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城最负盛名的人民公园内有一座九层宝塔,塔尖端正着一尊鎏金葫芦,熠熠发光,葫芦顶部一根金色箭羽直入云霄。跟着这塔,绕公园中心湖堤岸走,不大会功夫,就到了塔前,也就到了我们单位大门口,门侧墙面挂着一排六个白漆黑字木牌。
嘘!偷偷告诉你一条捷径,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随便逮一人,报出我们单位的名字,他定会指引你,从繁华的XX街中段往东拐一丁点就行,这是我平日上下班走的道儿,骑车旋风一闪就到。
进入大门,沿着环岛花池右来,但见一排银灰色两层楼的中间凹出一条低矮的走廊,穿过走廊,别有洞天,俨然走进了一座老北京味的四合院:三面都是三层的办公楼,清一色的白漆红门,屋前走道阳台,护栏都规规整整的,每栋楼前植有两三棵古旧的老槐树,隐遮住办公楼。后院内坐北朝南的那栋楼的第二层就是我们单位啦。
走进四月,百花渐次姹嫣,单位办公楼前的那几株老国槐树,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心里有些着急,不会是枯了吧?
天天想着,不知几时,我出屋门,细细瞧见,枝尖儿冒出了一丝丝嫩绿,这里一星,那里一点,灵秀蔚然,心中万分欣喜,情不自禁地倚栏伸手,触不到,触不到就触不到吧。天天见着这一股子绿意儿,绿凌凌的,水汪汪的,一天比一天氤氲,一天比一天葳蕤繁茂,比自己工作得了先进奖还要欢欣。
它就那样,不疾不徐,不缓不慢地生长,长成我每天必看的心头好。早上点名时,我找了西墙根站定,透过东窗,一径望着它,竟也不觉得领导的讲话讨厌了。
早上,清辉撒满整个院落,老槐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亮亮的,阳光透过老槐树扶疏的枝叶,在米白色的墙壁上拓印下一晕晕恍惚明亮的环儿、圈儿、亮点儿,像极了童年电影布上放映的童话故事,影影绰绰,如梦似幻,这美好的一天就开始了。
下雨时,这一片片的椭圆头尖的绿叶,也学荷叶集了些许雨丝,汇成小溪,叶子承受不住,尖头耷拉下来,那新诞生的雨滴顺势滑落。我幻想着,这调皮的雨滴,打在戴望舒《雨巷》里那个丁香姑娘撑着的油纸伞上,溅开了花……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的最多的是自己办公室门前的这株老槐树。艳阳天里,漆黑的树干,驮着一圈的绿叶,黑绿分明,像极了一幅工笔国画。工作累了,走廊上散散心,眼前这郁郁葱葱的一团绿色,瞬间清凉透心,惬意满怀。
这一树上端都被绿色包围,仔细了瞧,却也有些许的枯枝,早已不通血脉,张牙舞爪地囧在半空,这枯枝上多半还挂着去年的槐豆,黑灰色,突突的,一粒一粒的。这些枯枝们只等着再过些岁月自行脱落。或者扫院子的女子,深吸一口气,提起右脚,对准树干,猛地一踹,枯枝“啪”地一声落地,而后被扫入垃圾桶内。我们院中的保洁员是个温柔的女子,我常见她拿了抹布一寸一寸地拭擦着红漆剥落的楼梯扶手,眼神里都含着温柔,她断然不会如我所想,鲁莽行事。忆起历年秋季里,枯叶在枝头挂着,摇摇欲坠,天天飘零,时时飘落,她便早早上班,我到单位时,她多半已清扫完这整个后院了。日间,右手拿着扫帚,左手提着簸箕,溜达着扫,后院也被她拾掇得干净利落。
我为着这老槐树痴迷,拾阶登上三楼,顿时眼界辽阔,神清气爽,俯瞰之下,整个院落尽收眼底,行走的人比平常又瘦小了一圈。瞭望不远处公园里的宝塔,新修缮的鎏金葫芦在蓝天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远处的居民住楼整齐划一地矗立着,再远处的县医院病房高楼也隐约现着顶……收了视线,老槐树的枝头在脚边更绿更浓更密了些,和二楼半树腰的景致全然不同。
从阳历四月初转眼到了四月末,叶子从若隐若现的玉青绿转为葱郁绿,颜色愈来愈深,现在近乎墨绿了,方方正正的院落就这样湮没在这一团团的古槐风韵里了。
思绪不禁飞到过去,十年前暮的春时节,我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单位,来报到的第一天,老槐树已经长在这里了,黑黑的树干,枝叶繁茂,浓荫蔽日,树后的办公室内幽静清凉。
年复一年,洋槐花开了,又落了,我年年盼着老国槐树开花呢,米黄色的小花,碎碎点点地染满枝头,呼气间有股淡淡的苦香味。这国槐花不比洋槐花,是不能吃的,妈妈说,可以钩下来,染布。现在不需要这些天然的染料了,只需等些时日,花儿谢了,洒落一地,慢慢地,慢慢地,透亮透亮的荚壳内郁结出一颗颗圆滚滚的豆粒儿。同事说,你若是喜欢,可以摘下下来,放锅里煮着吃,和蚕豆一个味儿的,贼好吃……
我数了数,这一院中共有老国槐十一株,十年前已经贴近三层楼屋檐,如今却也没见多长了哪儿去。
微风拂过,国槐的细小枝桠上粘住的一串串叶子,在风中摇曳生姿。瞥见南隅靠墙的一株老槐树上,一只黑白相间、羽翼丰满的喜鹊站在树干,转动着小小的脑袋左瞧瞧右瞧瞧,突然惊觉地发现敌人一样,倏一下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