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极记号
01
西关的河上有一座破桥，人来人往。
不少小贩都盯上了这块宝地，不过，无论小贩们起的多早，算卦人老李总是已经早早地摆开了他的小桌子，占据了桥头最好的位置，人们甚至怀疑那老头子晚上就没离开过这破桥。
老李看上去六十来岁的样子，孑然一身。长辈们都说他已经在桥上呆了三十年，也不知道讨个老婆。好在，老李在西关也算得上有名，街坊们家里起名算卦都会去照顾他的生意，时不时还会有远处的人来找他算上一卦，日子倒是过的不算清苦。
那年，我十七，家里供不起我上学，就让我在家里看店。我总是偷偷地跑去找老李，别看我们年龄上差了四十多年，聊起天来，欢快地很。有次我偷偷地给他带了点酒解馋，老李喝得急，半瓶烈酒下肚，醉得不成样子，迷迷糊糊地说个没完，那天我才知道，原来算卦的老李是有老婆的。
02
“哎，那人，那是李村的吧。”
“倒像是个打猎的，你看你看，他跌倒了！”
“流血了，他流血了！叫人啊，快叫男人来，把他抬起来找大夫去。”
那天，十七岁的小李跟着父亲进山打猎，想攒些吃食好过冬，谁知碰上了硬骨头。他们身体都是很好的，可偏偏碰上了群狼，一时间，鲜血四溅。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倒在了邻村村口，父亲却永远留在了那里，陪伴着大山。他就那一个亲人，村子里的人从来都不欢迎他，现在，他无处可去了。
李村的旁边有个赵村，两村隔着一条河，李村都是猎户，赵村却都是农夫。听说，赵村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收养了一个只有蛮劲的小猎户。老太太就教他种地，让他在家里住下，待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老太太家有一本书，是她孙女从河边捡来的，叫《八字奇门》。说是本书，其实破的不成样子，除了封皮就没剩多少东西了，书页早已变成黄色，星星点点的是霉菌，皱皱巴巴的触感证明被水浸透过，还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怪异的味道。小李却看得起劲，每天起码得翻上两三页才舒服，老太太也由着他去看，想着哪天这小猎户能从里边悟到什么世间真理。
03
赵村老太太没有孩子，却有个从小收养的孙女，村里人提起总说这女娃长的白净，水灵得很，根本不像是乡下人。老太太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赵雨，村里人都说别扭，那时候流行的都是二丫啊，狗娃啊这类名字，老太太却觉得叫这种名字实在是委屈了那好看的脸蛋，还是坚持叫她赵雨。尽管听上去也有些俗气，却是老太太想到的最好的名字了。
尽管是在乡下长大，赵雨还是越长越标致，眼看十几年过去，赵雨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不少村里的小伙子都想娶到这样一个好看的媳妇，纷纷找人说媒，老太太不管这事，小伙子们都被赵雨一一拒绝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说赵雨怕是看上那个整天抱着本破书的猎户了。人啊，真的很奇怪。这话传到了赵雨那里，她竟真的对小李和他的书产生了兴趣。她记得书是小时候她捡回家的，可实在没什么意思，那人怎么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天天拿在手里？赵雨忍不住好奇，于是直接找了小李。
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小李和赵雨还是有交集的，可当他看到赵雨主动来找她时，还是有些惊讶。
“小李，你天天都在看这本破书，看出什么来没？”
“啊？噢，就一点点，有一些还没看懂。”
“这么厉害？给我说说呗。”
“我看看……嗯，你明天应该会有血光之灾，尽量小心点。”
赵雨听了，叶眉微皱，没好气道：“你才有血光之灾呢！”说罢，转身就走。
小李不解，挠了挠头，心想：书上就是这么讲的啊，难道我看错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比较特殊的交流，开头就像小说里的男女主一样，过程却没那么狗血。那次之后，赵雨时不时会去找小李，一来二往，两人熟悉起来。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情节，也没什么三角关系的桥段，更没有什么霸道总裁的言语，两个人就像村子里的谣言一样，顺理成章地相互吸引。
仿佛真的是命中注定，那些看上去毫不般配的人走到一起却显得那么天经地义。
04
老李说到这，又往嘴里灌着酒。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漂亮啊，贤惠啊，又说着什么爬山啊，游泳啊，我想那大概是他们之间的回忆吧。可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起，因为我从未见到或听到过老李口中的赵雨。可大脑还来不及阻止，好奇心已经给嘴巴下了命令。
“然后呢？”
老李仿佛触电一般，突然精神了起来，眼神中的醉意逐渐让忧伤代替了位置，我看他情绪不对，正要开口，却被抢先了。
“你看那。”老李伸手指着远处的天边说到。
“看什么？有什么东西吗？”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
“那是天！是老天爷！是上帝！”
他咆哮起来，夜幕似乎都为之一颤。
“你知道老天爷在干什么吗？他在笑！人们问他说‘天啊，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他就这么笑着摇摇头，不，他觉得这有趣极了！”
05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火柴总会熄灭，太阳总会落山，好日子总会到头的。
赵雨要走了。去哪？小李不知道，老太太也不知道，村里人都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杨家庄的人要把她带走，而赵雨本来就该姓杨。
杨家人找到赵老太太家里时，老太太在病床上，小李和赵雨还在地里干活，就被邻居叫了回去。小李，赵雨，杨家来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都挤在老太太屋里，一个妇人见了赵雨就连忙把她抱到怀里，眼泪流下来，梗塞地说不出话来。同行的男人在一旁也笑了，满眼宠爱地看着赵雨。
是的，这两个不速之客才是赵雨的亲生父母，赵雨从没有被抛弃过，而是被人贩子抱走了，几经周折到了老太太家里。杨家人其实早就找到了赵村，奈何老太太年事已高，一个人实在难以忍受寂寞，杨家夫妇又心善，答应把赵雨留在老太太身边，等她二十岁再接回杨家庄。
如今，眼看老太太病危，约定的时间也到了，他们决定把老太太一起接走，让她安享晚年。赵雨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头又看看小李，只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突然离开母亲的怀抱，走过去抓起小李的手，向父母宣告着他的身份。杨家夫妇还来不及惊讶，老太太却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赵村，在这里病着，也比较自在。”
……
最后，老太太还是坚持留下来，她舍不得她的地，她舍不得她的老房子，也舍不得这个村。赵雨想留下来陪着老太太，小李劝她说：“你还是走吧，你们分开这么长时间了，是得好好聚聚。再者说了，老太太都和人家说好了，没事，这有我呢，我留下，我来照顾老太太，照顾咱的庄稼，有事我就差人去叫你。”赵雨只好点点头，含着泪走上了进城的路。
后来？后来啊！老太太百年之后，小李就把地卖了，他拿着不多的行李，也走上了进城的路，他得去找人了。
幸运的是，小李在杨家搬家的前一刻找对了地方，可不幸的是，面对那所豪宅和自己身上的破衣服，小李打起了退堂鼓，他回想起第一次见杨家夫妇的场景，那时候他就知道那是一家体面人。他怕了，他不敢去叫住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就那么站在远处，看着她上了即将驶向远处的卡车，看着车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06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我忍不住说到。
老李半眯着眼睛，望向他怨恨的老天爷，仿佛睡着了一般，突然，他又笑起来，眼中尽是苦涩……
第二天天刚亮起来，我就带着醒酒的药去找老李，没想到他的生意早早地就来了，是镇上的人，我认得那个老妇人，她一个月要来好几次。
只见老李熟练地鼓捣着那些古怪的道具，最后说了一句：“你最近会有血光之灾啊，要小心一些。”只见那妇人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老李沉默着。好一会儿，妇人刚要开口，老李却连忙笑道：“啊，不对不对，昨天喝了点酒，看错卦数了，对不住啊。”我再次看向那个妇人，她先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之后说到：“没关系，没关系，咱重新算吧。”
我望着发呆的老李，老李望着远去的妇人，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妇人姓杨，三十年前搬来这里，家里富的很，有套大房子，收养了几个孤儿……
哎？昨天晚上最后说了什么来着？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对啊，所以我也走了啊。”
太阳升了起来，西关的破桥上，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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