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海又是一个微雨的早晨。重新翻读毛尖的电影随笔《例外》这本书,感觉几秒钟内又被她“拖”进了“小资”这条沟里。
哈哈,我说的是褒义上的“拖”。毛尖这个死女人!她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写出来的每句话、每个字,仿佛都带着一支支软软的小勾子、小刷子,它们能直接钻进你的心里,让你欢喜让你痒,让你手难释卷、欲罢不能。
这次读的文章是《都和王家卫有染》。它是毛尖就王家卫拍摄的电影《蓝莓之夜》所写的影评。
文章篇幅其实不长,只有小开的4面。但是,哪怕在这么短的文章里,毛尖还是显示出了她电影评论的功力。
一边读,一边微笑。毛尖她的很多语句仿佛都是有弹性的,可以托着读者的思绪在她语言编就的“软垫”上起起伏伏。
其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关于王家卫的。她这样写道:
“王家卫虽然微笑着,却是严肃的。七七四十九岁,他站在岁月的分水岭,保留着文艺青年的腔调,却也有了大师的姿势。甚至我能感觉他比以前又长高了0.01公分。不是调侃。”
“0.01公分,这是王家卫电影中最精确的数字表达。凭着这个除了在火箭发射时都可以被忽略的数字,王家卫为自己敛聚了千千万万的影迷,真是喜欢他的这种文艺腔。”
“16号。4月16号。1960年4月16号……”他偏执地在最混沌的情爱世界中植入度量衡,在一个爱情消失的年代,他发明了新的语言、新的手势和新的激情。90年代的所有恋爱人口,回头检阅一下自己的情书,哪个人敢说,和王家卫无关?
都和王家卫有染。
你说“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那是《旺角卡门》;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发现那是《阿飞正传》的语气;
又或者,你苦恋,可“越想忘记一个人”,瞧,你在《东邪西毒》里反反复复;
就算你想逃开感情,大叫“最好的拍档是不该有感情的”,你还是逃不了《堕落天使》;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这是《春光乍泄》《花样年华》《2046》。
在爱情的每一个阶段,都守着一个王家卫。
所以,我们上电影院看新新王家卫,看《蓝莓之夜》,与其说是看看有什么新的爱情手法,莫如说是为了复习,为了疗伤,借别人泪水缝自己故事。
但是,看下去,似乎毛尖对王家卫的《蓝莓之夜》这部电影打分不高。毛尖写道:
“一直说王家卫的电影是为小资量身定做的,也的确,在小资词典里,“王家卫”和“米兰*昆德拉”一起,是十大关键词,他们联手安抚了天南地北无数小资脆弱的心灵,眼泪安抚眼泪,这是华语电影的逻辑。
“所以,贫穷的左翼电影一向泪如雨下,然后级级递减,到大资产阶级那里,悲痛全部被克制掉,狼藉的痛苦是一种自我贬低,所以,痛苦和幸福一样干燥。
“而中间状态的小资和中产的分野,这似乎可以拿《蓝莓之夜》示范。《蓝莓之夜》是干燥的,是团圆的,在社会学意义上,是封闭的也是坚强的,而这种心灵和情感状态无疑跟小资有落差,却跟中产很默契。
“所以,我说不清楚《蓝莓之夜》是王家卫的中场演出,还是对小资的一次情感训练。
“就我个人来讲,我还不能马上习惯面值过大的情感货币,不习惯看不见的道德中转,我的情感记忆还留着前现代的胎记,我希望,当剧情提示诺拉心碎的时候,我希望她像张曼玉那样真的有心碎的面容:她想笑一下,终于不支;当她幸福的时候,我也希望她的爱情不是苍白的顿悟或华丽的水到渠成,我希望她的幸福中有痛苦,像小津说的,能忍受痛苦的人是好人,才配吃上像样的饭菜。”
毛尖写到后面,大概自己也为自己的这一长篇“挞伐”感到不好意思了。她于是也为自己小声辩解了几句:
“天下的影迷都是如我一般拎不清吧,但是亲爱的王家卫老师,要知道,在中国做一个小资是要忍受很多污名的,但是,看到阿飞,看到223、663、旺角卡门,我们就自动缴械了,做小资没什么,我们可以付出这个代价,如果可以in the mood for love,我们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
哪怕到了文末,这女人仍旧“不依不饶”:
“所以,当裘德*洛吻上去的时候,给我们更多的理由吧。”
哈哈,真正是毛尖的风格, 犀利,辛辣,直接,不妥协。
也许毛尖认为,这部电影是王家卫对他自己原有风格的一种无意识的偏离,或者,不彻底的叛逃。
读完这篇影评,感到非常有收获。至少那些在过往的青春岁月里,曾经喜欢过王家卫电影和风格的读者们,都可以从这一篇小小的总汇里,重新温习回顾下王家卫的经典之作。
甚至,有机会的话,不妨再找来看看那些老电影。
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毛尖说的是,在爱情的每个阶段,都守着一个王家卫。
对我们读者来说,或许可以换成: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忘不了那个王家卫。
(罗溪写于2019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