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生三”:执两用中
1 “二生三”的第一层意思,演化让系统走向永生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过程,古人不认为二可以直接生万物,而要经过中间的一个“三”才行。因此古人在万物可以“一分为二”的基础上,又有了万物可以“一分为三”的认识。
古人认为阴阳互动产生的第三个因素,是打破阴阳平衡推动系统演化的推动力。而这个多出来的一个范畴,不是阴阳之外的,而是阴阳相生所演化出来的宝宝。最直观的理解,就是父母结合而生了宝宝这个过程。二生三这里面的三,更准确的讲是生出来了“第三个”,不能简单的理解成把“一”分成“三个”。所以“二生三”这个过程,也可以理解成为从阴阳平衡状态中“涌现”出搅动平衡的第三个因素的现象。
古人认为,只有有了第三个因素的出现,系统才出现了扰动因素,才能打破之前阴阳平衡的僵局。就像桶里来了条鲶鱼,能将快死的鱼给搅动起来。现代物理学也有类似的观察,相比于简单稳定的两体运动,三体运动是混沌不可预测的,也可以看成是充满变化的,有生机的系统。因此,这个三,古人用天地人“三才”来表达(或者用“开阖枢”三体系统来表达)。
2 “二生三”的第二层意思,以人为本
古人认为一分为二的世界,是人类进入之前的没有灵性的世界,叫“先天”,是一个静态平衡的系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不断地重复一分为二的过程);一分为三的世界,是“人”出现之后的世界,是有灵性的,是有活力的,所以叫“后天”,是一个动态演化的系统。
所以这个后天,又可以理解成“人”这个观察者进入了被观察的系统之后的情况。有了这种认识,古人才认为宇宙是有意义的,因为有了“人”的存在。换句话说,中国人所认识到的宇宙,说到底是以人为中心的宇宙,对“人”这个个体而言有意义的存在,才会被考虑到。这一点,和希腊观念里,人可以被抽离在具体世界之外,成为“客观”的第三者来观察这个具体的世界的思维,完全不同。中国人认为万物都要与进入体系中的“人”产生联系才可以被观察到,否则就可以认为是不存在。这一点被后世禅宗和心学给阐述得极为形象:“汝不见此花时,此花便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花,此花颜色便一时明白起来,可见此花不在你心外”。
这是一种以“我”为主的一种认识世界的角度,凡事都将“我”带入系统中。因此五行里,居中的土,最为重要,洛书里,中宫数字5最为重要,因为这些都代表了居中的“我”。这种系统,因为观察者变成了参与者,与系统产生了互动迭代,因此就成为了一个最简单的“复杂系统”,系统各个要素之间有非常强的联系和互动性。这个时候,加入了“我”的系统,就已经不仅仅是被观察被认识了,更是被影响,乃至反过来影响“我”的系统了。
现实中处处都是这种复杂系统,在心理学里的表现就是预言的自我实现性,以及心理咨询师、咨询场所与被咨询对象的互动。在今天另外一个最常见的地方就是在股市里。索罗斯把这种特点叫做“反身性”,也就是寓言在股市里会因为自我实现效应而产生一致性预期,进而会走向反面,最后打脸。
这种现象在量子力学里更著名,就是观察者效应,观察者的存在,打扰了被观察的实验对象,让观察者-对象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系统。在医学里,东西方的差异就非常明显,西医追求的是客观定量,过程机制清晰,用随机双盲来客观评价;而中医则认为医生、医院和患者三者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整体,治疗的过程中医生、医院之间互相影响同时也影响患者,进而医生、医院还被患者影响又最终传递回患者。
3 “二生三”的第三层意思,分形的自相似性
“三”所代表的三体,是最简单的复杂系统模型,因此中国古人就用“三”来代表这种有观察者参与的复杂系统。世间万物基本都是复杂系统,而复杂系统之间是具有相似性的,因此古人认识到三,接下来就可以连接到“万物”了。复杂系统可以被认为是“黑盒子”,在这种模型基础上建立的中医理论,通过不断地观察输入变量与输出变量的关系,就能把人脑这个“黑盒子”训练成“人工”智能,进而解决治疗问题。西方最新的系统医学范式、以及当下最火的AI辅助临床决策系统、乃至针对心理疾病的数字疗法,也开始逐渐将这些因素考虑进来了。
总结起来,三才有三层含义,一个是阴阳平衡的静态系统里产生出了推动系统演化的第三个因素,另一个含义认识到现实中观察者是不可能客观抽离的而是在系统中作为系统的参与者存在的,第三层含义是三体系统是最简单的复杂系统,与万物相似,内在一致,因此可以演化出万物。
所以古人面对真实世界的万物都要“一分为三”,所采用的方法论就是“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也就是要兼顾事物的两种对立状态,但关键却在于抓住推动格局变化的第三因素。
4 一分为二 vs 一分为三
顺便提一句,这种一分为三的模型擅长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分析问题。因为加入了第三个对象,会让原本静止待观察的系统变化运动起来,你观察左边,右边就不一样了,你观察右边左边又不一样了。他们之间的互动把系统搅乱了,正如物理中的三体问题就求不出解来一样。因此一分为二的先天视角,是抽身事外观察分析问题的视角,例如《周易》用八卦来预测,也是对事物的一种观察和分析,但“善易者不占”,不被古代主流所接受;而一分为三的后天视角,则是躬身入局解决问题的视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被中国古人所接受。
换句话说,一分为二的视角其实是对具体的物理世界进行不断抽象,不断探寻抽象的规律世界的视角;而一分为三的视角,是面对具体的物理世界的具体问题,针对以我为中心的现实世界寻找的解决方案的视角。
在这种思维熏陶之下,中国古人更愿意具体解决问题,而不愿意抽象分析问题。大家更认为所谓清谈误国,不愿意坐而论道,更愿意你行你上。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产生科学思维的。中国古代墨家有形式逻辑思维,也有实验思维,产生了科学的萌芽,却很难生存。但是科学思维还要求“客观”、分析、分解、抽离,这样才能去抽象出无用的“科学”规律、自然定律、数学公理,形成一个用演绎法互相联系的体系,而并非总是追求“有用”性、“解决问题”。因此,这就是对李约瑟之问的终极回答:他问错问题了,中国古代只有技术,根本就没有科学。因此,东方西方思维应该取长补短,分析问题时尽量客观,一分为二,用好金字塔原理与MECE原则,尽量避免主观的影响;解决问题时,则要记住把“我”考虑在内,在分析的基础上,把“我”的影响考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