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端,思之源

绯色苍穹之下,天地间唯有静谧。抱着膝盖,没有言语,便已足够。

湖水一圈圈泛开,是什么沉入了湖底?那是我日日夜夜挥散不去的思念。

                                    ——按语

进入交通大学闵行校区以来,本以为能够过上轻松自由、恬静悠闲的小资大学生生活,不料事与愿违。

繁重的学业不说,室友间的矛盾更是日渐激化。这不,刚吃过晚饭,两个室友又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了起来。

哎,真受不了他们,怎么劝都没用,故我索性离开这个斗争激烈的寝室,去校园里散散步,一个人落得清静。

大学之所以叫大学,是因为它的校园真的很大。反正我闲适得很,哼着歌,漫无目的地走着,凉风习习,倒也畅快。

不知不觉间,经过一片绿植后我来到了一片湖边。放眼望去,湖畔树木郁郁葱葱,狭窄蜿蜒的林荫道中时不时地有学生骑着单车经过。

我无聊地想着:这个湖有名字吗?它会叫什么呢?

哦对了,入学前我看过学校地图,这里好像叫思源湖。我对这个湖没什么兴趣,所以想不通为什么总有一些情侣喜欢来这里谈情说爱。哈哈,也许情况不同,心境也不同吧,我这样的单身就不要妄自揣摩了。

边自嘲着,边围绕着湖走走。

我一直认为,一些美好的际遇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电影里,或者,梦境里。

而此时此刻才发现我错了,因为,我千真万确地遇见了。

那一个瞬间,那一幅画面,就这么不经意地烙进我的脑中,令我至今难忘。

湖畔,杨柳边,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长发女生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静静凝视着湖面,若有所思,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她纯净无瑕的侧脸。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仿佛望着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我心里冒出一个声音:不能错过这么美的风景。

于是我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那女孩、那树、那湖……

咔。

虽说只是很轻微的一声,但还是惊动了她。

啊,这下完了!

只见她疑惑地转过身,望着我,也不说话。那几秒间,我紧张得真想跳进湖里。

最终,我决定投降。

我僵硬地放下手机,走上两步,说:“呃……同学你好,不好意思……我这就把照片删掉。”

她噗哧一声笑了。那个笑容让我更是不知所措。

她回过头继续望着湖面,幽幽地说:“能把照片给我看看吗?”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仍然站在那里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毕竟,我们互相并不认识对方。

“嗯?你介意让我看吗?”她见我迟疑许久,笑着问道。

这句话就像一颗小石子砸在我脑袋上,我连忙走到她边上,尴尬道:“啊,怎么会呢?喏,给你。”

“谢谢。”她接过我的手机,低头看着那张被我偷拍的照片,说:“拍得还不错嘛,呵呵,我好像太臭美了呢!”

“你喜欢就好……”我挠挠头。

她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问我:“同学,坐一会儿好吗?让我好好看看照片。”

“哦……”我非常窘迫地坐下,感觉屁股下的青青草地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得我浑身难受,气也喘不过来。我和她保持了二十公分的距离,不敢看她,视线也不知该放哪里,就紧紧地盯着湖面,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个水怪冒出头来。

她没再说话,把手机递还给我后,继续望着湖水。那湖真的有那么迷人吗,我怎么看不出?

良久,我忍不住开口问:“那个,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缓缓道:“为什么一定要说话呢?难道你不喜欢安静的感觉吗?”

好奇怪的人啊!

我傻笑道:“呵呵,不是啊,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安静的感觉,但是,现在……总觉得有点别扭……怪怪的。”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竟然说和美女独处感觉怪怪的,人家听了不会生气吧?

而我的回答似乎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侧过头,笑道:“同学,你有点与众不同。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的紧张感被她的笑容一点点击垮。

“嗯……你就叫我落吧。你呢?”

她略一思索,用手指在空中比划起来,我目光紧紧跟着那个轨迹,生怕漏下任何线索。

她写下的是拼音——ling。

“你猜猜是哪个字?”她莞尔一笑。

我脱口而出:“ling?哪个ling?是凋零的零吗?”

那一瞬间,我察觉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可随即又恢复正常。

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心里疑惑着,嘴上不敢多问。

她回道:“聪明哦。凋零的零吗?都一样的,你就叫我零吧。”

这时我学她样子,收起腿,抱着膝盖,问道:“零,你是大一新生吗?哪个系哪个专业的?你经常这样一个人坐着看湖吗?你怎么敢和陌生的同学说话?难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吗?这张照片究竟应该留着还是删掉?”

“哈哈哈,你问题那么多,让我怎么回答?对了,我们现在交个朋友吧,那我就可以慢慢回答你了!”

“好呀!”我心想,真的是艳遇啊,哦不!是奇遇。哎,怎么想入非非了,惩罚自己,捏一下自己大腿。

“啊,你怎么捏自己大腿啊,真是奇遇啊!”她惊呼道。

就这样,我和零聊了很多,那感觉完全不像刚刚认识的朋友,无论表面,还是内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这让我们的话题更是无穷无尽。而我们之间,仍然保持着二十公分的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望向暗沉的天空:“啊,都那么晚了,和你聊天很开心,时间过得好快。我得走了,拜拜。哦……对不起,我应该先送你回寝室,对吧?”

她终于站了起来,轻拍着蓝色格子的长裙,转身道:“落,你的小脑瓜还真不错。走吧,对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事?”

她看着我说:“我每天都会来湖边坐会儿。”

“你可真不怕冷呢!那个……能给我手机号码吗?”

听到我的意图,她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你不觉得认识第一天就问女生要号码,太唐突了吗?哈哈。”

说着转身跑开了,剩下我呆呆站在原地。

没想到她在不远处停下,转身指着我喊道:“喂!刚才是谁说要送我回寝室的啊?”

“啊!等等我!”我拔腿追了上去。

一路无言。

走到零所住的宿舍楼下,她开口了:“谢谢你,落,真的……拜拜。”

还没等我回应,零便跑上了楼。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寝室的床位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思源湖,我,一个叫零的女孩。哎,真是越想越离奇。难道我是在做梦?还是妄想症?

这种想法实在是自欺欺人。零的一颦一笑是那么的真实,使我紧张万分,使我身心陶醉。短短两个小时,在我眼里漫长如四季更迭。她说过在校时每天都会去思源湖,那明天还能再见到她的吧……

想着想着,我便“庄周梦蝶”去了,不过我没有梦到蝴蝶,而是看到自己身处一片灿烂花丛,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忽然之间,乌云盖顶,四下噤声,鲜花全都枯萎、凋谢。

最后,灰飞烟灭。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思远湖畔,我又看到了零,莫名地激动起来。几乎相同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再拿出手机偷拍。

我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HI!早啊!”

“晚饭时间都过了,还早啊?”零笑道。

“早和晚是相对而言的嘛。”

我坐了下来,在她右手边,二十公分。近处的湖,远处的天,安详宁静,和睦友好。

“落。陪我听歌吧。”

“嗯,好啊。”

她拿出MP3,放在我们中间的草地上,用耳机连接她的右耳、我的左耳。歌声响起,言语放下。

好像是蔡琴的歌,但歌唱的什么,我没听进去,而是沉浸在能和她听同一首歌的快乐中。

白驹过隙,一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只要我在学校,每天都会去思源湖,每次都会和零坐在同一块草地上,除了下雨时。碰到雨天,我只能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象着零现在在做什么,想象着思源湖的雨景,和那被打乱的诸多倒影。

我们坐在湖边聊天、吃点心、听音乐、看书。我发现原来我可以和她说那么多话,甚至远远胜过我和死党们。而她仍然没有给我手机号,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多问,怕破坏了这可遇不可求的一幕幕。

虽说我们现在也很熟悉了,远超那些所谓的同班同学,但我一直没敢长时间直视她的眼睛,为了能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她温柔的目光里荡漾着微微涟漪,如同春风轻拂过的思源湖水。

那一次,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嗯?你说什么?”

不知为何,她渐渐听不清、甚至听不到我说的话。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还是有心事呢?看上去有点累啊。”我有些担心。

可她却咬着薄薄的嘴唇,摇头不说话。随后,她突然站起来跑得不见踪影,留下一头雾水的我孤单地坐在草地上。

后来我连着几天去思源湖畔,都没见到零。

我急得在湖畔的小路上乱跑,碰到人就问:“你看到一个女生吗?”只要对方是正常人,肯定认为我是疯了。

有时打扰到正热乎着的情侣,对方就会给我个白眼,算是回答我了。

难道这只是一场美丽易碎的梦吗?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吗?

不!

我马上跑到她所在的宿舍楼,逮到女生就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寝室有没有同学叫什么零的,后鼻音的零。每天晚饭以后都会出去,然后两个小时左右回来的。有吗?”

没有结果,不是“不知道。”就是“我怎么知道?”

这什么世界啊!太冷漠了吧!

我万念俱灰,慢慢返回湖边。

就在我望着湖水出神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肩。

我兴奋地回头喊道:“零!”

可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请问你是?”我失望道。

对方是一个胖胖的女生,她说:“你好,你就是那个落吧?我是零的室友,她经常提起你。这是她给你的信,你看看吧,就这样。”说完胖女生就走了。

我意识到什么,胆怯着展开了那封信——

落,对不起。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快乐的日子。真的,落,我没有骗你。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知足和幸福。但现在,我不能继续瞒你了,即便这样对你太不公平,太残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的。若我不辞而别,那更是对你的戏弄。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患有一种罕见的病,叫做ODD综合征,你可能没听说过。

这是家族里遗传的一种多系统紊乱疾病。隔了好几代了,偏偏在我身上重蹈覆辙。

初中和高中时,我身体一不舒服就会去医院,但总是查不出什么问题。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过得很痛苦,每天心脏都会莫明其妙地灼痛,像是在被火烤一样。

最后在一家大医院,总算查出了这个病症。医生说是遗传病,我们家以前肯定有人也得过这种病,但不是每代人都会有的。这关系到基因,目前国内的医疗水平根本没办法治疗。如果不打算出国治疗的话,那么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也就是活不久的意思。落,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绝望……

我一直没有给你手机号,也是不想我们的进展太快。我是随时都会被死神抓走的人,我不能连累到你。

后来高考分数下来了,我考进了交大,我爸妈都很高兴,说要带我去西藏看纳木错,因为我小时候就住在湖边,从小就喜欢湖。但是,我没有答应,因为我没有丝毫的快乐。身体都这样了,就算进清华北大,又能怎样呢?何况爸妈还在筹我看病的钱,我更不能浪费在旅行上了。

进了大学后我很自闭,不喜欢和同学说话,所以也没什么朋友。那天我信步校园,无意中来到思源湖,顿时被它的朴素柔美深深吸引了。于是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来这里坐上一小会儿。

湖边也是许多情侣常来的地方。我很羡慕他们,能够依偎一起,感受对方的体温。而我呢,生命还剩多久?我有机会遇到另一半吗?感情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你不知道,起初每天我坐在湖边都会忍不住哭,也许有很多眼泪流进了湖里,思源湖知不知道我的心事呢?

直到那天,你的来临,让我不再寂寞。

我听到有人用手机照相的声音,回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窘迫的你。当时我心里突然撞了一下,那感觉很奇妙。

有一次我们在湖边坐到很晚,我们一起看星星。我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第一次觉得星星居然可以这么亮。你说,今晚的星星很亮、很美,就像我的眼睛。听了你的话,我突然鼻子好酸,偷偷流了泪。你没有发觉,因为你一直看着星星,很认真呢。

我的病早晚会让我失明的,我无法再看到星星,也无法再看到你。那个时候,你还会这么说吗?

落,你每次在我身边坐下,都会留一些距离。后来我们熟悉了,我真想说“你可以靠过来的”,可我说不出口……你也从来没碰过我,你真是好孩子,哈哈。其实我很希望你能牵起我的手一起散步。

我们最后见面那天,我很没礼貌地跑开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会很伤害你……对不起!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让我渐渐失聪,为什么让我听不到你的话?现在我耳朵完全丧失听觉了,这也是可恶的病引起的。那之后的每个夜里我都会出现幻听,仿佛你在和我说话,仿佛你始终都陪伴在我身边。

但今后,也许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幸运的是,这次我爸做生意赚了一笔钱,决定带我出国治疗了,谢天谢地!学校里的一些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我就要乘飞机离开上海。为了我自己,为了爸爸妈妈,为了你,我一定要打败病魔。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三年后的今天,思源湖畔见!如果那天我没有出现,那么……请原谅我。

落,我还能坐在你的身边吗?

                                          Dear 零

娟秀的字迹,缓缓地诉说。看完信,我早已潸然泪下。

那天夜里,思源湖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的心也是。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宛如一座石像,在草地上,坐了整整一晚。

夜风呼啸,不知道它想告诉我什么。

一封信,一张照片,一段回忆,便是我的全部。

零,我会等你。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思念渐渐升华,悲伤缓缓零落。

零。落。

后记:

梦境的彼端,思念的源点。

思源湖,便是落思念零的源点。

若有机会,我会去交大逛一圈,看看真实的思源湖。还有湖畔的草地,零和落一起坐过的地方,三年后,零真的能出现在湖畔吗?我不由地想着。

(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宣传部邀稿)

                                ——Myron马 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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