起来是无聊到极致，简单到极致的生活。

第二部分：初次冥想

简单的示范结束后，老师让我们到楼上练习区自行练习。楼上已经有几个穿棉布白衣的学员在练习，绝大多数是金发碧眼的欧美人。其中两个狠吸睛，一个是莫西干头的南美面孔帅哥，用10分钟走5米的速度又慢又稳的练习站式冥想；一个是猕猴桃发型仙风道骨的亚洲女子，纹丝不动的在坐式冥想，不知道她已经坐了多久。

我从站式开始，感觉并不难，按照老师教的步骤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自以为很慢很慢了，其实还不到10分钟。走的过程很容易急躁而加快脚步，或者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在走路，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奇怪的想法。

坐式刚开始试着闭上眼睛，但眼前一黑就特别容易急躁，满脑子都是时间快点过去吧，终于撑到睁开眼一看，发现才过了两分钟。然后尝试睁开眼睛，刚过三分钟盘着的双腿开始发麻，换个日本式的骑坐在搞搞垒起的垫子上的姿势，三分钟后腰和屁股开始发麻。接下来还有噪音的问题，这里没有人的声音，不过蝉鸣、鸟叫、附近装修声音一直不断，总能拉走注意力，等把注意力慢慢放回来二分钟已经过去。尝试了几次之后，在睁眼骑坐的情况下，我终于努力到了可以坐着不动5分钟——只是坐着不动，不是坐着不想。和老师说的起步时间15分钟鸿沟明显。

初学者的冥想最好是15分钟站式+15分钟坐式为一轮，一轮结束之后可以休息。初次一小时的训练本以为很漫长，其实这么折腾几轮，我连半轮冥想也没有练完就狼狈结束。

第三部分：为什么以及怎么样

为什么要冥想？哪些人需要冥想？如何冥想？老师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而是讲练结合，让大家自己去悟。

老师的讲解主要是解释佛学的概念和观点，会结合很多他个人的经历，他学生的故事来讲。这些解释构成了冥想的理论基础。

冥想的基本理论是。我们的所作所想是浮在水上的冰山，水面下更大的冰山是我们的感受、情绪、潜意识，这些决定了我们的行为和思考。而人们普遍的习惯是——思考太多，感受太弱；习惯性的忽略身体的感受和自己的情绪，试图用思考解决一切问题。负面感受和情绪像一个个颗粒被留在心里的储藏室，储藏室平时风平浪静无人问津，我们甚至意识不到储藏室的存在，当颗粒日积月累溢出储藏室时，会阻塞到我们对积极感受和情绪的感知力，人们开始感到不适，而这种不适往往如井喷般强烈，随之而来是身体和情绪强烈的反应，如僵硬失眠抑郁压力。人们的不快乐都源于这些颗粒。

而冥想，就是打破这种会增加颗粒的习惯，让大脑的高速运转停下来，激活身体迟钝已久的感受。让身体和思想归一。为了抛弃时刻思考的习惯，冥想中心会禁止一切容易引发思考的行为，比如读写交谈网络。为了激活身体的感知，从最最基本的人类活动入手，去察觉身体最细微最原始的一些感受：坐，走，躺，站。如果能够激活对最细微的身体变化的感受力，那么我们就可以保持对自己的感受和情绪——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的觉知，不至于让被忽略的负面情绪爆仓。而对最细微的几个动作的觉知就包含在了最基本的两种冥想里：

坐式冥想，感受身体坐着的感觉，感受下肢和大地相连，稳固而坚定，并从大地吸取源源不断的能量；感受呼吸带来腹部的起伏；感受呼吸给鼻尖带来的温润和抚摸。坐是最简单的动作，通过坐式冥想的练习，你可以充分觉知坐着时身体每个部位每个细胞的感受。卧式冥想和坐式非常相似，感受身体躺着的感觉，感受仰面躺下时身体和床充分的接触；感受肢体充分舒展的感觉；感受呼吸来带的腹部起伏。卧式更为放松，所以建议个人每天在入睡前练习5分钟，就不作为冥想中心的练习重点。

走式冥想，感受行走时身体的感觉特别是双脚和双腿。我们每天都走路，但大家都感受不到行走，因为平时走路时，双眼在观望，双耳可能在听音乐，可能正和朋友聊天，可能想着工作上的项目，行走时双脚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如果把行走彻底放慢，单纯赤脚在地上步行5米，没有杂念，没有其他行为，那么可以感受到双脚稳稳站在地上，地板的微凉，身躯的挺拔，脚跟离开地面时重心慢慢往玩一个脚掌转移，脚尖提起时大腿部的发力和紧绷。当慢到10分钟走五米时，每一步都可以分解成至少4个步骤，bending-踮起脚跟，lifting-抬脚，moving-移动，putting-落地。站式冥想可以充分激活行走和站立这两个最基本行为的感受。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式练习，就能保持身心平衡，解决很多困扰我们的问题。用老师的话说：我们的心像一个房子，暴雨吹不倒墙壁但会留下尘埃，大雨淋不透屋顶但会洒落雨滴。任由屋里的灰尘越积越多，总有一天我们会淹没在负面的感受和情绪里。冥想是负责清扫心灵之屋的母亲，保持我们对身体的觉知，保持敞亮通透的内心，保持对积极快乐的感受能力。

以上理论也解释了为什么刚开始冥想很难。我们的大脑想一个高速CPU，每天会运转6000个故事，12000种情绪。叫停CPU，专注于呼吸行为彻底打破我们平时的行为模式，当然难。冥想是循序渐进的，也是不断起伏的，刚开始很难，练习一段有所长进之后也可能退回解放前。比较合适的办法是，以先站式再走式为一轮练习，从15分钟开始，如15分钟走+15分钟走做完一轮休息，再来一轮；慢慢增加时长到20分钟，25分钟，30分钟。冥想就是自我的修行，不需要和其他人比，也不需要和自己的过去比。重在修行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冥想过程中一定会有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比如想到曾经深深伤害过自己的爱人会顿时觉得非常伤心或愤怒，比如想到可恶的老板会全身紧张或焦虑，这些都是正常的，意识到自己注意力分散时，默念当时所想所感然后轻轻把注意力拉回来即可，如默念sad sad sad,sitting sitting sitting。不要试图不去想什么，这样只会让自己对这个所想的事务更为敏感而日思夜想，不想试图去拒绝某种情绪，这样只会让这个情绪换条路更猛烈的袭来。

同样的理论也解释了为什么每天晚上有一小时的吟唱——就是我们所说的念经，念必然看不懂的经文。因为念经的过程就是放空大脑的过程——大家专注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基本能最小化大脑的思考。

我22号下午1:30到达冥想中心，26号早上9:00离开。第一天的练习，每三分钟看一次表，焦躁煎熬，当晚几乎彻夜无眠。第二天，开始适应15分钟的一轮练习，勉强能坐住，下午偷偷吃了自己带的德芙，晚上做完卧式冥想后迅速入睡，比平时入睡快的多。第三天，已经可以做20分钟一轮，虽然还是偷吃了东西但已经感觉不到饿。第四天，不饿也不担心自己会饿，睡眠依旧好，起床无障碍，曾经困扰自己一段时间的事情慢慢烟消云散。也感到，其实我们需要的东西真的不多，在这么简单的生活下依然内容感受到内心的愉悦和充实，平时我们只是自己认为自己需要很多。第五天，恋恋不舍的离开。

曾经困扰自己的事情怎么烟消云散的呢，我不是很确定。我能确定的是，睡眠好了，皮肤好了，想或不想这件事我基本无所谓了。大概是冥想的过程中，无数次注意力分散时，我发现，我想这个困扰我很久的事情的次数，和我想其他人其他事的次数并没有大的差别，我并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被这件事困扰。以前特别抗拒想这件事，只不过怕想这件事带来的负面情绪，而变得对一想到这件事就特别敏感，反而造成自己总是在想这件事的错觉，强化了这件事对自己情绪的影响。而这件事真的对自己的情绪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吗？并没有。当我想到这件事并因为伤心时，默念sad,sad，sad，然后把注意力慢慢拉回sitting,sitting,sitting,整个过程很顺畅，sad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难受，其实sad和其他很多情绪一样，你一旦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情绪也就平静的溜走了。这适用于所有感受，包括思念，压力，失望，挫败。对待他们不应该抗拒，而是接受。

第四部分：老师和他的佛学理论

我们的老师是一个带着眼睛的泰国僧人。初次见面在开幕式上，他带着我们对着佛像叩拜和吟唱，吟唱结束后盘腿而坐用英语开始了他的授课，因为感冒每说几句就咳嗽清嗓子，他词汇量很丰富但发音更为支离破碎，好在老师端庄坐着时也有丰富的表情和上肢动动作，勉强能辨识老师想表达的意思。

老师大学学习的本来是数学，后来转为学习佛学。13年前刚到素贴寺冥想中心时也是一位学员，学习一年之后，他的老师不让他走。他当时很抗拒，因为留下意味着他需要从头学习英语，而他对英语从来没有信心。他最终还是留下了了，学习佛学的同事，一定也花了很多时间学习英语，从他广泛的词汇量上可以看出来。他每天的工作是：

5:30-6:30，给学员上早课

9:00-9:30，给即将离开的学员主持闭幕式

12:30-14:00，给学员一对一指导

16:00-17:00，给刚刚入学的学员主持开幕式

18:00-19:00，带学员吟唱

每天如此，从不间断，连续11年。他说他觉得自己很快乐，这点不证自明，从他讲课时丰富的感情投入可以看出来。那么他快乐的源泉来自哪里，他说是爱。他爱这份工作。很多人在冥想中心得一生受益的帮助。他还会跟一些典型学员保持联系，以便跟进这些学员的情况，把这些学员的故事作为案例放到自己的授课里。对他来说，工作和修行已经融为一体。他本人就是他讲述的很多佛学理论的最好例证。听他讲课，他的僧侣身份感很弱，更像在听心理学的教授上课。很多佛学理论都在当年比较主流的积极心理学，正念，身心灵课程有对应。让人一时难以分清到底是现在的这些学术内容受了佛教的影响，还是古老的佛教概念里吸收了近代的学术成果。他讲授的重点内容摘录如下：

--思想会喂养你的情绪，你的情绪也会喂养你的思想。所以一想到7年前被人深深伤害的场景，你现在还是感到疼。而且想的越多，感觉越疼。

--身体是思想的故乡。离开故乡太久的思想不会长久。思想应该永远找到身体。遗憾的是，很多时候，身体是跟不上思想的。比如很多网球粉能准确判断一场比赛谁会获胜，但是自己完全不会打网球。

--为什么人会被伤害，甚至一生都无法忘记这种伤害。因为人们为了自保不接受负面的感受，负面的感受无处可走，最终变成心里的一颗毒瘤，不停刺痛我们。最终伤害我们的不是如负心汉之类的其他人，而是你自己。你想的越多，抗拒的越多，被伤害的感觉会更强烈。

--人被伤害的几个阶段。先有负面情绪，然后不接受，从不接受变成伤心，接着从伤心转为愤怒。很多人到此为止了那么久一定停留在愤怒不解的阶段。最后一个阶段是let it be。也就是接受，和解，共存。

--成功和幸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何获得幸福，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所爱，做自己所爱之事，受到激励，建立期望，付出努力，不断学习，进行有深度的思考。

--了解自己，包括了解自己的感受，了解自己的情绪，了解自己的想法。

--活在当下是建立积极情绪，获得幸福很重要的一点。专注自己身体的感受可以把我们带回当下。

第五部分：冥想之后

同期参加冥想的学员大概有20位左右，每天有人来有人走。有的第一次，有的定期来修行。清迈素贴寺冥想课程的最大好处是，给学员们足够多的自己练习时间，非常合适的练习场地，合适的练习指导，以及足够的自由。看到其他世界各地各种肤色，身穿白色棉服的学员一起练习时，远眺远处的清迈古城，呼吸山里独特空气，你会被感染。而如果冥想活动确实不合适，你随时可以离开，走出几百米立即回到4G信号的花花世界。

学习结束后，几次和朋友聊到失眠，大家的一次反应几乎都是-you should try meditation。身体失眠，僵硬，麻木，上瘾（如离不开抽烟喝酒打麻将）；情绪上感觉压力，焦虑，无动力，无趣时真的应该警觉。是否该让思想回归身体的故乡，是否太久没有给身体足够的关照。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办法缓解这样的亚健康状态，meditaion是我尝试过之后最有效，最便利的一种。这一点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同。说到底，我们都不是能够浑噩一生的人，总是被各种关于感情和人生的问题困扰。那么定期冥想是很好的选择。

还记得，离开时踩着雾气走出素贴寺时，身体轻盈畅快，心态焕然一新。不管是否会再回来，至少掌握了一种能够随时把自己拉回当下的办法。让自己回到当下，不是口号，可以是很简单的行动。

唐雯

2017年10月4日，与曼谷yada con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