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读书的人是幸福的。他在一个你无法观察感知到的世界里,欣喜悲欢。
你这里是炎炎六月,他那里却是堆满皑皑白雪的雪国;你这里是嘈杂熙攘的地铁车厢,他那里却是宁静悠远的瓦尔登湖;你这里是爱不起来的一颗枯竭的心,他那里却是永远年轻热泪盈眶的苍山洱海。
以前我不知道读书到底能获得什么,哲学、消遣、慰藉?抑或是牵着命运的一条绳?
直到那天,我在熙攘的人群中蓦然回首,我看到了满街的喧闹戛然而止,金色的幕布缓缓垂下,我刚才所读的《巴黎的忧郁》中的那幕正在上演,我好像忽然明白了:读书能让人获得自由。
它解禁了我几乎迂腐的陈旧思想,它丰盈了我几乎枯竭的希望之源,它让我的心看到了不同种生命轨迹的可能性,这便是自由。
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理解柯希莫为什么要住在树上,但我知道了,哦,原来人还可以住在树上;也许我一直困惑到底是该抬头仰望月亮,还是低头捡起六便士,但我明白斯特里克兰德他是在满街的六便士中偏偏抬头看到了月亮;也许我始终分不清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又分别是谁的孩子,但我知道在遥远的马孔多还有这样的一群人。也许我永远都无法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但我至少还知道世上还有那样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要知道,知道与不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思维,就是在我们所知道的物质以及精神世界上构建的,如果你不知道,那很可能你的生活就是二维的,是平面的,是黑白的。知道的越多,思维殿堂的维度也就越高,像霍金、像爱因斯坦、像福尔摩斯。
所以,我读的书越多,我见到的世界越广,我不理解的东西也越多,我开始补救的时间也越早,我知道的速度也就越快,我获得自由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我的思想像一条不可抑制的决堤大河,在广袤的宇宙中自由地穿梭,与一切陌生、熟悉的星球建立联系,又以它们为踏板,驶向更远的星群。而这一切,是以读书为根基建立的,我读的书越多,我的灵魂越自由。
身体上的苦楚在灵魂的愉悦中都可以得到释怀,而读书是让灵魂愉悦的不二法则。于是曼徳拉在偏僻的罗本岛上被关押的漫长18年里,他没有绝望,他种菜、读书、写作,以思想做武器,痛击着那些苟且的劣质灵魂,孤独中他握紧自由,用18年的光阴流转与辛酸苦辣,他写成了《漫漫自由路》。
监狱可以拘禁他的肉体,但却无法驾驭他的灵魂,只要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的生命就是鲜活的。为了让他的思想不被狭隘压缩,他拼命读书,他写的是他所读的升华,他读的是他所写的前身。
读书的人多数是自由的,思想的高度是俗世无法逾越的城墙。里面的人挣扎着、抓挠着想要被释放,撕扯着、尖叫着想要拜托命运的束缚,然而外面的人早已潇然出世,不争、无为,在异域他乡的花田街巷重置生命的轨道,转译宇宙的密码。
他们的肉体是粗糙的,这是因为他们在不断自我推翻与重建,与这世界不断撞击摩擦,然而他们的灵魂是细腻的、柔软的、平滑的,足以让思想之列高速移动,自由转化,到达理想的国度。
然而读书的人也不是绝对自由的,张炳麟曾说“天下无纯粹之自由,亦无纯粹之不自由”,便是这个道理。他们要接受真理的限制,在与哲人先贤的探讨中寻找着未知的边界;他们要承受随时破碎、始终漂泊的命途,也要面临世人的质疑与自身的矛盾;他们试图将自己的想法摆在纸上,又转瞬将其撕的琐碎,他们是在和自己博弈。
“多年以后,在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仍会回想起那个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他获得了自由,也获得了永生,生命的终结是灵魂的开始,也说不定。
我不是个虔诚的读书人,常常丢盔弃甲,读到一半便再也读不下去了,有时对那些好书偏偏提不起兴趣,我挣扎过、彷徨过,在书本中久久找不到答案。
但如今我想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读书本来就是件自由的事,在自由中遇见那种你心甘情愿臣服其脚下的幸福,就像汉嘉最终选择将自己打包进废纸包,乘着那些书籍飞向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