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晴子,快点哦,要关门了!”
图书馆门口,苏华冲着里面喊了一句。
“知道啦!”
晴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就要把一本刚刚从架子上面抽下来的书放回去,一张小卡纸却是在这时突然间从书里面掉了出来。
“嗯?”
晴子微微皱眉,将那张小纸片捡了起来,随即面色一喜,正欲张口说话的时候,苏华略显无奈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晴子……”
说着,苏华向这边走来。
“小苏,快过来,我发现了好东西。”
晴子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纸片。
苏华接过那张卡纸,看了一眼,道:“这不就是一张普通的旧式借书卡吗?”
晴子得意一笑,道:“你看看背面。”
苏华将其翻过来,只见其上写着几行秀气的楷体小字,便不自觉得地念了出来:
当微风轻拂,
漫过山岗,
丁香花瓣微微颤动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当夕阳西下,
群星唱晚,
万家灯火齐齐亮起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是一首情诗!”
晴子眼睛微微发亮。
“好像是的。”
苏华点了点头,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写的真好!”
“嗯。”
……
壹
铃铃铃……
下课钟声刚一响起,林夕便一溜烟跑出教室,再次出现时已在食堂的打饭窗口。
“阿姨,一份西红柿鸡蛋面,加醋不加葱,打包带走,谢谢!”
说着,她拿出包里的小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待得面好之后,方才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蜂拥而来的人群,拿着饭盒向教职工宿舍走去。
“小林,又来给李老师送饭啊,顺便帮我把报纸拿上去吧!”
刚到楼下,宿管陈老头便从值班室里探出头来,伸手递给林夕一份人民日报。
林夕笑着将其接过,取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到窗口上,道:“陈叔,这是给您的,多吃点,对牙齿好!”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陈老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方才皱起眉头,笑骂道:“臭丫头,就知道捉弄老头子我。”
爬过狭小昏暗的楼道,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是这学期新来的国文老师李深的寝室。
看到林夕的时候他显得有些惊讶。
“小林,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不用这么麻烦吗?”
从林夕手里接过饭盒,李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她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那可不行,在您病好之前给您送饭可是同学们交给我的政治任务,您不是一直要我注意班级团结吗?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林夕不以为意道。
“你们这些孩子啊,就知道成天瞎胡闹,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听我的,明天你就别来了,这样会让其他班的老师笑话的。”
“我不管,除非您的病彻底好了,要不然我还是得天天来,背叛革命可是头等大罪,这是要挨批斗的!”
林夕嘟着嘴说着,随后饶有兴味地将目光落在桌子上一本摊开的书上面,像是发现什么宝贝一般,一脸兴奋道:“老师,您也喜欢村上春树吗?”
“嗯,我喜欢他文字里那股淡淡的忧郁气息。”
“我也喜欢,《且听风吟》,这名字起得真好,是他的新书吗?”
“这是他早期的作品,我也是偶然间在图书馆看到的,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看,顺便帮我还了。”
“我现在就看。”
林夕展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好啊!”
李深温和一笑,不再说话,一边吃着吃面,一边看报纸。
过了片刻,林夕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深,窗外云淡风轻,几束暖阳透过窗帘打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好看。
看着看着,她的脸颊便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随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低下头来,一边偷偷瞄着李深,一边拿着笔在借书卡纸的背面上写道:
当微风轻拂,
漫过山岗,
丁香花瓣微微颤动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当夕阳西下,
群星唱晚,
万家灯火齐齐亮起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贰
“喂!晴子,你今晚是不是没课?”
图书馆角落里,苏华一边推着小车,一边对着晴子轻声说道。
“怎么,陈青又约你吃饭啦?”
晴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华一眼。
苏华俏脸微红,连忙解释道:“你可别想歪了,那个……校门口不是新开了一家烧烤摊吗?陈青学长说他一个人去太无聊,想让我们做个伴。”
“这么蹩脚的借口亏他说得出来,不去,我才不当你们的电灯泡呢!”
晴子冲苏华翻了一个白眼,抱着书向前面的书架走去。
苏华连忙跟上去,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学长了。”
“那又怎样,就他那个人我还不知道?他巴不得我不去才好占你的便宜呢!”
苏华一脸窘迫,道:“学长不是那种人啦!再说了,我跟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等一下我就去找他,让他另约别人。”
晴子突然回头看了苏华一眼,笑着说道:“瞧你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我刚刚那是跟你开玩笑呢,难得陈青请客,不狠狠宰他一顿,我这些年不是白白受他欺负了吗?”
“好啊你,又耍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苏华佯装大怒,拿起手中的书作势就要向晴子扔去,不料,就在她刚刚抬起手的时候,一张和之前有些类似的旧式借书卡便从书里面掉了出来。
“咦?这是……”
苏华有些诧异,将卡纸捡了起来,晴子连忙凑过去,一脸期待道:“是上次那种借书卡,快看看后面有没有写东西。”
苏华半信半疑,转到卡纸的背面,果然在上面见到和先前一模一样的笔迹,正打算念出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说着,一个身材高大,梳着个油光铮亮的大背头的男生从两人后面的架子里探出头来,吓得晴子慌忙把手中的书都砸了过去,而苏华则是一脸惊恐地躲到她的身后。
“别打了,是我!我……陈青!”
眼见晴子继续往推车上拿书,那人慌忙开口求饶。
“晴子,好像是学长。”
听到声音,苏华第一个反应过来,拉住了晴子。
“又是你,好端端地你吓人干嘛!还有,现在是闭馆时间,你是怎么进来的?”
晴子一脸气愤地说着,又用书重重地敲了一下陈青的头。
陈青痛苦地捂住头,喊道:“你这丫头,动起手来怎么比男人还狠,我这不是看你们图书馆最近事多,过来帮个忙嘛!”
“谁要你帮忙,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去!”
“别啊,姑奶奶,我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楼的,好歹让我喘口气先吧!”
陈青一脸委屈。
“是啊!晴子,学长也是一片好心,你看他都受伤了,我们就留他在这里吧!”
苏华随之附和。
“好啊你们,狼狈为奸,我……我不理你了。”
瞪了苏华一眼,晴子愤然离去。
陈青张口喊了她一句,眼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得干笑一声,道:“我妹子打小就这脾气,让你见笑了。”
苏华白了他一眼,道:“就你事多,晚上你自己去吧!”
说着,她也推着小车走开,留下陈青在那里一头雾水,捡起地上那张借书卡,一脸疑惑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大白痴,
大笨蛋,
超级无敌大傻瓜!
念完,陈青不由得更加茫然,喃喃自语道:“骂谁呢这是……”
叁
“你就是李深啊!找我有事吗?”
办公室里,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身书生气的李深,林夕一脸傲然地开口,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对于她的轻慢,李深看起来并不在意,而是温和一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最近没来上课,帮你整理了一份课堂笔记,你先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着,李深递给了林夕几页写得满满的草稿纸。
“劳您费心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接过草稿纸,林夕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欲转身走开。
“等等。”
李深突然喊住她。
“还有事吗?”
林夕一脸不耐烦。
李深尴尬地笑了笑,取出一个小包裹,道:“最近流感盛行,这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灯笼草,你身体不是不好吗,没事的时候泡水喝一喝,可以去些火气。”
“谢谢。”
林夕一脸漠然,接过包裹后直接离开。
“这孩子,怎么这态度!”
林夕走后,一旁的老教授皱着眉头说道。
李深微微一笑,道:“没事,年轻人嘛,叛逆一点很正常。”
……
“烂好人,你才有病呢!”
从楼道下来,林夕一脸不忿,眼见身前摆着一个垃圾桶,便把手中的草稿纸和药草都丢了进去。
“哟!谁惹我们的林大小姐生气了,火气这么大,就跟吃了火药包似的。”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林夕抬头望去,只见来人剃着个大光头,穿着一条宽大的喇叭裤配一件夸张的花衬衫,一身的流氓气,不是死党刘卫国又是谁。
“不提这糟心事,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将书包甩给刘卫国,林夕将双手插进裤兜里,边走边说道。
“去溜冰场玩吧,好久没去了。”
“没意思,不去。”
“那录像厅呢,刚从香港来了一批新带子,听大锤他们说有一部好像是叫什么‘古惑仔’的还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一听名字就不想看。”
林夕摇了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干嘛?”
刘卫国有些无奈。
“算了,原本就指望不上你,你自己回去吧!”
伸手拿过书包,林夕大感索然无味地走开。
“不吃饭啦?”
刘卫国在后面喊道。
“帮我打包带过来吧!”
林夕没有回头。
“又去图书馆,那不是更无聊吗?”
刘卫国又喊了一句,但林夕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缓步上前,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尽头。
……
图书馆二楼。
林夕斜着靠在书架上,手中捧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正看得出神。
突然地,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喂!那不是中文系新来的国文老师吗?”
“长得还挺帅气的,怎么……你春心萌动了?”
“别胡说,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你听说过没?”
“什么事?”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周慧慧总该听说过吧?”
“知道啊,中文三班的学委,长得还挺漂亮的,不过,这和你说的那件事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他们三班的班主任有一阵子不是请事假吗?李深就是他们的代课老师,有一回周慧慧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你猜她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
“她看见李深竟然和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在做那种事?”
“什么事啊,别卖关子了!”
“就是……就是……那种事嘛!”
闻声,林夕眉头微微一挑,合上书走了过去,饶有兴味地对着那两名女生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啊,不妨说给我听听!”
眼见来人竟是林夕,那两名女生吓了一跳,连忙哆嗦着身体往后退去,其中一名短头发女生颤抖着声音开口,道:“没……没什么……”
林夕冷冷一笑,道:“没什么就好,管好你们的嘴,我最烦的就是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的人。”
说着,林夕伸手帮那名短头发女生把胸前的衬衫纽扣扣好,又轻轻地拍了几下对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冰冷道:“还有,别让我再在图书馆碰到你们,否则,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眼见两人落荒而逃,林夕这才收回目光,远远地望着李深的背影,拿出一支笔,气恼地在借书卡背面写道:
大白痴,
大笨蛋,
超级无敌大傻瓜!
明明就在你眼前,
为什么就是认不出来呢!
肆
“小苏,你说这李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寝室里,晴子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两张借书卡,盯着上面重复出现的“李深”二字,微微皱眉。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苏华那轻柔绵长的呼吸声。
“小苏……”
晴子又叫唤了一声,但依然无人应答。
无奈之下,她只好关掉台灯,准备睡觉,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低低的像是猫叫一样的声音忽然从阳台上传了过来。
晴子微微一怔,抬头望去,却见那里月光如水,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阳台边上,登时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
打开阳台门,晴子一脸惊讶,随即看到陈青手中的饭盒,恍然大悟,道:“不是吧,都这么晚了,你还来给小苏送宵夜啊!你等等,我去叫她!”
说着,晴子转身就要走开,陈青连忙拉住她,道:“苏华都睡着了,就别喊她了,你帮她吃了吧!”
“里面装的什么啊?”
晴子一脸好奇。
“锦记的砂锅粥,排了好长队买的。”
陈青得意一笑。
“你倒是有心,不过你不知道吗?小苏不太喜欢喝粥。”
晴子摇了摇头。
“是嘛,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到。”陈青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对了,听小苏说你感冒了,没去看医生吗?”
“小病而已,不用这么麻烦。”
陈青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晴子,道:“就知道你这个人懒,刚刚路过校医室,顺道帮你开的药。”
晴子愣了一下,道:“这个点校医室还开着门吗?不对……你是不是又偷偷溜进去了!”
陈青嘿嘿一笑,道:“为兄弟两肋插刀嘛,区区校医室算什么,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请假的这两天有没有偷偷占小苏便宜?”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为了你的事我可是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心思想别的。”
“为了我?我能有什么事?”
晴子一脸茫然。
“你不是一直想弄明白那两张借书卡是谁写的吗?你别说,还真让我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你看看这个。”
陈青掏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晴子。
“这是什么?”
晴子接过照片,上面有三男四女,看起来都十分年轻,但是照片好像缺了一角,并不完整。
“看看背面你就知道了。”
陈青故弄玄虚道。
晴子翻到照片的背面,发现上面写着几个名字,除了借书卡纸上原本就有的“李深”二字之外,还有一个只有一半的“夕”字。
随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慌忙跑进屋里,从柜子里面翻出一本相册,取出一张小照片,又匆匆跑到阳台上,将两张相片拼在一起,一脸震惊地捂住了嘴。
照片之中,一个漂亮的女生正挽着李深的手,笑得很开心,两张相片竟然真的合在了一起。
“你怎么会有另外一半的照片?”
陈青一脸惊讶。
晴子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我妈妈的照片,你的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学院的档案室,原本我只是想过去碰个运气,没想到真的查到了李深的名字,他是个国文老师,这张照片是在一本纪念册里面找到的,倒是没想到你妈妈也是他的学生。”
陈青有些感慨。
“难道你妈妈也是?”
晴子诧异道。
陈青连忙摆手,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说的是王教授,他也在里面,喏!就是这个。”
说着,陈青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胖子。
“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问问王教授,有关借书卡,还有……你妈妈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一些。”
晴子点点头,笑了笑,道:“难得你没有帮倒忙,这粥赏你了。”
说罢,她便拿着那两张照片满意地转身回屋,关上了阳台门,只余陈青在那里目瞪口呆,一脸无奈。
伍
“倒是没想到林夕这么早就走了,可怜的孩子,说起来你和你母亲长得倒是蛮像的。”
书房里,王飞南老教授手里拿着一本扉页发黄的旧册子,目露追忆之色,道:“对于当年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你母亲当时和学校里几个爱调皮捣蛋的男生关系挺好,班里的很多女同学一开始还都挺怕她的,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性子,静下心来认真学习,这才和大家的关系有所好转。现在想想,应该是在李老师刚刚担任我们的国文老师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
“李老师那会儿正年轻,文采斐然,长得又好看,一直都有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这两张借书卡纸应该就是当年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写的吧!我这里有一本同学录,你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对比一下字迹。”
说着,王飞南教授有些感慨地对着晴子和陈青说道:“你们这些孩子啊,要是把这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用到学习上面,何愁学业不成。”
晴子尴尬一笑,没有答话,王飞南温和地笑了笑,也不理会,给他们端来了两杯咖啡之后,便到客厅里看报纸去了。
“王教授人真好。”
陈青说了一句,凑到晴子身边,想要一起看同学录。
“一边呆着去。”
晴子合上同学录,伸手推开了他。
“别啊,晴子,照片是我找到的,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陈青抱怨道。
“又没让你来,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跟过来的。”
晴子一边翻同学录,一边语气平淡地说着,没有看陈青。
“让我看几眼会怎么样嘛?”
陈青不甘心。
“女孩子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再说了,这是王教授的个人隐私,他是看在我妈妈的份上才给我看的,你当然不能看了。”
“好好好,怎么说都是你对,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
“可以啊,叫上苏华一起。”
“她明晚有课,就我们两个……怎么样?”
陈青向晴子望去,一脸期待。
但是,晴子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在同学录上看到和借书卡纸上面相同的笔迹,笔迹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喂,到底去不去嘛?”
眼见晴子没有回答,陈青又问。
“去啊!正好没事。”
晴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正欲合上同学录的时候,突然发现李深的留言就在他的母亲下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很抱歉,在往后的日子里没能继续为你们挡风遮雨,但请相信,我一直与你们同在,所有风吹过的地方,都是我最深情的凝望。”
晴子又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才注意到李深在下面留了个人的家庭住址,略一犹豫,还是拿出笔在手上记了下来。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有关她的事情晴子一概不知,她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李深或许会知道很多有关她母亲的事情。
从王教授家里出来的时候,晴子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正当她面露难色的时候,陈青从包里取出了一把伞,笑着对她说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要不然咱们就要做落汤鸡了。”
说着,陈青打开伞,就要和晴子一起走出去,突然看到一个男生急匆匆地跑到对面的一颗树下躲雨,脚步忽地一顿,道:“咦,那不是你们文学社的李临吗?”
“嗯,他好像没带伞。”
注意到陈青的目光,晴子抬头望去,而后微微扬起嘴角。
“喂!晴子,你不是认真的吧!我们可是兄弟,你不能这样对我。”
猜到晴子的心思,陈青有些痛心疾首地说着,同时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雨伞。
然而,晴子只是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便软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手中的雨伞。
看着晴子向李临走去,他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没心没肺的家伙,果然抛下我走了……”
陆
最近这几天,李深很少再见到林夕。
他知道,她在故意躲着他。
也知道,自己伤透了她的心。
但是,还好,这学期的课程就快要结束了,她不需要再在课堂上碰见他,这对她来说或许会好受一点。
他们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刚上大学那会儿,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份书店的兼职,工资不高,但可以免费看书,所以他在那家店做了很久,一直到它倒闭之后方才离开。
店里生意向来不好,老板也没有心思经营,所以很少有人来打扰李深,一直到林夕的出现。
她并不喜欢看这些枯燥乏味的古代典籍,但她却是店里的常客,因为她喜欢这里的安静,而且因为李深往往很晚才关门,这可以让她在店里多待一些时间。
一开始,李深只是觉得林夕有些特别,因为在她这个年纪,很少有人能够静得下心来啃这些厚厚的书本。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方才知道,她只是躲着不想回家而已。
她父亲是省里的大官,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在外地出差,家里倒是有个弟弟,但那是她继母生的,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这才经常在外面逗留。
他们虽然经常见面,但一直没有说过话,若非那天发生的那件事情,他们以后的人生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交集。
那天,屋外下着小雪,李深照例过来上班,林夕还和往常一样,翘了课来店里看书,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唯一不同的就是,林夕发着三十九度半的高烧也不肯向家里人说出来,直到倒在了店里的时候方才被李深发现。
那天下午,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将李深抱得很紧,口中一直含糊不清地说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之类的胡话。
李深当时很慌,他有天生的哮喘病,但他已顾不上太多,连店门都还没锁好就火急火燎地背着林夕往外跑。
原本只是一个人生病,但是那一天,两个人都倒在了医院门口,因为病房吃紧的缘故,他们还意外成了病友。
自从那天过后,他们的交流就慢慢多了起来,有时候他没在店里,她还会直接跑到学校去找他玩。
不过,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自习室里写作业,而她,则是无聊的趴在一边睡觉。
他知道,她需要陪伴。
他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他能理解她的孤独,所以他对她很照顾,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
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有关那段日子所有的一切,直到如今,依然鲜活地停留在李深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们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甚至是亲人,但很遗憾的是,他们没能走到那一步,因为,慢慢的,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十分朦胧的情感,青涩之中带一丝甜蜜,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个孩子对大人的依赖,但他知道,若是任由它发展下去,这种依赖就会不断变质,然后将他们彼此越推越远,直到最终将那些美好的过去变成令人遗憾的回忆。
为了避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也为了更好地保护好她,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的时候,他开始刻意地保持着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她就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搬到了外地。
两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书信往来,不过聊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他以为这段缘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搁置下来,直到时隔多年在学校里再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他方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都在,未曾远离。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假装没有认出他。
她总是喜欢这样戏弄他。
他还和以前一样,配合着她演下去,看着她浑然不知,犹自窃喜的时候,在一旁偷偷发笑。
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他一定会很开心。
但他没有那么做,以前他是她的哥哥,如今他是她的老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都应该理智地对待这份感情。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有些好事的学生背地里说他性取向有问题,证据就是这几年来不断有女老师和女学生向他暗送秋波,但他却始终不为所动。
对于这些恶意的揣度,他向来都不放在心上,但这两天他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觉得,与其当着林夕的面拒绝她,说出一些让彼此都难堪的话,不如在事态尚未失控时让她知难而退。
很快,他就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他之前在中文三班代上过一段时间的课,有一个男生因为性取向的问题而患有很深的抑郁症,经常一个人在天台附近徘徊。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对方试图从护栏边上跳出去,及时喊住了他,这才避免了事故的发生。
因为那些不实的传言,他很轻松就取得了那名男生的信任。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帮助对方,所以便以同性恋者的身份和那名男生相处,但是最近,为了让传言坐实,好让林夕彻底死心,他开始刻意接近对方,当着她的面,做出了一些十分亲密的举动。
这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她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他很是不忍。但他没有办法,若是无法给予却又给她希望,这在他看来,和耍流氓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煎熬着过了半个多月之后,这学期的国文课程终于结束,因为临时的工作调动,他不能再担任他们的国文老师,很多学生都拿同学录过来让他留言纪念。
这些人他有一半是不认识的,王飞南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他们一起办过诗会,也拍了照留念,但大学课堂就是这样,中规中矩的人太多了,往往最是不引人注意。
对于这种只记得名字却又分不清楚是谁的人,他一般都会先把整本同学录上面的留言都看一遍,集百家之长而后方成一家之言。
看到林夕的留言时他沉默了下来,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形影不离、彼此相伴的日子。
他开始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对她太过冷淡,既拒绝了她,也拒绝了自己。
但他知道,他没有做错。
至少这样,在没有正式相认之前,他还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在书信之中表达对她的关心。
这么想着,他不知不觉地提起笔来,在本子上写道:
很抱歉,在往后的日子里没能继续为你挡风遮雨,但请相信,我一直与你同在,所有风吹过的地方,都是我最深情的凝望。
写完之后,李深方才惊醒过来,他愣了片刻,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心头忽地一紧,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匆匆提笔,在两个“你”字后面加了“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