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拿起电视的遥控器,点了一支烟。我害怕男人拿遥控器。
我们到了海滩上。这儿,春末的风象剑一样。我们又缩回到房间。我们使劲亲密以驱走冷清的空气,但好像并不怎么奏效。
他的电话铃响了,象每次一样,我躲进了卫生间,我不愿意听他在电话里对他的家人煞有介事地说谎。
黄昏了,海风在窗户上呜呜地叫,海滩上空空的。我又想起了了李清照的“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我老是想起这句话,总有这个感觉。
“我来给你讲一个笑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他说。
我表示没有听过时,他来了情绪:
“一家三口在海边消闲。当三个人身着泳衣站在沙滩上时,孩子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问道:‘爸爸,为什么我妈妈的泳裤平平的,而你的怎么鼓出一个大包来?’父亲想了想,说:‘因为我比你妈妈有钱啊’。父亲游了一阵回来,问孩子:‘你妈妈呢?’孩子说:‘跟一个比你还有钱的人走了。’你可不能笑,要不我就再不讲了。”
我憋不住笑。
我笑的时候,空气中有火花闪动,温暖而明亮。但是几分钟后就熄灭了,就象舞台上的幕布又拉上了一样,沉沉的没有了声。“我们俩要有个家就好了。”他这话也不知说过了多少遍。
“你什么时候走?”他突然问我。
我有点恼火,可我又觉得没有理由恼火,我没吱声。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我突然说:“我们明天回去吧。”既然他总夸我善解人意,我就得把好人做到底,尽管有时候有点上圈套的感觉。他用劲搂了搂我,我知道这是他同意了并表扬我。我忽然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那晚,我躲在他的臂弯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一夜无话。想象中美丽而富有诗意的事,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
第二天,我们就象两枚子弹一样射回各自的家。
杰穿了那条花棉布裤头正在客厅坐在小凳子上专心致志地抠脚,应该说又在抠脚。此景色每次都让我心里有种恼火,我真不明白那么大的沙发他为什么偏偏总坐在那个凳子上!好几条的西式短裤为什么他总要穿这条!为什么他总是在客厅里而不是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做这件事!平时我每次都在胸膛里这么喊叫,可是今天我并没有生气,甚至觉得有点温暖和亲切。我忽然明白,他就是我在外面不快乐的原因,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我不爱杰,却很喜欢他。对我来说,和杰在一起就像穿了一件不起眼的棉袄,温暖舒适,横躺竖卧,随心所欲,冷了穿上,热了就脱在一边,用不着担心蹭上油污或者沾到座椅上的灰尘以及压出褶子来。而换个人就可能是我漂亮悦目的时装,因为心爱,所以小心翼翼,日子久了就难免腰酸背疼。有一次杰又在抠脚,我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可杰对我的痛苦反应毫无意识:“在家里有什么美不美的,你光着屁股别人也看不见。”每当杰在阳台上晒萝卜干(那些萝卜干冬天用醋泡起来真是好吃)或者忙其它类似的事时,他多半会借这些题发挥,对我发表一些诸如“我要是像你一样,这个家还叫家吗”之类言论。我无言,“这个家还叫家吗?”这是话语啊,我怎么敢反驳。
杰从没有告诉过我他跟我在一起的感受,这对我曾经是个谜。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悟到:杰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会装糊涂。正因为门是敞开的,所以我撒够了野之后乖乖的回来了,还是出不了他的手心。我给了他现实生活和青春,他只给了我一份做梦的自由。
任何姿势久了都需要改变罢,生活的姿势也一样。我的痛苦日益增加,一种由无形变得有形的羁绊感越来越困扰我,难以摆脱。
明回家后电话打来好几次,不象在海边那样心神不定,代替这种情绪的是缠绵。大意是说:北京也挺好的回来了就不要走了这样我就可以随时见到你没有你我真的很孤独等等等等的。想起在海边那天他问我什么时候走的话来,我就跟他哼哼哈哈起来。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多少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守着一个,想著另一个,又不想或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们还是善良的,摘下面具做自己想做的事时惶惶不安,而回到早已厌倦的无奈的生活里却怡然自得。
因为那是他的位置。我也有我的位置。不管我们喜不喜欢。
□敏的故事
没有人看见她花朵下面叶子的沧桑和根的忧伤,她努力地开放,红肥绿瘦。
敏是我的同事,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
她是一个能干的都市白领,丝毫不凭青春吃饭的那类女人。她底色悲凉,做起事来却让人感到温暖。
敏的家里和原先一样的乱,家具上都蒙上了灰尘,只有电脑桌和旁边的椅子明光锃亮。对有的人来说,上班是一种苟且,一种无奈的忍耐,他们每天掐着点儿熬啊熬的熬到下班的那一刻,然后欢天喜地的逃离。对敏来说不是,大部分时候在办公室,这个屋子只是她睡觉的地方。敏现在是独身,但我知道,当初她作为一个能干而负责的妻子时,她的丈夫也不能进入她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