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亦如告别,不过异常缓慢而盛大。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你刻骨铭心,那一定是那些舍不得丢掉、温暖如初的回忆了。
要搬家了,翻箱倒柜收拾出很多以前的东西。
一只名叫霸王的棕色小熊布偶,曾用来当做眼睛的纽扣早已脱落,剩下一条黑线头从眼睛的部位戳出来。
我一下又一下地捋着黑线头。霸王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很丑,却是他亲手缝制的。
记得那天下着微雨,淅淅沥沥,很久不见停。他身穿黑色的阿迪帽衫,水洗蓝仔裤,头发微卷,右耳朵上坠着一个黑色耳环。他单手撑伞,问我:“生日想怎么过?”
我转口问他:“你呢,想怎么过?”
他眼神淡了下去:“哦,我今儿也是寿星,哈哈,瞧我都忘记了......都多久没过过生日了。”
他很少这样忧伤,或者说他总是掩藏得很好。密如细线的雨丝,被风卷起,四面八方地挥洒着。我看着肆意的雨,突然就有了勇气,踮起脚尖凑到他脸颊上“么”一口种了个草莓,然后大笑着跑开。
他起先一惊,随后扔了伞追着我喊:“丫头,你刚刚干嘛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你给我说清楚!”
雨滴落在身上,融化在心里,甜滋滋的。第一次觉得,雨也可以是暖的。
他追上我,从背后拥我入怀:“丫头,从今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对吗?”
我点点头。
他环着我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头埋在我肩头,一动不动。
不知道从那之后多久,每每抱着霸王,都能嗅到他发梢扑来的那股温润和潮湿。
将霸王随手扔进纸箱,坐在地板上,望了望这个空荡荡的家,甘心还是不甘心,好像已经无法选择了。
住在这里四年了,小屋给人安定温馨的感觉。有过多少次争吵后的出走,已经记不得了,但气消之后,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回到小屋,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可是这次,我明白,是真的要和小屋说再见了。
小屋墙上贴满了艾薇儿和蕾哈娜的海报,他最乐意欣赏这满墙的美女,有时候还嘟囔着:“这两个太火爆,有没有温柔贤淑一点的啊?”我通常会恬不知耻地回一句:“你老婆不就是吗!”
我伸手将这些海报一一撕下,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买海报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这样一张张细致地挑选着。
我们住在汴城,一个破落却五脏俱全的小城,这里的夜市名扬万里,长长一条街,傍晚六点起便有各种各样的小推车在路边一字排开,从吃的到用的,一应俱全。那时候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爱她,就带她来夜市买东西吧;如果你不爱她,也带她来夜市买东西吧。”虽然参不透其中玄妙,但印证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小夜市能满足人们各种各样的需求。
海报就是在这样一家小摊上一张张翻捡出来的,我蹲在地上,对着好几大摞海报耐心翻看着,还不时扭头问他:“这张好不好看?”“买美女还是买帅哥呢?”“哎呀,我还是喜欢艾薇儿!这个蕾哈娜也不错哦!”
他显然对挑选过程不感兴趣,蹲在一旁一直帮我揉腿:“丫头,你都蹲了好几十分钟了,一会腿麻了。”“丫头,听话,一会再挑啊。”“丫头,你怎么这么大兴致啊。”
我卷起海报,满意地起身回家时,一个趔趄就倒在他怀里了,他摇摇头将我一轮放到背上,边走边叹气傻笑。
我在他背上乱蹬腿,悄悄在他耳边说:“猪八戒背媳妇喽!”
是啊,被他无限宠溺的时光,还透着腻味,像大树根一样盘踞在心底,险些就填满了整颗心。
如今海报已微微泛黄,扔了吧,像处理那些生锈的记忆一般。
小屋里静到只剩下我沉重的呼吸,我打开红木门,踱步至阳台,正对着阳光,眼前一切都成了剪影。
阳台角落有一把小转椅,是他特意从家对面的小市场里买回来的。还记得他将我抱到转椅上,把一本书塞到我手里,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坏坏一笑:“丫头,是不是还欠杯咖啡啊?”
这场景,可是我在日记中幻想的幸福生活,一丝一毫都不差。“哼,你是不是偷看我日记?”我蹬站起来,掐腰指鼻质问他:“你肯定偷看了,我,我要换密码!你个变态偷窥狂!”
他缩回到床上一躺,“来,上床我们理论理论!”
从那时起的午后时光,我总是在小转椅上读书、喝咖啡;他在我斜对面玩游戏,趁空还不忘过来调戏调戏。
再看看这把转椅,早已落满了灰尘,褪色的粉,让人嗅到时光的味道。
我回到屋里,将装着小熊和海报的纸箱抱起,放到转椅上,好像完成了一件特别伟大的任务,呼地松了口气。
明天我就要搬去一个陌生男子的家里,扮演一段陌生的下半生。
男子是汴城人,我们相识的时日并不多,但他说已找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求婚了,就在昨晚。广场前人群攒动,一大束玫瑰从天而降,他慢慢将钻戒戴在我手上。我想,还好他是个浪漫的男子。
无名指上的钻戒很沉很沉,放在阳光底下,折射出无限未来。
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枚蝴蝶结的黄金指环,他送给我的时候说:“丫头,做我的妻子吧?”
我知道他并不是求婚,而我认真地戴上它,并发誓这辈子都不取下来,除非把我指头剁下来。
那时,所有朋友看到戒指,都会夸赞那蝴蝶结很好看。
后来我才知道,那枚戒指是他们一起去选的。那指环是她喜欢的款式。
时光一晃,记忆又被袭击了,脑袋嗡嗡地响。我拼命想要忘记的那段时光,好似心里的大树上开出了黑色的果子,一直流散着腐烂的浓汁。
我担担身上的灰尘,关起阳台的红木门,光线暗下来,心也静下来了。书架还有钢琴,下午会有搬运工师傅来搬走,剩下的东西,跟着小屋一起,该拆的就拆了吧。
临走前,看见一盘陈奕迅的CD,那是这个小屋里唯一属于她的东西,我的好闺蜜。
他离开的那些日子,我天天守着这盘CD过活,歌词唱着:“从背后抱你的时候 ,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说来实在嘲讽 ,我不太懂 ,偏渴望你懂。”
那时候我天天想,若是没有那个清明节多好呢?她不会来,他不会认识她,他们不会一起去蜀城,他会和我一直呆在汴城,相伴到老。
顺手将这盘CD放进背包,这是我唯一想带走的东西。
老旧唱片 作者:@黑纸白字Sugar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