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最近,特别爱说一个字,那个字女孩子说充满了少女味,男孩子说充满了年少味。那原本是个表达不屑的词,但它很特别,因为它从鼻子里出来的时候那股子暧昧的亲昵也随之而出。
一个“切”字。以前我总想不通“切”字分明是表达鄙视的词,怎么会让人产生亲昵的错觉?后来才顿悟:那同时也是情意深切、亲切和深切的“切”字呀!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说那个字了,但有人一说,我总想起一个人,小小的人。当然是个小男生,这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事情。那会我还没有近视,眼神还清澈如水,还是个倔强但可爱的小姑娘(谁都不许说不是!),而那个“切”字,真真是他的口头禅。
经常的,每天都对着我说“切”,吵架吵不过我的时候,喜欢哼着鼻子发出一个不服输的“切”;被我追着打的时候,不忘回头嘲笑我发出一个“切”;连被我逮到暴揍的时候,也喜欢梗着脖子忿忿说道:“切,你别得意,你等着,你再打我我就让我哥带人围攻你,我哥很厉害的!”颇有种有人罩的神气。可我一点小女孩该有的婉转都没有,一般人可能都会装作害怕的样子说“哎哟,我好怕哦”虽然后面通常都接一句转折“我是被吓大的!”,但是我不会那样说,他一说,我就站起来拍桌子,啪的一声,笑得也爽朗:别说我小看你,XX,有本事你就来!
一鼻子不屑一股子执拗一身胆。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但是我从来没有怕过类似于这种的小恐吓。因为他每次那样说的时候自己总是绷不住会先笑,以至于我总嘲笑他:“哎,你说了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没有见过你哥哥。”他会反驳:“我才不会带你见我哥!你想得美!”通常这样子的对话会到这里结束,同学的哄笑很爽朗,我爆的粗口更爽朗,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一遍,转身再抬脚把他桌子上的书全踹掉,再然后是赤着脚举着拖鞋满校园追着他打。小小的人,爆发出来的气力和脾气,都很大,拜他所赐,全校的人都知道我野蛮。
也是个爱闹的人,从未有安静和平相处的一天,上学闹到放学,早上闹到明天早上。可想而知,几年下来,他对我说了多少的“切”字,他一说我就会笑,原本他自己还假装绷着脸,却总也忍不住要跟着笑,每每都看得我神奇。
后来,转学后,一次在回老家的路上见过一面,我在车上,远远看见他,从他身边过,他没有喊我,过了之后我回过头看他,看到他咧着嘴对我笑又对着我挥手似乎在说再见。我那时候就想,可能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从那之后果真没有再见。
打那以后,也没有人再和我吵架,我成了安静温和的姑娘。早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拥有叉腰骂得人反驳不过来的口才。记得以前两个玩得好的小学同学,一次放学后,我们坐在半山坡落满松树针的泥地上,她们笑着说:你啊,也要学着淑女一点。
一语成箴。
后来,我想和人吵架的时候,会故意气人,用很烂的借口,但是通常他们都会直接道歉,我看着那些绅士的“对不起”,觉得它们远远比不上那个鼻子高扬的“切”字。
岁月在月光下慢慢涨潮,小时候,打打闹闹后会笑,长大后,打就是打,闹就是闹。我学会了礼貌,学会讲道理,唯一没变可能就是还是不会委婉,不过少了大大咧咧,终于有了表面的温婉。我很少闹腾了。
记忆里,那个老说“切”的人其实蛮帅的。我还记得我不近视的眼睛也是真的挺好看,以至于我妈特别怀念我小时候的眼睛,她说:你小,什么都小小的,两个手指并起来那般大小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特别精灵咕噜咕噜地转。而现在,我近视了,眼神再也不清澈,而那个一直说“切”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