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为何哭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许正年纪大,生病了……许阳把病危通知书悄悄放到了包里,没有告诉面前这个干瘦的老头。

“多费钱啊,非要来这种地方。”许正是第一次进城,他忙忙碌碌一辈子,还没来得及享福,看着眼前光洁的病房墙壁,有些不知所措。

“花不了多少钱,小病,早知道就带你去村里诊所瞧。”许阳开玩笑地笑着,带着父亲走出了医院。

外面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照在父子俩身上,留下两道影子。“还是暖啊,”许正笑着,“我就说不得病,回老家啦,那堆牛羊还等着养,这几天食都不喂,怕是饿着喽。”

许阳本来想留下他,但是拗不过许正,只能让他回家,因为自己担心,也跟着回去了。许正在家里忙忙碌碌,一边搅拌着猪食,一边责怪许阳,没好气地说道,“你爹我认得你忙,你跟着来干嘛。”

“好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许阳笑着说。“要是你下次带不回个儿媳妇,你就不要来了。”许正白了他一眼。

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感觉没什么亏的了,媳妇早去了,他感觉自己也差不多快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许阳,三十好几的人,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忙嘛,没得办法,哪个瞧得着我,我这种还是要先实现自我价值。”许阳嬉笑着。“少忙点,多理理自己的事嘛。”虽然这样说,但许正自己也很忙,家里一大堆牲畜,就他一个人养。

“你也少忙点,你咋就是不听我的,跟我进城嘛。”许阳抢过猪食桶。许正没有回答,他摸摸身前的小猪仔,舍不得这堆牲畜哦!

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没人照顾家里,他在这里待了两天,手机差点被打爆,各种电话,各种事情要他去处理。农村网又不好,有时候他就拿着手机跑到山顶,那里网速就快了。

深夜睡得正香,电话突然响了,许阳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就起身穿衣服拿着手机朝山顶跑去。“这大半夜的,还睡不睡。”许阳披着衣服在树林里跑着,今晚风也正好,月也正好,星星亮得清澈,照亮上山的路。

等许阳处理完文件,夜已经很深了,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放松了很多。他抽出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山野黑暗一片,还是小时候的漆黑,风偶尔吹动,给树留下沙沙沙的声响声,星星亮极了,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许阳想到了小时候自己坐在院子里看着这星空,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萤火虫也还在,闪亮亮的……仿佛自己也明亮了。

一大早,许阳就起床了,许正上山找猪食,许阳也跟着去。踩着清晨的露水,闻着泥土特有的香味,手机响了。

“老板,怎么了?”许阳看了眼来电人,接了电话。“你去哪了?公司这边很忙。”

“我父亲有事,我回老家了。”许阳解释道。“你父亲?那关你什么事!”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抬高。

“这话就过分了。”许阳皱着眉说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你知不知道你请假几天了?”

许阳还没说话,电话就挂断了。“挨骂了?”许正看着他笑道。“还行,脸皮厚。”许阳也笑道。

“得啦,赶紧找时间回去了,我这老头子还没得那么不堪。”许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不得不走,许阳把包里的药全部拿了出来,这些药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都是托朋友找来的。

“这个你要一天熬一次,喝两次,都是在饭后。这个一天三次,可以混着其他药,中午多喝一次就行。还有这个,睡后吃一次。”许阳拿着笔在袋子上写着各种注意事项,写着写着,自己眼圈反而红了。

“好了,又不是小娃,赶紧走,省得麻烦。”许正推着他,让他赶快走。“你一定要吃,记得吃,等我忙完我再来,”许阳百般吩咐。

车子终于离开了,许正出了一口气。他默默转身走进屋里,踏进大门的那一刻,房子冷清了下来。

“真的是,都老了还害怕冷清。”许正摇摇头,走进了房间里,他戴着老花镜,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份病危通知书。

拿着这份证明走到门口,那里光线好些,看清字了。“老小子,还想骗你爹,虽然没读过几年书,还是看得懂字。”许正得意地看着病危通知书,倒是没什么难过。

他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水壶和一把锄头,去院子里把一些好看的花挖了出来,然后用塑料袋装着上山去了。

房背后是一座大山,山的另一侧,有一座老坟。“真的是,走不动,这些乖乖不能死哦!”许正把锄头放下,捧起路上泥洼里的水浇在土里,从袋子里把花拿了出来。

都是些小野花,红的白的黄的,各种颜色,绚烂一片,这些花已经种了好多年了,就种在院子里,是他老伴亲手种下的,现在变成了他的。

坟墓就在山腰上,这一片空旷的地上,四周已经长满了杂草,两棵松树长在坟墓身后,像守卫一般。

“干活,干活。”他喝口水,提着锄头把老坟周围的野草也拔走,又给土松了一遍。

“好长时间不来了,草都这么深了,放心,打扰不着你。”许正说着。在野草的坑里,又把一棵棵花种了下去。

“放心啦,我也觉得这里冷清得很,到时候我就睡你旁边,这些花我就提前种,哪个都拔不掉。”许正喘了一口粗气,他感觉胸口闷得难受,把衣襟扯开一些,风吹过舒服多了。

“我跟你讲,许阳那个龟儿子,现在连媳妇都没得,整天说忙忙忙,我看就是想气我,要是你在,他肯定听你。”许正喘一口气说一句话,老脸还是累得通红,一滴滴汗珠从下巴滑落。

“真的干不得了,歇一哈,歇一哈,你不准笑。”许正靠着墓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在衣襟上擦了擦,“老都老了,不将就。”

“老小子整天忙,自己来修修看看,到时候就住这了,不能嫌弃我啊!”他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又好像在跟坟墓里的人说话,就静静靠在墓碑上。他记得第一次来这,是来给老婆子下葬来着,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惨,现在想想都觉得害羞。

幸亏老嘴老脸,他这样想着。眼睛看着周围的大山 一座连着一座,葱葱绿绿的都是各种树,他在这附近住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停下看过,人生好像也就是这样了。

许阳处理完公司的事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回到那个自己一个人的小家,疲惫感已经侵袭上大脑,草草洗漱完还要准备明天上班的文件。

电脑桌上,一棵明亮的小花摇摇晃晃,对着他点头摆头。“妈,给是你也要笑我。”许阳把小花扶正,就这样看着小花。这朵花是他从父亲院子里挖来的花,那是母亲种的,各种颜色。

背着父亲悄悄挖了一棵,没让他知道。他想起了小时候跟母亲去别人家里要花。那个时候母亲很爱花,但是山上的野花种不住,死得快,母亲就会带他去别人家里玩。

进到院子里,两个人就瞅别人院子里的花,哪棵好看,哪棵能要一点来自己栽。找准目标后,母亲就去跟主人聊天,他就去院子里玩,然后指着花说这个好漂亮,自己也想要一朵。主人就会说,“一朵花嘛,好看就分一棵拿回去栽。”

农村人都这样,对花这种东西并不上心,可是母亲上心啊,这样多来几次,院子里也倒是种下了许多花。想到这里,许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耻了,看着那朵花突然摇头笑了笑,转身走到阳台上吸烟。

一眼望过去的天空,只有一颗星星还亮着。等许阳忙完的时候,许正已经再次住到了医院,他风风火火的跑到医院里。

“你给是没有吃药,”许阳问道。“吃啦吃啦,真的吃啦!”许正喘着气说道,“你不要忙嘛。”

他现在说话都已经很吃力了,一动就感觉全身都疼。许阳沉默地坐在一边,许正刚开始喘着粗气也不说话,后面就开始呻吟起来。

“医生,有没有办法?”许阳在病房外,红着眼睛问医生。“先用止痛的试试吧,”医生也没有办法了,“另外,许先生,还是准备着吧。”

许阳点点头,他知道医生什么意思,后事嘛!谁不知道,可他不信啊!他不信不能救!以前的亲人、老朋友都来了,一波又一波,各种牛奶水果,堆了一大堆。

许阳开始还很热情,逐渐就麻木了下来,也只是象征性的应付一下。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前来攀谈看望,但是他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没有任何作用,表示一下与父亲的这大半辈子的交情,抒发一下亲戚的关切之情。但是这些都救不了父亲。

许阳没日没夜的坐在医院里,同时打电话找朋友四处求药,朋友都摇摇头,只能想办法帮忙找找缓解疼痛的药。

“老小子累的不行吧。”许正深夜的时候会清醒一下,跟许阳聊聊天。“肯定累,你倒是快好,你好了我就不累了,”许阳开口说道,“你是不知道你有多磨人,还跟我说我小时候咋个咋个,你看看现在。”

“老嘴老脸。”许正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敢动弹,身上的疼串联着每一寸肌肤脉络,肌肉移动的撕裂感让他倒吸凉气。“开玩笑开玩笑,你不要动。”许阳按住了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谁都没有说话,许正眼睛看着天花板,许阳看着他的侧脸。“要是就这么走了怎么办?”许正问道。

“说什么丧气话,打嘴尼噶。”许阳说道。小时候说这些忌讳的话,许正就会这样吓他。“好嘛,开玩笑的,”许正笑着,“你给我挪个身位,我看看外面。”

许阳沉默起身,把床扭到了朝着窗外。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城市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万千灯火,这是多少人家的烟火气和生命。

“这辈子没来过城市。”许正瞪大眼睛看着外面。“没什么好看的,星星都看不见。”许阳也看向了窗外,迷人的灯火让人头晕目眩,整个夜空都被这光鲜亮丽的外衣挡住。

“这就不懂了吧,农村有农村的好,城市也有城市的好嘛!”许正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还是记得小时候的农村星星嘛!”许正笑道。

“还是记得。”许阳说道。“外面这棵是什么?”许正指着外面的树。“医生说是梧桐。”许阳看了一眼说道。

“梧桐好啊,现在春天,夏天叶子就长得老茂盛了,还是想看看这树长得好不好……”。

许正的病越来越严重,医生用了好多药物都已经遏制不住他的疼痛。许阳沉默地坐在床边陪着许正。他的手疼得颤抖着,手脚都冰冷起来,许阳摸着他的手,许正就立马死死抓住,疼痛让他无法忍受,他用了很大劲。

许阳闷哼一声,没有把手抽出来,让许正死死抓住。他把手放到胸口,用衣服包裹着,深深地抱住那冰冷的手。那手就像是小时候自己去雪地里乱摸,冻得脚掌冰冷。母亲用手帮他捂热,而他现在帮父亲捂热。

“疼啊,疼啊,真的好疼!”许正神志不清地一遍遍呻吟着。“不疼了,不疼了。”许阳抚摸着他的皮肤,一遍遍摸过,他知道叫医生已经没用了,医院已经束手无策了。但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他真的不想。

“你是怎能来看我的?”又一个深夜,许正缓缓说道,他现在吐字都已经不清了,清醒的时间也很短。“请假,肯定是请假喽!”许阳开口。

许正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许阳默默避开了他的眼睛。“骗人了吧!”许正露出惨白的笑容,“咋个还是像小时候。”

许阳的确骗人了,他跟公司吵了一架,公司给了他最后三天时间处理。

“送我回家吧。”许正说道。“不行,”许阳肯定地说,“这里肯定有得治。”

“送我回去,不然你老子跟你急。”许正激动地说,身上的肌肉颤动着,他倒吸一口凉气,“还真疼啊”。“不行,听我的,留在这里,我叫人帮忙找药了,吃了就好。”许阳拉住了激动的许正,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怕是感冒啦,那是你小时候,你妈骗你的话,你以为我认不得?”许阳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说道,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你也听一次我的嘛,我们再住一段时间。”许阳哀求道。“不行啦,住不了啦,先回去,还有事情要做的嘛!”许阳艰难地说道。

许阳终究把许正送了回去。路上,许正跟他说,这就是叶落归根。他已经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命。

许正躺在老家的床上,外面来了一些亲戚,都是些老人,跟父亲关系很好。许阳跟一些近亲轮流换班看着父亲,那些老人指导许阳去准备后事。

用松树枝搭在门上,搭成灵堂,准备各种草纸和纸钱,几天忙忙碌碌,许阳在街市上到处跑,各种鸡鸭鱼肉,鞭炮竹纸,几个老人跟着他,帮他买各种丧葬品,还有找唢呐队,哭丧的人和先生。

许阳大包小包的提着走在街上,看着熟悉的街道,他会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周围的人快速经过,周围的一切突然陌生起来,感觉自己蒙在雾里,看不真切。看着手里的丧葬品,感觉一阵荒唐,这些东西是给死人准备的,自己的父亲还没有死,他只是生病了!他这样想着。

一堆亲戚轮换照顾父亲,每天照顾父亲,听着父亲的哀嚎,还要劳碌各种事情,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重压。前几天还有些伤感,后面就逐渐开始不耐烦,只剩下一些老人还陪着。

许正现在话已经说不清话了,整天喊疼,因为不能移动,大小便都直接拉在裤子里。许阳一边清洗,一边笑,“现在老嘴老脸都没用了。”他笑着,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许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就那样蜷缩在床上。什么脸面,什么耻辱,现在什么都不是!

垂死之时,人都会恐惧,许正蜷缩在床上,像个婴儿一般。他抽噎着,哭泣着,呻吟着,一定要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才会安静下来,否则就会剧烈挣扎着。他像个孩童一般,生怕被大人抛弃,不要他了!

许阳就坐在他身边,死死抓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背,让他轻松。深夜的许阳接了个电话,默默起身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又走了进来。

屋子里,他坐在凳子上抓回父亲的手。夜里已经没人了,他靠在床铺边,小声地说着话。许阳对父亲,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好兄弟一样,这是他俩的相处模式。

许阳小时候经常摸黑去田里摸黄鳝,抓牛蛙,很晚才回家,那时候许阳的母亲凶得很,动不动就骂。他就会叫许正一起去摸,许正只允许他一个星期去一次,有时候耐不住就去两次,许正都会跟着他去。

两个人挽着裤脚在田里摸来摸去,夜里就顶着星光,悄咪咪地把装满黄鳝的水桶放到房背后,然后许正带他回家,老妈问起,许正就说他带许阳出去上山干活,干晚了。

然后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起得老早,许阳去把桶换个地方藏,许正去山上干活,把撒的谎补回来。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又把桶拿出来,许正就说这是朋友给的。他以前觉得骗过母亲,现在想想,母亲恐怕早就知道了,但还是纵容他们俩。

许正是个很好的父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当时家里虽然穷,许正总会留些好的,他不喝酒不吸烟,从不会把外面的脾气带到家里,像个小孩子一样,还经常陪着许阳玩耍。

有人说“一个父亲最好的榜样就是能让你的儿子觉得以后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那个时候的许阳也觉得,长大就要成父亲这种样子。

随着青春期叛逆,偶尔会跟父母亲吵吵闹闹,但也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越发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父亲更是伟大。

许阳觉得父亲肯定不知道自己很伟大,他也不会告诉父亲。这种秘密,永远都只能是母亲和孩子知道的。

“那树怎么样了?”许正偶尔清醒的时候,就会问这个。许阳知道他问的是医院里的那棵梧桐。他让朋友去拍了几张照片拿给许正看。此时的梧桐树叶已经茂盛起来,绿色的生机从照片上也能看出来。

“这树长得好啊!”许正颤颤巍巍地说着,“我感觉我的病也要好了”。此后,每过一天,许阳就让朋友拍一次照片发来,许正看后都会露出开心的笑,虽然略显狰狞,但是这仿佛是他阴暗中的一缕光。

“能不能……去坟…墓那里……看…看。”许正僵硬地说道,他现在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许阳沉默了,装作没有听见,山路并不好走,从这里去到那里,无疑会让许正的身体雪上加霜。许正见许阳没有反应,也就沉默了。

不知多久下来,许正已经脱形了,他全身蜷缩在一起,蓬头垢面,腮帮缩了进去,瞳孔也深深陷入,如同一具干瘦的骷髅,眼神充满了混浊与死寂,直愣愣地看着一个地方。

许正还是走了,那是一个深夜。他走之前小声地说着话,许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靠过去。

“花……花……”许正抽噎着,脸上都是痛苦。这是许阳好不容易听清的,但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他就看见许正蜷缩的身体缓缓张开,他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直到没有了动静。

许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深夜凉飕飕的空气迎面扑来,他感觉一阵冰冷,还是走了出去通知附近的人,把亲戚喊来了。睡下的人又重新爬了起来,附近人家的灯火都亮了起来,谁都没有抱怨,穿上衣服就跟着他走。

他们帮父亲脱下衣服,用清水擦洗,给他穿上了寿衣。许阳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亲戚的动作,僵硬地做着。

父亲的身材已经变形走样,满头的白发诉说着曾经遭遇的艰辛,一屋子的狼藉是他的痛苦。他干瘦得像一具骷髅,两只眼睛紧紧闭上,体温已经逐渐消失。许阳没有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葬礼在农村很是隆重,许阳不懂这些,一堆老人在旁边帮忙,他只管提供需要的东西,各种琐碎的事情都要准备。

一大早,唢呐就吹响,亲戚叫许阳去休息一下,不用这么忙,他们来负责就行,许阳摇摇头,拒绝了。

村里的妇女都赶来了,帮个情分,大家烧火搭棚拉灯,摆桌子凳子茶椅,采购各种果蔬,杀鸡洗菜。村里的老人说,要停个一天,等风水先生找好地方。

许阳摇摇头,强硬地要把父亲葬在母亲旁边。村里人都在劝他要听听风水先生怎么说,可许阳就是强硬,谁都劝不了,谁的意见都不听。

下葬不知道过了多久,各种琐碎的,大的小的,他都差不多忘记了。他只记得那一天,八个人扛着寿杆,身后唢呐声喧天,鞭炮声连绵不绝。许阳拿着遗照走在前面,一路上了山。

前一夜下了雨,山路泥泞不堪,露水从树叶上滑落滴嗒在领子里,送葬的人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衣服,一连串的泥巴溅在裤腿上,一会儿就黄了大片。

离得很远,许阳就看见了母亲的墓地,那旁边许多花仰头开着,灿烂无比,像一颗颗星星,不同颜色,不同风雅。迎着风满脸都是笑容,仿佛母亲慈祥的笑。

送葬的人也愣了一下,还是按照规矩把棺材放进坟井里,准备掩埋。铁锹下去,一朵黄花折断,一些花朵被泥土掩埋,艰难地抬着身子。

“我来吧。”许阳上前说道。“怎么了?”掩埋的人问道。

“我来就好。”许阳阻止了他们,把他们赶出了这一片空地,众人只能在外围看着许阳。

许阳小心地把泥土掀走,被掩埋的花朵又抬起了头,高兴地向着天空。

谁都不说话,就看着许阳一点点把花解放出来,把它们挖了出来放在一边阴凉处,开始从地上挖土去掩埋棺材。

天空漆黑一片,又要下雨了。雷声轰隆隆,巨大的乌云如同一张黑色的手掌握住了天空。

“要下雨了,许阳!”周围有人喊道。“你们先走。”许阳头都没抬,继续埋头干活。

雨点开始落下,从那边天径直而来,一道朦胧的雨幕埋藏了大地,一切开始模糊。

人群开始散开,这场大雨很大,很大!闪电肆虐着,雷声轰隆,树林里都是雨声滴打的声音,刷刷刷的声音充斥着耳边,许阳眼前迷茫一片,他把衣服脱下盖住了地上的花,大雨已经顷刻打湿了全身。

大雨中呼吸困难,每一次喘气都是雨水,身上的衣服裤子黏在皮肤上,每一次挥动铁锹都沉重无比,他感觉胸口闷疼,感觉快要窒息,感觉天地一片昏暗,感觉四周都开始消失。

大雨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上山放牛被大雨淋。喘息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躲雨一路狂奔。痛苦里,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哀嚎的样子。他好像听到了母亲在家里喊他的名字。

“宝诶,小阳,回来咯。”那声音吸引着他!“吃饭咯,回来吃饭咯。”那声音诉说着什么!“给要我去接你,回家咯。”那声音让他魂牵梦绕!

他无声地张着嘴,他想要回答,他感觉整个天地都在呐喊,可就是发不出声音。父亲说什么花?花!好多花!

许阳再次来到医院里,已经是夏天,医院的那棵梧桐长得茂盛,满树的绿叶如同一个个精灵一般跳动着,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亮了地上,几个孩子在踩着光晕玩耍。

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坐在了父亲躺过的病床上,医生认出了他,没有说话。坐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天已经黑了,都市的霓虹又亮了。护士害怕他会想不开,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有病人把她叫走。

许阳看着漆黑的病房外,天上的星星真的看不见。病房外,行人走过,见怪不怪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只是好奇谁家的人又去世了,哭得这么伤心。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319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01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567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56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19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090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00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192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74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66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38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2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72评论 3 29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0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69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78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61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老子居然,重生了!” 坐在去往通州的动车上,洛尘脸上写满了震惊。 因为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嘟嘟...
    续写不尽de未来阅读 2,771评论 2 9
  • 苏克又一次被自己的哭声惊醒。 醒的一瞬间,房间内的哭声似乎还未散去。 犹如捏着嗓子学女声的男人,不那么清脆...
    岳_49c4阅读 468评论 3 6
  • 一 现实就是这样,山青秀水,得山水清气,则生才俊人杰;穷山恶水,聚天地浑浊,则生盗贼草寇。吉象冲非钟灵毓秀之地,界...
    云问雨阅读 1,136评论 10 12
  • 文/萧楚浚 1 四月。长沙。贾府。 一场暴雨过去,太阳又明晃晃蹿出来。庭院里两株香樟的叶子闪着细碎耀眼的光, 屋檐...
    萧楚浚阅读 3,011评论 0 11
  • 【故事来源于生活,生活即悲欢离合】 有人说,每一个癫子背后,都有一段沉重而悲惨的故事。 毕癫子也不例外。(癫子...
    红尘山海阅读 137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