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郝奇在城市的角落,找到一个城中村旅馆住了进去。村子不大,有四条两纵两横的街道,里面塞满了小商小贩、打工者、学生,还有不知职业的忙碌人。
“阿城,身份证补办好没有?”房东朱姨问道。
阿城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抓紧点,防止公安检查”朱姨提醒他。
“谢谢”。
阿城从郝奇这个被人熟知的硬壳中脱离,就像蚕蛹蜕掉丑陋的外衣,破茧变成了一个全新的自我,他给这个新的生命取名阿城。
城中村从早到晚处于吵杂和运动之中,那怕凌晨两三点,也会有人在这一刻上班,又有一波人在这一刻下班,人来人往,似乎二十四小时都不够它的喧闹和折腾。旅馆楼下的面店打烊后,将它交给烤肉摊,凌晨五六点,卖早点的人又接过手,大家不停歇地折磨着这块地,刨着各自的营生和前程。
朱姨作为这里的主人,非常享受这吵杂的一切,从繁忙的叮铛中,她会听到钞票的悦耳声。因为限高,朱姨家的旅馆只能盖到三层,为了多收入一些,她私自在顶上搭建了一排简易棚屋。
旅馆里的租客总是早出晚归,难以谋面。他们每天急匆匆渗入城市的血管,为它提供着各种养分,帮它清理着垃圾污秽,一起维系着城市的运转。
旅馆只是租客们的栖身之所,一扇门一堵墙,彼此严守着各自的秘密,却难以遮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人们只有努力铸起一道内心的防线,用陌生作抵抗,让各自处在适当的距离,从而感到自在和安全。
一楼的小玉是阿城最熟悉的人,每当夜色降临,他会看到衣着暴露的小玉,蹲在门前的石墩,左顾右盼,从过路者眼神的欲望里,搜索着潜在的客人。这条街上,有许多如小玉的女子,房东朱姨说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自己不接纳,她又该如何生活?
城中村每时每刻都在新陈代谢着往来的过客,有的走,有的留,每一秒都在发生着新鲜的变化,只是人们早已熟悉陌生,你来我往,互不相干。
阿城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内心归于了平静,似乎灵魂找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港湾。他喜欢这片吵杂的海洋,无论自己如何喧嚣,总是被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淹没;无论他何时归来或者离开,都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存在。没有人试图打开他的房间,也没有人纠缠着问三问四,甚至没有人愿意将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一秒钟。阿城不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躲避在黑暗,因为即使正午最强的阳光,也无法照亮每一个人的面孔。
如果不是小玉出事,阿城或许会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
一天晚上,阿城从外边回来,看到一辆警车将狭窄的巷子堵地严严实实,余下的空隙里也插满了人,每个人的脑袋都伸向圈子里面,不知在分享着什么?阿城好不容易挤到旅馆的门口,却看到小玉躺在血泊之中,裸露的四肢因失去血液,比平时显得更加地苍白,阿城感到强烈地酸楚。
“哎,多好的一个女人,就这样没了”,朱姨不知道是在心疼自己的租金,还是在伤感这个女人的命运。
小玉的死讯像草原枯黄季节燃起的烈火,吹地四处都是,人们演绎着各种版本,朱姨的说词最让人信服。
“一个穷酸的客人,因为几十元的嫖资,在与小玉的纠缠中,竟然刺了她几刀,你以后得注意了”,朱姨说给隔壁另一个站街女的时候,吹进了阿城的耳朵。
过了几天,一个看上去比小玉苍老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个小男孩,拿走了她的遗物。
“爸爸,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回家吗”,男人转过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叔叔,你看,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喜洋洋”小男孩自豪地将玩具举高了让阿城看。
“本来小玉还欠一个月房租,既然人都没了,就算了”,一向苛刻的朱姨终于大方了一回。
小玉的案件很快便淹没在新的头条下面,数周后就没了踪影。朱姨也希望大家能够忘掉这血淋淋的场面,好让自己的房子早点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