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夏天,我毕业了,从此再不会有开学,再没有家庭作业。也再不会有那么一些人,为我无私地传道授业解惑,安抚我于囹圄,让我的回忆温润如暖春。
这些人,是我的老师。
1
1999年,我读初中一年级。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姓蔺。
我因是邯郸人而格外喜欢这个姓氏和它的拥有者。老师的名字特别美丽:蔺安凌。这在五六十年代,在遍地“芬”“花”“芹”的乡土气息中,飘来一阵高贵又文艺的百合香气。我据此妄加推测:蔺老师一定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后,说不准就是蔺相如的后人呢。
蔺老师的外表朴实而慈祥,亲切如自家的姑婆婆。讲话声和悦绵软,自带一股安抚的绵柔之力。这使我这个未满13周岁就离开家庭独自住校生活的孩子倍感踏实。
为了和蔺老师的缘分更进一步,我作了语文课代表,成了老师的小跟班。故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寻常,无非是良师如慈母。但我还是对一些事情感怀至深。有一次我在期中测试中只得了98分(满分120),身为语文课代表,我感到极大的愧疚与不安。我不敢看老师,我怕与老师的目光相遇而从中读出责备和失望。甚至送取作业也趁她不在。
那天的晚自习,蔺老师值班。她在备课完毕后轻轻向我地座位走来,看着我微笑:“千万别灰心”。
温暖如春风,卸下我心头的巨石。
2002年我们初三,为了押题,年级语文组根据历年中考古文的出现年份,按照概率将三年所学古文分成ABC三类。A类在本年中考中出现概率最大。于是我们全年级一千多人按照这个次序一边又一遍地复习。对于A类B类均已烂熟于心,C类轻轻飘过,心安理得。
中考前第二天,我发肠痉挛,疼痛下离校回家休养,在中考前一天返回学校住宿。刚推开宿舍门,上铺的同学来不及关心我的身体就赶忙告诉我:蔺老师把ABC类重新调整,A类成C类,C类划成重点!于是我紧急打开课本,把之前未好好温习的C类重新重点看过。
第二天首场,语文。古文出题《陋室铭》,正是C类转A类之列!
那天黄昏,我考完,啃着一个又丑又酸的青苹果坐在甬道边的路牙子上,等身后的临时夜自习教室开门。这时候蔺老师恰好路过,冲我笑盈盈地走来。
“那八个字写出来没?”老师问《陋室铭》中所包涵的崇高思想。
“高洁傲岸,安贫乐道。”我答,这个知识点老师讲过很多次。“答得很顺利”,我告诉老师,并怯怯递上去我那个又丑又酸的青苹果,“尝一口,特别酸。”
蔺老师特别高兴,毫不嫌弃地在我啃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看着我乐。
“老师,可是您怎么知道要考这个啊?”
蔺老师嚼着一口酸苹果笑起来:“我哪知道啊,就是猜透你们光看AB类,把A类换一下你们临考前看看不就都复习到了嘛!”
我嘿嘿乐,老师也嘿嘿乐。我想当时一定有晚霞洒在路牙子上坐着的这一对师生的脸上、肩上、背上和心上。
中考语文我的成绩是110,年级单科排名前三。可这之后我再也没有和蔺老师啃着一个青苹果像这样一同坐在晚霞里。
2
我的物理启蒙老师叫曹红婷,听名字总让我想起落在小荷尖尖角上的红蜻蜓。事实证明直觉的准确性:曹老师居然是一位业余模特,货真价实的美貌与智慧并重!
如果一个班级的学科成绩集体优秀,要么是老师教得好,要么是老师漂亮。这在小曹老师实在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因而我们班的物理成绩相当不错,而我又是这不错中的不错。
那时候刚刚接触物理,除却对学科的好奇,还有俘获一门优势功课的好胜心。于是作大量习题,见得多,“疑难杂症”就多。然后就是我最乐意干的事了:在课间或放学后找小曹老师,答疑,解惑!
于是,每每下课后老师总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直到上课铃响起老师才能抱着课本和资料冲向下一个班级。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和同宿舍的二位女生答疑完毕一看表,食堂早已经没饭了。“干脆”,老师说,“我请你们出去吃。”
那时候学校门口有一个叫做“馋猫”的小餐厅,非常整洁,在学校附近已属高档。老师请我们吃抻面,鸡蛋西红柿木耳做的卤浓郁喷香,厚重结实地浇淋在象牙白的面条上。与学校里1块钱一份的糟面条相比,这碗面实在太解馋。
我们呼噜呼噜地吃,一点也不淑女。老师笑着递给我们每人一张面巾纸,“心相印”那时候在我们这种小地方还是很显高贵。我们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面嗅,那香气一直延伸到如今的岁月。
后来老师说她很多次因为我们答疑太积极,她回去办公室发现被锁在外面。有一次因为寒冬,她只穿一件羊毛衫,只好跑去公共电话打给老公,让他赶紧送衣服来。
得益于小曹老师的物理启蒙,我最终选择物理相关专业为此生所长。
七年之后的一天,我考上物理电子学研究生,回母校参加小妹妹的家长会,竟然惊奇的发现,混乱的人群中有一张美丽又熟悉的脸!
命运如此神奇。我上前拉住老师,她开始一愣,竟未认出我来。我解释说我是您的学生。老师疑惑:“我看着像你啊,可是你在这干嘛?”
我乐,指着旁边的姑娘解释“我妹妹,我妈今天有事,征询班主任同意后我就替她来了。”曹老师也乐:“我也是替外甥女来的。”
那天聊了很久,岁月似乎并未在老师脸上留下什么印记,她依旧那么美。分手时老师对着我妹妹说了一句话:“那时候我教你姐姐物理,现在她的物理知识比我多。”
那一瞬间我红了脸也红了眼,透过水雾与光阴,我看见漫天桃李正芬芳。
3
高中时代我有两位班主任。
一位是语文老师,姓赵。他这样解释他的名字:“家母希望我如红日东升。赵红升。”另一位教物理,叫张会鹏。我妈说张老师一眼看去像演员傅彪一样,面善。
这两位老师既然挑着高三的大梁,自然都有两把刷子。
赵老师的语文课赢在精彩。印象中有这么两次,一次是在周末即将来临的时候嘱咐我们准备笔墨纸砚,下周要上一次书法课。同学们都惊呆了,那是真的惊呆了。纳尼?没听错吧。是的,没听错。那次书法课同学们兴奋不已,在那一尺多见方的课桌上憋憋屈屈地写,生怕碰翻墨汁燃黑了一摞子课本。纸上的字大多丑陋不堪,方不方,正不正。一个个手抖地像触了电门。老师慢慢转悠着,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然后停在我身旁,一脸惊喜:“你的隶书不错啊,什么时候学的?”
还有一次更是惊奇,他把我们都带到阶梯教室,然后打开多媒体,点了一首曲子播出来。乐声流淌,美如春野。对,就是班得瑞的《春野》。然后他说“先闭上眼听,后睁开眼写,想到什么些什么。”我们先是惊讶,再是欢喜。半个小时之后,赵老师点名阅读作品,文美胜乐。
与赵老师不同,张会鹏老师的物理课没这么多花样,中规中矩也四两拨千斤。我感念张老师是因为:无论何时,他永远站在学生的角度,解学生所难。
高中的第二年,我早恋了。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季节,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实验班,我们的身影成为校园中的异类。即便只是一起去食堂和回宿舍,因感情占据了一部分大脑思维,我的成绩还是起了波动。
那天我到教室早,遇见了同样站在门口等钥匙的张老师。他喊我到一边,悄悄跟我说:“放一放,先放一放,不然你这么用功,可惜了。”
他心疼我对学业的付出,怕是竹篮打水。我懂。可是我理不清杂乱的心绪,就像我无法抚平微风吹皱的春水。在高考前的第二次模拟中,我再次跌倒谷底。我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质疑,这是致命的。于是我找到张老师请求放我20天假,我要回家!
老师很平静问为什么。我眼睛望着实验班里乌压压的正苦读的聪明的脑袋:“我看见他们就郁闷!”。然后老师乐了,给了我假期,并说了句话,卸下我的负重:
“其实,他们看你也郁闷!”
20天后我轻装上阵,走进考场。又20天后我们拿到成绩回学校填单子报志愿。结束时张老师把我俩单独喊去,这时候他才告诉我,那时候他的揪心和着急,好在结果是好的。完了时,他跟我俩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务必通知我。我既是你的娘家人儿,也是你的娘家人儿!”他用手指了我一下又指了身边的他一下。
那时候手机在我们那个小城并不多,张老师的手机号成为我们大学之后连通过去中学时代的唯一桥梁。
八年后的金秋,我俩真的迎来了张老师所说的“那一天”。我们给他打电话,他很高兴,但因婚礼当日有事,因而在头一天包了红包去男方家道喜。老公说红包背面有一首诗:
翅振宇内学子常怀鸿鹄,
金柳倩影同窗美好情谊。
爱的长跑十年修得正果,
新的起点一生革命努力。
恭贺张振宇、柳倩喜结良缘
落款是“春光中学 张会鹏”
我当时看着熟悉的笔迹,既感动又惊喜。一个物理老师怎么有这么出彩的文笔啊!
第二天,当我坐在婚车上,顶着厚重的假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老公滑稽的黑脸(家乡习俗,接亲时娘家亲人起哄给女婿抹鞋油,现在已“与时俱进”改成黑色面膜)时,他一脸神秘地告诉我一会儿有惊喜。
当我站在花拱之下等待吉时,老公指向一点钟方向对我说:“往那看!”我目光顺势拨开纷纷众亲朋,尽头,赵红升老师坐在那里用力地挥动着双手,镜片后面的双眼笑成两弯月芽。
事后赵老师告诉我,张会鹏老师接到喜讯去找他求一首诗好些在红包背面。他听后一定要亲自前来,张老师一脸骄傲,打趣说“没请你啊”。
“没请也去”,赵老师对我们说,“我不让他打电话告诉你们,我就给你们个惊喜”。老师那天话很多,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
后来,我们同学陆陆续续结婚,我们俩也生了宝宝,这些人生大事里总有二位老师的关心和祝福。
我们的师生缘似乎刚刚开始。
又是一年九月到,当天空开始高远而蔚蓝,暑气消散凉风微扶,教师节就要到了。时节刚刚好,让人舒服得就和想起他们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