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封面设计:枫叶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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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采凤在街上逛了大半天,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沿途,卖水果的刘伯刘婶招呼她,羡慕她要回家了。采凤笑着回应,是啊,要回家了。

八年前,十二岁的采凤跟着村里同姓族人远渡旧金山,在海上漂泊几十天,晕船生病、遇风浪在船上晃来晃去,她已做好葬身海底的准备时,船靠岸了。

从小渔村出来的采凤,在旧金山的高楼大厦和高鼻蓝眼的包围下,总是呆呆地想家。

后来得同族大伯安排,在工厂给老板制衣,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还给家里存下了几根金条。

渐渐地,她习惯了旧金山的热闹和孤独,家乡在她心里本就遥远,现在更远了。

八年间,从来没得到过家里的消息。她想找人帮着写封家书,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家里没人识字,村里识字的先生,能走的也都走了。

两个月前,偶遇一位刚到旧金山的同村人。他告诉她,来时见过她父母,说很想念她。

还说她哥哥到现在也没寻下个对象,因为家里穷,没有姑娘愿意嫁过去。

采凤于是下决心回家看看。八年没见到父母哥哥,她已经从一个孩子变成了成年女子。

想着自己能给父母和哥哥带去财富和人前的风光,采凤有种衣锦还乡的期待。

她在码头买了最便宜的统舱票,价钱只是客舱的一半。

那个胖礅礅的白人售票员傲慢地对她说,不考虑来张客舱票吗?在海上要漂泊一个多月呢。

采凤其实听不太懂,这八年她基本都窝在租来的小屋和制衣厂里,除了家乡话,她与外界没有其它沟通工具。

但从白人售票员皮笑肉不笑的鄙夷神情,还有那涂着腥红指甲油的食指指给她看的票价,采凤能猜出那白胖胖的女人对自己的轻视。

“我才不会上你当。被你嘲笑几声,就买下昂贵的客舱票,那我岂不成了冤大头。你荐的,我偏不买。我的钱,不会给了你,而是要带回家的。”

采凤含笑腹诽着。傲慢的白人售票员自然不明白采凤这笑的含义,只能继续在心里鄙视这个穷酸的中国女人,遗憾没能把这高价客舱票卖出去。

【2】

江南站在“悦仙楼”楼下徘徊好久,没敢上去。

银枝房间的窗帘白天黑夜都是拉下来的,这也是银枝在“悦仙楼”地位的象征。通常要想招到她,只能看她那一刻的心情如何。

江南与出入这里的男人不同,他不是银枝的客人。在他们还不认识时,有天银枝在巷口遭人轻薄,江南恰巧路过,伸手相救,从此与银枝结下情缘。

爱上江南后,银枝接客的频率比往常更低了。常客们对老鸨吐露不满,老鸨也只能两边哄哄劝劝,她实在奈何不了已成气候的银枝。却也在话里话外告诫银枝不要不识抬举。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高级交际花,不比青楼其他女人高贵多少。

银枝没有顶撞老鸨,自己的卖身契还被老鸨握着,得罪了她对自己没好处。

江南那天对银枝说,要为她赎身。银枝不敢相信,男人的话,份量轻,他们自己不知道,她晓得。

徘徊许久后,江南不敢却不得不上去见银枝,总要有个交待,对这个心爱的女人。

银枝开门后,侧身让江南进来。看到他泛青的面孔和欲言又止的紧张,银枝明白地叹了口气,很轻,但江南还是听到了。

他有些慌乱地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打开它,取出一件羊绒大衣。

“送给你的。我跑了好几个店铺,挑了好久,才买下它。只有你配得上它的精致和典雅......” 江南把衣服递给银枝,冲着她咧嘴,那笑硬是把他们的泪给逼了出来。

银枝背过身抹去眼泪,把羊绒大衣穿在身上,张开双臂,用快乐的声音对江南说:“怎么样,配得上它的精致和典雅吗?”

江南走近银枝,她垂下了双臂。他的怀抱一直给她温暖,此刻穿着羊绒大衣,她却依然在哆嗦。

这件大衣隔开了他们的距离,从此江南的怀抱不再属于她。他让这大衣为她取暖,银枝明白他的心思。

“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银枝去抚摸江南的脸庞,想把他脸上拧在一起的波纹展平。

“当然,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是......我做不到。老鸨要价太高,我拿不回你的卖身契,对不起......”

江南的眼泪没有虚假,银枝信他,更信命。

“我想回国些日子,来这里十年了,还没回去过。我问过老鸨,她说若有人愿为我交保证金,她能让我回去看下父母。”

江南使劲点头,愿为银枝圆这个心愿。银枝微笑地谢他,两人都没忍住不舍的泪。

当日,江南就为银枝交上了保证金,老鸨哼哼嘤嘤地让账房给江南写下收据,不无妒忌地夸银枝命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银枝心想,你若真是发了善心,就让他给我赎身。他的真心抵不过你的残忍。

这话终究没说出口,今后还得在她手下度日,再说江南的保证金还在她手上。

江南拿到保证金收据后,便去码头给银枝买了客舱票。银枝知道那票的昂贵,眼睛湿润,“你本不用给我买这么好的舱位,这让我更难忘记你。”

“忘不了就别忘了,我心里一直爱你,我会......” 不等江南说完,银枝狠命推他出了房门。

没有结果的命运,她已不再奢望。自己一个轻贱女子,又何必让他陪上时间、金钱和感情?他已让她记住了所有美好,足够了。

【3】

1902年元月15日,隶属太平洋邮轮公司的“亲远号”四侧轮蒸汽船,赫然停泊在旧金山港湾。

它将在经验丰富、声望卓著的船长爱森的指挥下,从旧金山起航,目的地香港。

码头人声鼎沸,到处是登船的客人和送客的亲朋。“亲远号”将承载480名客人去香港,其中450人是中国移民。他们到了香港后,再辗转回中国内地故乡。

爱森站在客轮甲板上注视着乌泱泱的人群。几个穿着优雅体面的欧洲人,带着嫌弃的表情慢慢走上舷梯,后面跟着拿行李的脚夫。

拎着大包小包、带着顽童的中国人,怕误了登船时间,大呼小叫往舷梯上冲,吓坏了欧洲人。他们往旁边侧身停步,让那些中国人先行,鄙视嫌弃的眼神留在了那些苦力的后背上。

采凤拎着一个箱子,两个包裹,身上还背着两个大布袋,衣锦还乡的喜悦洋溢在脸上,她的鼻尖渗出了汗,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棉袄,在这深冬季节,竟然没觉得冷。

到了统舱,发现已经有许多人先行到达。船舱里没有床铺,人们席地而坐,给自己和同伴占下一个蜷缩之地。行李就塞在船舱尾部固定地方,靠行李牌分辨。

采凤在行李区外侧寻到一小块空地。她解下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红布铺在地上,从这一刻起,这里就是她歇息的“床”位,她将在这块地方度过几十个日夜。

江南很早就等在“悦仙楼”楼下,没给银枝避开他独自前往码头的机会。银枝下楼准备叫黄包车时,看见憔悴的江南,不忍拒绝,上了他的车。

时间还早,轿车远比黄包车迅速。江南想与银枝多些独处时间,便将车开得奇慢。

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没了话题。

“开快点吧,早晚要分离的。” 银枝故作冷漠地说,不想面对这个不会再属于她、可她却依然爱恋的男人。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江南的双手弄湿了方向盘。银枝低头不语。

难耐的寂静,两人都不再说话。终于到达了码头,银枝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南把行李递到银枝手中,像从前一样,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他抚摸银枝的后背,那件精致的羊绒大衣手感极好,就像他熟悉的银枝光滑美丽的肌肤。

银枝一动不动靠在江南怀里。她将留恋和不舍,深深埋在心里。终于,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眼中含着一汪清水,江南从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走了,保重。别担心我,这件羊绒大衣会替你给我保暖。” 说完,银枝毅然转身走向舷梯,任江南望眼欲穿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也没再回头。

舷侧走道已经站满了客人。大多是移民旧金山多年的中国苦力。他们脸色泛黄,神情木然。送别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只等笛声吹响,轮船起锚。

走在舷梯上的银枝吸引了这群中国苦力的目光,他们晓得这是中国人,却与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不禁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愿离去。

银枝淡然高傲地享受着底层同胞的注视,越过冲她吹口哨的那几个自以为高贵的欧洲人,向客舱走去。

经过统舱时,她下意识往里瞧了下。围坐在地上的男女老幼和舱内散发出的酸臭味,顷刻击倒了她。

她连忙捂住鼻子,收回目光,快步离开。直到走进客舱门,隐约觉得那股味道依然弥漫在空气中。

【4】

“亲远号”准点起航了。船长爱森在广播里问候大家,并预祝大家旅途愉快。宝根就是在舷梯收起的瞬间登上最下面的那层台阶。

船员不耐烦地让他快点,却并不伸手帮助拎下行李。宝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大箱子,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腰间还绑了一个鼓鼓的腰带。

他抱歉地冲对他嚷嚷的船员笑了笑,奋力一步一歇终于走到了统舱,爱森船长祝福大家旅途愉快的话音恰巧落下,宝根自言自语道:“愉快、愉快。”

统舱已挤满了人,宝根的出现,惹烦了一些人,不禁冲他翻白眼。宝根不在乎,好像也没觉得被冒犯,好脾气地冲着众人点头哈腰,“借过,劳驾,哦,对不起......”

他最终在采凤旁边找到一小块空地。卸下重重的包裹,把它们堆放在行李区后,他走过来,冲着采凤又一通道歉,才坐下来擦汗,搞得采凤很不好意思,她并没觉得宝根打扰了她,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人们公用的地方。

银枝走进客舱,寻找自己的房间。客舱宽敞明亮,人也不多。迎面走来一位风度翩翩、高大英俊的男人。看到银枝,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深邃的眼睛盯着她,美丽的女人总令男人侧目。

银枝微微冲他点了下头,侧身走过,被男人叫住,“小姐在哪个房间,我帮您拿行李过去。”

银枝不解地说:“你不像是船员,我自己能拿,谢谢。”

“我叫东方旭,大华日报记者。请让我替您效劳,您这样尊贵的小姐,不应该拿重物。”

银枝定定地看了东方旭一眼,沉思片刻,将手中行李递给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到了门口,东方旭把行李轻轻放在地上,冲银枝绅士地点下头,“小姐休息吧。我就住在走廊尽头那个房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不要客气。”

银枝立在原地,望着东方旭英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像是在目送。

次日清晨,银枝在餐厅再遇东方旭时,心里竟然感到亲切。当他邀请她共进早餐时,她没拒绝。

清晨的餐厅没什么人,倒是说话的好机会。早餐是自助的,拿好食物后,两人相继坐在靠窗桌前,先是默默无语,渐渐有了话题。

东方旭说银枝这个名字很别致很好听,他请她允许自己猜测一下她的身份和背景。银枝笑而不语,静静地吃着盘中的火腿煎蛋,心里倒是渴望听听自己给东方旭留下什么印象,他对自己有着怎样的猜想。

东方旭自始自终都满意自己对银枝的猜测和遐想。这样高贵典雅的女人,自身修养学识自然不可小觑,但其出身必然是大家闺秀。他甚至在心里已经想到了几位在旧金山赫赫有名的华人富商。

东方旭的猜测满足了银枝的虚荣心。她低头含笑不语,送入口中的食物越发小巧,咀嚼速度也比刚才慢了许多,她想大家闺秀是应该这样吃东西的吧。

见银枝笑而不语,东方旭暗自得意自己敏锐精准的洞察力。他见银枝盘中食物基本吃完,便邀她一起再去拿些。

银枝同意了,跟他一起并肩而行时,她越发想要走出优雅和高贵,上台阶时险些摔倒,不禁尴尬地冲扶她的东方旭笑了笑,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拿食物时,银枝余光感到有两个男人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她有些厌烦地扭过头,看到似曾相识的两个西服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那两个男人看到银枝正脸后,恍然大悟,不禁高叫道:“哦,这不是“悦仙楼”头牌银枝小姐吗?没想到能跟您一起乘坐轮船,实感荣幸。今晚约您,是否可以?”

银枝眼神暗淡下来,她以为离开了旧金山,便能抹去曾经风尘岁月的痕迹。没想到依然有人认识她,唤起她不堪回首的经历。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认错人了。”

那两个胖子此刻确定是银枝不会错,胆子更大了,“怎么可能认错人,你的一切,我们都记得清楚,忘不了的,嘿嘿,哈哈......”

两人的淫笑刺激着银枝,她突然没了食欲,扔下食物夹,端着盘子快步走向座位。大理石地面上没铺地毯,银枝的鞋跟太高太细,她又走得快而慌张,几次差点摔倒。

终于回到了桌前,东方旭还没回来。银枝无心再吃,只盼东方旭刚刚在别处,没看到那两人,更没听到他们的话。

这样想着,银枝心里“咯噔”一下,干嘛要怕他看到、听到?不过是刚刚认识、萍水相逢的过客,我的过往,何以怕他介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恢复从容体面,终究没成功。心跳得厉害,手心里捏出了汗。

刚刚相识的,也许比认识许久的人,更易入心。她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当年与江南的相识浮于眼前,恍如昨日。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想,心若死了,该多好,便不会有这么多伤感和无奈。

东方旭端着满满的食物,走过来坐在对面。她不安地抬眼看他。那阴暗的脸色和欲言又止,告诉她,他已经看到并听到了一切。

“你,你应该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愚蠢且错误的。” 他的声音很冷,应衬着这个清晨的温度。

“对不起......”

“你在‘悦仙楼’经历过那么多男人,就没有一个对你好,或者让你看上眼的吗?” 话一出口,东方旭也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没资格这样说银枝,只是心里那根刺扎得他口不择言。

银枝抬眼看他,紧咬嘴唇。她已不再心慌,所剩的只有悲哀。而这悲哀又让她下意识想维护自己的尊严,“有,当然有。他对我非常好,是个善良优秀的男人。我们彼此相爱,他想给我赎身,可惜失败了。假如他当初成功了,也轮不上你今天在这里轻薄羞辱我!”

她的优雅维持得很好,只是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她的泪流了下来。

她将刀叉轻放在盘子上,用餐巾拭了下眼角,扔它在桌上,眼睛越过东方旭,注视着他的后方,话却是对他说的,“你慢慢享用早餐吧,我告辞了。”

东方旭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银枝的背影。他灰暗消沉的脸上有了一种肃穆,目送银枝离去。

【5】

统舱的客人歪七扭八地将舱内弄得像个垃圾场。采凤感到呼吸困难,头晕没力气。她试着站起来,好几次没成功,却把睡着的宝根给弄醒了。

看到采凤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宝根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搀扶着采凤走出统舱。海风吹来新鲜空气,采凤顿感舒服不少,能喘过气了。

宝根在甲板上找到一个空椅,让采凤坐下。他去给她弄水和吃的。

统舱客人没有餐厅可用,若想吃饭,要在餐厅外的大桌上给管事登记,领取盒饭。

盒饭中的早餐简单但有中国特色,那浓香的豆浆,雪白的馒头就着酱豆腐吃,有滋有味,中国人的早餐,也就这样了。

采凤坐在椅子上眺望远方,等宝根。清新的海风和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勾起了她对父母哥哥和家乡的记忆,越发盼着船开得再快些,好让她能早点回家。

宝根端着早餐坐在采凤身旁,叮嘱她趁热喝下豆浆,吃下馒头。采凤问怎么只有一份,宝根说他不饿。采凤想掏钱给宝根,被他拦下,“你安心吃,我饿的话,再去买。”

采凤冲宝根笑笑,宝根愣愣地看着采凤,那长长的睫毛、挺起的鼻梁、小巧红润的嘴唇和纯净温柔的笑容,像块磁铁吸住了宝根的视线。

采凤被宝根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撩了撩被海风吹下的刘海。她不想回去那散发着酸臭味的统舱,便问宝根愿不愿意在这里多坐会。

宝根憨厚地笑笑说,当然愿意,这里空气多清爽。以后有了更多的钱,想买客舱票,有床睡多舒服。

采凤点头称是,却说,有更多的钱,也不舍得买客舱票,钱终归是要寄给家里的,他们出来讨营生,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活得好些吗。

是啊,就是为了家里人能活得好些,他才出来没日没夜苦自己。

家里穷得实在活不下去了,八年前的一个深夜,宝根跟着村子里胆大的叔伯们远渡旧金山,留下爸妈和几个年幼的弟妹在家乡盼着他能在海外立足后,寄钱回来。

最初的悲惨,他至今不愿回忆。好在他幸运,遇到早年去了旧金山的同乡刘师傅,看他可怜,收他做了徒弟,在唐人街一家中餐馆做厨师。

八年过去了,从学徒到掌勺,宝根没少挨师傅和老板的骂,也没少被同行欺负。他都忍了下来,为的就是多攒些金条,让爸妈弟妹过好日子。

刘师傅那年因病去世,宝根本可以接位成为大厨,却不料同门师弟在老板面前献殷勤,被老板扶正成了厨房大师傅,而宝根依然是戴着低帽的普通厨师。

虽然心有不甘,却也觉得为此而闹得头破血流没意思。平安是福,是宝根懦弱性格下劝慰自己有效的法宝。

他安下心来,每天辛苦工作,不与人争,也不与人抢。每月90美金的收入,稳定且准时,他因此存在不少金条。

“你猜我把金条放在哪里了?” 宝根神秘地小声问采凤,他莫名信任这个初识就令他心动的姑娘。

采凤温柔地冲他笑笑,摇了摇头。

宝根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注意他们后,悄悄解开了腰间绑着的腰带。采凤惊呆了,腰带中满是金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你可真厉害”,采凤由衷地赞美宝根,“也肯定吃了不少苦。” 这么多年还没人这样对宝根说话,他感到眼睛发烫,鼻子发酸。

宝根听说采凤这次回家,是为给哥哥讨媳妇,不禁问道:“那你有婆家了吗?”

“哥都没娶妻,我怎能嫁人?再说,找个好男人,可不容易呢。想着要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生活,我就觉得害怕。” 采凤害羞地低下了头。

宝根闻言,心中暗喜,他想,若他能跟采凤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不让采凤害怕。

【6】

海上航行漫长孤独,人们每天除了吃睡,剩下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许多人在船舱内打牌消磨时间,这些人中,统舱的中国苦力及其家属居多。客舱客人则喜欢在甲板上走走瞧瞧,或者坐在椅子上读本书。

采凤和宝根在航行中,不知不觉走近了彼此。他们不喜欢统舱里的乌烟瘴气,经常一起走到甲板,眺望远方,想心事。那天宝根鼓足勇气对采凤说,你若没有喜欢的人,我想娶你做老婆。

采凤侧头看他,紧张激动也有些茫然。这些天与宝根在一起,得到他体贴入微的照顾,采凤没想到,但却觉得温暖。

她在旧金山八年了,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像宝根这样惦记她,护着她。她从没不敢想与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生活会是怎样的;若这陌生男人是宝根,她会不会害怕,也不知道。

“等见了我爸妈哥哥,再说吧”,采凤怯怯地说,“总要先让哥娶上老婆。”

采凤的胆怯与淡然,宝根理解。

都说衣锦还乡风光,团圆、晒金山箱、请客,可一连串的风光热闹过去后呢?等着他们的平淡家居日子,未必少得了烦恼和失望。

爸妈会不会满意采凤?采凤爸妈又会不会看中他?自己攒下的金条,在家里邻居面前风光下,倒是不见得寒碜;可若是再加上采凤家,那这满满一腰带的金条,也就瘪得没了神气。

幻想瞬间破灭,宝根有点失落,但依然心存希望。还有十几天就要到达香港了,他盼着能快点见到父母,迎娶采凤。

东方旭那天言语冒犯了银枝后,一直想找机会跟她道歉,却总没如愿。他劝自己,不过是一个漂亮的风尘女子,又是航行中的过客,何以值得我留恋?

望着大海时这样劝说;洗漱更衣时这样劝说;睡着前望着天花板时这样劝说,可是都没能让自己心静如水,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无论谁劝也没用。于是他放弃了。

甲板上,银枝的背影映在夕阳下,任海风吹动她的裙摆,她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

远处是一望无际浩瀚的大海,没什么好看的,可她就愿意这样盯着远方,不想理会近处的喧嚣。

甲板上,无处可玩的孩子们到处疯跑,撞到她也不会说句对不起。她不禁想,人活的圈子真是重要。这些小孩子长大后,估计依然如其父母一样是苦力吧。就像自己,再怎么着也摆脱不了青楼的命运。

家中父亲本是读书人,母亲也算个小家碧玉。那年听信了所谓朋友的诱惑,准备一大笔银子送银枝去旧金山读书,没想到钱被朋友吞去,银枝也被卖到了青楼。

入了火坑,便难出来。父母不知真相,加之通信不畅通,自我安慰女儿在那里过得很好,时不时还在邻居面前海市蜃楼般编织下美景,让自己多个念想。

其间,银枝寄过一些钱给他们,谎称自己过得不错,让二老不必担心,有机会就回去看他们。

这话说了好多年,一直也兑现不了。如今成了青楼头牌,带着银子回家,也算有了衣锦还乡的风光。她在海上寻思着如何为自己编一个美丽的故事,给父母长脸,麻木自己。

东方旭那日的言语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不想见他,可是他偏出现在她面前。

夕阳下的银枝,孤独美丽。东方旭想到自己那天在餐厅对她说的话,真想替她狠狠打自己一记耳光。他准备了好多抱歉的话,自己觉得很真诚,可面对她时,一句也说不出来,除了“对不起”,不停地说。

“男人都介意这个,对不?” 银枝笑得凄楚。

“也不是吧,是我混蛋。对不起。”

银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冲向大海,不再理东方旭。

甲板上的客人已不多,这个时间是吃晚餐的点。东方旭鼓起勇气扶住银枝的肩膀,告诉她,他不求她原谅,但请她接受他的真心,他想照顾她,不仅在船上,还有余生。

银枝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出了眼泪。

【7】

航行28个昼夜后,“亲远号”在日本横滨港靠岸,往船上补充燃煤。次日,巨轮继续向终点进发。三天后的黄昏,船驶入中国东海海域,再航行两三天,便进入南海。

一群中国苦力冲上甲板,望着福州一带的中国海岸线,他们想看看最先出现的陆地。

这些人在旧金山呆了很多年,终于看到故国的海岸了。奇怪的是,他们脸上没有兴奋和激动,除了少数几个冲着岸边陌生的人和树挥手欢呼,其他人都面无表情背对着岸边,坐在椅子上瞎聊。临近故土的黄昏,并没能让他们激动起来,似乎记忆还停留在从旧金山出发时的期盼与渴望中。

船员们好奇地望着这群中国苦力,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的乡愁如此木然。有个乘客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停下脚步轻声说:“虽然盼着回家,可真的害怕多年与家人音信隔绝后,要面对家散人亡的结局。” 这话说得船员们怅然若失。

华森船长特意让船员们布置了餐厅,准备晚上宴请包括统舱在内所有乘客吃一顿靠岸前的最后晚餐,以此犒劳他们几十天的漂泊辛苦。

采凤和宝根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欣喜忐忑地来到餐厅。几十天的漂泊,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餐厅用餐。

拿好食物,他俩躲在角落里,边吃边聊。采凤此时心里已对宝根有了极大的依赖和信任。她想等回到家,把攒下的金条交给父母,就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采凤这想法宝根并不知道,但他依然对她好。他心里有个信念,假如哪天采凤同意跟自己在一起,他一定要做一个一辈子都不让采凤害怕的男人。

得到船长华森的允许,住在客舱的几位华人乐手在餐厅演奏起思乡曲。

银枝独自坐在桌前用餐。她并不喜欢热闹,在喧闹声中,她总要寻个角落,没人注意,便也不用提起精神演给别人看。

华人乐手演奏的思乡曲,旋律优美中带着凄楚。银枝闻曲生情,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不禁潸然泪下。

她没注意东方旭是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的。发现他时,愣了一下,心中没有怨恨,也无深情。她的心已开始麻木,这一发现,让她窃喜,从此再也不会为情所困。

快要到家了,那里有她的父母,世间唯一不会嘲笑和伤害她的人。

东方旭盯着银枝的双眼,思乡曲令他心生感伤,再过几天下了船,就要跟银枝分别了。

他轻声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银枝想了想说,没有别的本事,还得在“悦仙楼”讨营生。银枝未来的打算中没有他的存在,东方旭黯然失落。

“一起最后的晚餐吧,我为上次轻薄羞辱的言语,再次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存心想伤害你,我是......”

他的话被银枝冷冷地打断了,“不要告诉我你的心思,我对没有结果和未来的美景,都没了想象力。谢谢你的陪伴,这一路,我很开心。”

银枝的感谢就像一座冰山拦住了东方旭,他无言以对,默默低头用餐,食之无味。

晚餐结束后,船长对大家说,再过几天,就到达香港了。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

这些多年在外劳作的苦力们,腰带里有金条,包裹中有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穿用的东西。

用多年血汗换来的衣锦还乡,经过几十天的漂泊,终于要变成现实了,哪怕只是辛苦漂泊后短暂的停留,好歹他们回家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苦力们偷偷擦去后,露出了笑容,期待“亲远号”早些靠岸。

【8】

人们睡得昏昏沉沉,晚餐吃得开心,又喝了点小酒,人在惬意的时候,总能放松身体享受睡眠。尽管统舱的地板实在太硬太凉,但经过几十个夜晚,人们已经习惯蜷缩在上面,睡得香。

那个起夜的男人,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紧接着就感到呼吸不畅。他慌忙跑到甲板上探究竟,发现煤堆竟然着起了大火。借着海风,火势迅速蔓延,向他袭来。

那男人慌忙大叫“着火了,快来救火啊”,凄厉的喊叫声,打破了夜晚海上的宁静,听得人毛骨悚然,惊醒了所有已睡熟的人们。

大家慌忙起身,往外冲,可是大火向他们扑了过来。顿时整个轮船上,到处弥漫着大火浓烟,充斥着人们无助绝望的哭喊声。

华森万没想到在他的船上,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险情。没时间追究起火原因,他命令船员解下救生艇,救助乘客。

无奈凶猛之极的大火使船员们无法靠近救生艇,也无法扑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至轮船的各个角落。

这时,有船员穿上自己的救生衣,弃船跳入大海。他们知道在船上必被烧死,而入了海,以他们的水性,还能活长点时间。

绝望之下的举动,凶多吉少,华森闭上了眼睛。想到这些与他一起共事多年的伙计们,眼泪悄悄地浸湿了脸庞。此刻,他已无力用船员的操守去指责他们的离弃行为。

看到如猛兽般扑过来的大火,采凤吓得抱住了宝根。宝根紧紧搂着她,心慌得没了主意。

他们试图向别处逃,可是发现,到处都在着火,大火似乎在围着他们绕圈。采凤吓得哭出了声,“宝根,我怕。我还没见到爸妈哥哥,我还想给你做老婆。宝根,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宝根听到采凤说要给他做老婆,慌乱中心里一暖。他不知道怎么办,但他觉得能听到采凤这个心意,若死了,也没了遗憾。

大火又一次扑向他们,他们惊叫着捂住头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奔跑。

烟熏得人们喘不过气,大家绝望地哭喊着“救命”。漫无边际的大海上,除了这只孤舟,无人相救。华森令船员发出求救信号,得到回复,最近的船只,两个小时后可以到达。

华森绝望了,为他的乘客和船员流下了眼泪。他整了整制服,戴好帽子,走到广播室,用沉重的声音向人们做最后的告别:“感谢女士先生们选乘‘亲远号’回故乡。我很抱歉,没能将大家平安地送回家。这是我航海生涯中最大的耻辱,它将陪伴我直到天堂,我的心永远不能平静。对不起,各位。愿来生,不再有苦.难。”

华森的话,让轮船上的人们痛哭流涕。希望没了,生路没了。凶猛的大火逼得人们绝望地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宝根的手被火燎到了,生疼。可他已顾不上这疼,他只想陪采凤多点时间。“采凤,跳海吧,我会游泳,我们不能在船上等死。”

采凤此时已不再哭泣,她绝望了,便也对一切无所谓了。“好,跟你一起,到哪里都行。” 采凤冲着宝根温柔地笑了笑,宝根的眼泪顷刻流了下来。

他把采凤抱到栏杆上,自己跟着爬了上去,两个人手拉着手,相互注视,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记住你了,宝根,若有下辈子,我一定给你做老婆。”

宝根泣不成声,“我真幸运,能认识你,娶你做老婆,采凤,谢谢你,我舍不得你......”

两个抱在一起,最后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纵身跃入大海。

落入海水中的一刹那,采凤就失去了方向,她不会游泳。在极度恐惧中,她张开嘴叫宝根,可是海水一下子涌进了她的口里,灌进了她的肚子,她的双手在海水中乱拔着,双腿本能地划动,可她的身体依然极速下沉。

很快,采凤就失去了知觉,心中的绝望和恐惧都在那一刻消失了。生命的结束,将一切苦.难都带走了,留下的,是亲人对她无尽的哀思。

宝根落水后,本能地想要拉住采凤。他会游泳,所以落水后没有恐惧,身体可以浮出水面。可是他救不了采凤。眼见着采凤瞬间沉入海里,他却无能为力,宝根失声痛哭。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他此刻生无可恋的绝望,他没有方向地在海中游。

可是他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一点点往下沉。他挣扎着,四肢奋力拔划,可他浮不起来了,他在极速下沉。

当他再也憋不住气,任海水浸入他的口鼻,继而填满他的肚子时,他不再挣扎,就这样静静地任海水肆意。他想,他终于可以跟采凤成亲了,他有老婆了。

会游泳的宝根沉入了海底。因为他忘了,他把多年辛苦劳作攒下的金条,全都绑在了腰带间。他被沉重的黄金拖着迅速下沉,永远葬身海底。

东方旭得知轮船着火后,第一时间冲进了银枝的房间,拉上她就往外跑。银枝恐惧得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侧目看东方旭凝重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了些许安慰。

“银枝,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们跳海吧。今生无缘与你结为夫妻,来世我再来找你。你记着,我没有在心里轻薄过你,我那天之所以出言不逊伤了你,是因为,爱之深,痛之切。你懂吧......”

银枝不言语,极度的恐惧和颤抖令她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走近东方旭,将泪流进了他的嘴里,她用最后的吻别告诉东方旭,她不再怪他,却也没了在一起的机会。

两人拥吻了许久,带着无限的不舍与留恋,最后将对方抱在怀里暖了又暖后,双双跳入大海,瞬间被海浪卷走了。

【尾声】

两个小时后,离“亲远号”最近的船只赶来救援。

然而,船员们惊恐地发现,船上已无生还者。烧死在船上的,多为老人、妇女和孩子。也有一家人抱在一起的。分开他们的手,船员用了不少力气。

“亲远号”上大多数乘客和船员都葬身海底,那一片海面,此后依然有许多船只经过。它是平静的,人们从未听到过来自那片海底的声音。

400多名移民到旧金山的中国苦力葬身于此,他们的灵魂想回家,在海底日日夜夜发出呐喊,寻条回家的路。只可惜,那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听得到,也没人能带他们回家。

文|枫叶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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