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昬

台上新人窃窃私语,女生好似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跟着游荡在周嘈细碎的清爽秋风,微微低头笑靥如花。

林家宇听懂了她的简短询问,继而笑着说。

“直到岁月近沉昬。”

1

三月七号,杜氏企业股票还在不跌下落,自上月十七号起,不过短短半月之距,独鳌前三甲的代码股票竟找不到愿转手的下家。

商人杜江海酒后驾驶冲出高架桥车祸之后,律师赶来宣告遗嘱,董事职位传给刚从美国镀金归来的长子杜亦蘅,明明应该是个阴晦安静的丧礼现场,却被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连连举杯齐贺杜总,看着远处站立的两三人围堆,趋于委蛇,身穿黑衣胸戴白花的杜家小姐正了正墨镜,不免一丝冷笑,这就是所谓人性吗?

人一旦有了质疑,便理解了日后更多的突击塌陷。

谁知杜亦蘅居然没得亲爹的半点真传,公子哥的做派看着报表长腿摆桌上不务正业,每隔段时间便拥上了又一嫩模。

董事会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见此景大有人早盼他下马的暗潮涌动,眼看局势挡不住了杜亦蘅这才站在了同父异母的妹妹杜暮雪的房间,接连几下不耐烦的敲门声仍无回应后,脸上狰狞的怒意吓得楼下的沈姨只得喏喏在旁不敢靠近。

耐心一点点随时间消失殆尽,就在他后退了几步打算冲上去撞门,杜暮雪顶着一头像是昨夜落枕过的蓬乱头发,仰头哈欠一声慵懒地出来了。

“老爷子生前对你不错,做人千万要懂得知恩图报。”

“凭什么?”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就这么一朝瓦解吗!”

“呵呵,”对方比她高半头,可释放的寒气似乎对她并不起任何作用,玻璃窗外不变的大海与花丛,逆着光她直接迎上他的眼神,“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杜暮雪胸有成竹地往皮沙发后倾,她知道杜亦蘅在她面前的嚣张气焰其实是没那么多理直气壮的,说起来,还是杜亦蘅有愧于她。

17年前杜江海跟杜亦蘅母亲协商离婚,他母亲揽着牙牙学语的杜暮雪以生命作要挟死活不肯签,不久走法律途径离婚后,杜亦蘅的母亲近乎偏执地认为是她母亲,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丈夫跟一切,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让她母亲丧失在了大海之中。

只是杜亦蘅的母亲大抵也没想到,明明注射了剂量不少的安定却不料她母亲会在中途醒来,两人抢方向盘一路争执不下,直至开到了渡口尽头,水漫全车。

某天下课回家后她偷偷跟在爸爸的车后面,一路打车到警局,走廊串出的脚步声仿佛走不到尽头的亢长,她躲在转弯处眼睛紧跟爸爸的大长腿,不一会儿,终于见到了连续三四日都不陪她玩的母亲。

白色床单,上面还有白色的布,墙壁是白色的,母亲的脸也是苍白的。

那个场景总是在她熟睡前一帧帧拼凑出来,像黑暗中凌迟的手,赶不走,亦灭不掉。

“要我帮你也行,给张律师发张函,……”

“……这么多年,你解脱了。”

“对啊,得你恩赐。”

三天后,版面头条又更至为杜氏律师再发声明,杜亦蘅杜暮雪再无兄妹情瓜葛。

半个月后,杜暮雪风光大嫁林少,林家光聘金都足足三百万,还不连赠予的两块上海地皮。

婚礼上,各界名流坐台下推杯换盏,隔着面纱,化着精致妆容的杜暮雪趁主持人在前侃侃而谈,两人相识相交相恋的过程,她用力回握了下林子昊的手,没有看他,很浅且短的一句话随即便淹没在人群祝贺声中。

林家宇嘴角勾起一个半弯的弧度,他听到旁边女生小桥流水的温婉声说谢谢他。

2

蜜月最后一站是普罗旺斯,正值薰衣草盛开最好的时节。

法国南部的一座庄园里,着粉紫色流苏裙的杜暮雪,及肩的海藻般长发,沁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周围,忍不住弯腰双手抚摸花茎,半彩的夕阳下,翩翩起舞。

私人古堡风格的建筑,走廊至客厅都随处可见的绿色植物。

“杜江海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警方对外公布是酒精所致,可杜小姐却说她父亲连谈生意都是滴酒不沾的,前几年因喝酒而患过急性胃出血,……”林家的佣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训练有素的人,管家礼貌地双手交叠,简洁不卑不亢地回答。

“看来这事另有蹊跷,……,小姐呢?”刚结束远程会议的林家宇,松了松蓝色领带,身体靠向沙发右手揉揉太阳穴减缓疲惫,头都未曾抬一眼继续问身后的方管家。

“杜小姐去犁园,陈司机跟着,下午三点去的。”

林家宇看下腕表,坐直了身体又站了起来,到衣帽间换了身舒适的休闲装,走到车库,嘟嘟一声,开了辆红色卡宴去接她的新婚妻子。

车开到了乡野小路上,摇下车窗,风就像音符一波一波跳动在花海。

远远地,他看到杜暮雪盈盈立在海中央,仿若人间精灵,陨落在一片紫色花丛,樱粉色的脸颊,笑靥如花,裙角旋转地如此轻盈欢快。

“玩够了没有,回家吧。”逆风的方向,林家宇双手作喇叭状冲杜暮雪喊。

“这么快,还没玩够呢,好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啊。”杜暮雪手里晃着一根狗尾草掠过花尖,红唇不自觉微微撅起,小声地嘟囔。

“不开心?”见她像小女生受了隔壁班男生欺负,鼓鼓的包子脸一脸委屈,为她打开车门的同时止住笑发问。

“哎,没事。”杜暮雪丢给他一个欲言又止的模样,进了副驾驶座全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回到住所后,杜暮雪双手抱拳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厚重的门快要合上时,首先是林家宇的三叶草标志的运动鞋,白皙的手指,然后是他轮廓分明的半张脸。

他挑挑眉,对她挑逗式的露出痞子笑容,能瞬间俘虏很多女生的帅气一招,在她这,显然是吃了个闭门羹。

因为杜暮雪太清楚他的脾气秉性,随手抄起沙发上的抱枕,毫无顾及地朝他好不容易挤进的半个身子,用力地扔了过去。

“我还是你丈夫呢,干什么你!”

“我丈夫是唐僧,你是吗?”

“不就嫌我吃肉多吗,戒了戒了。”

“……,唐僧还不近女色呢。”

“对着你,……,我能戒得了吗?”

“林家宇,你有完没完!”

不得不承认啊,从小在圈里是孩子王杜暮雪面前,林家宇就是这么没种,父母都不畏惧的他唯独怕杜暮雪的很。

他看着杜暮雪明亮的双眼便联想到冬天白花花的雪,晶莹冷冽,又像刀子,锋刃无比。

这样清楚恰当的比喻,却忍不住隔断一段时差还会想。

当她毫无预兆地开门,林家宇原本想贴到门上的身体失去重心,离女生的肌肤只差零点零五米距离,寒冷和着香气,双手机智地呼扇呼扇,恢复到立定的位置。

杜暮雪皱眉怒视他的闪躲目光,很快,他转身走掉嗷嗷败下阵来,杳然消失在她的视线。

3

朋友成为不了恋人,并不是关系太近不好下手,而大多数,是我有求你时,你不假思索地应下,哪怕是个重要的表面身份。

“这样挥杆可不行啊,你得先找好要握杆的位置,跟着角度……”

“我怎么感觉我挥的挺远啊。”杜暮雪手遮挡住眼前刺目的光亮,望着球的去向反驳他。

“是挺远,可你不更应该发觉它的落地偏差,远远大于它的所定轨迹吗!”人无完人,林家宇深知杜暮雪欠缺的便是运动细胞。

“徒弟再聪明,那也得看师傅教得到不到位。”杜暮雪眨眨眼不甘示弱的反驳。

一句话,再次令林家宇顿时语塞起来。

偌大的球场,四周被铁栏栅围住,这是林家宇经常来的地,开心时,不开心时,郁闷时,被杜暮雪欺负时。

林家宇虽为男生,长的却比女生还要细皮嫩肉,清秀可餐,小时候的他最开始可是胆小的主,明明三年级的年龄,每日都跟一流商业人士般准时背包,校服始终是平整干净,擦肩而过还有淡淡的兰花味道,第一时间在学校门口上管家的林肯加长车,一副乖乖生闷骚的做派。

贵族学校里,杜暮雪的名字跟她的事迹一样大名鼎鼎,常列榜首。

留着比男生还短的寸头,她经常跟班里男生玩在一起,称兄道弟,逃课,游戏厅,最有印象的一次,是经她威逼利诱后,校后院的老槐树,有微风经过叶子沙沙作响,有个同学颤颤巍巍上树却很意外地挂在了树杈,眼圈微红茫然地望着地下四周,两腿哆嗦都不知道怎么下来。

树上掏鸟蛋的主意是她怂恿别人干的,地上拿小板凳坐在一旁小酣的是杜暮雪,而爬树不敢下来的少年却是他。

最后泪眼滂沱的林家宇是被值班老师拿来梯子才得以着陆地。

半刻钟后林家宇才平缓了糟糕的情绪,余光瞥见了越来越走进他的白色帆布鞋。

抬眸,拿着一把大树叶当蒲扇的杜暮雪慢悠悠扇着风,摆出酒窝笑容径直跟他身旁的人讲,老师,林家宇的司机来接他了。

道别老师后,杜暮雪摇摇头踢着脚下石子,“你不适合加入我们,放弃吧。”

“……,只是今天有点没准备好。”

“你没资质。”

灯火阑珊,回到了熟悉的车上他才想起老师问他的话,为什么爬到树上去?

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说话,是因为林家宇没法跟大人说出自己奇怪的想法,明明杜暮雪是这次事件的主谋,自己就要全盘托出时,但见到她的笑容那一刹那,真像是在好冷的冬日里那抹燎冰的暖阳。

那时的林家宇不懂得,杜暮雪这个小妖精竟成为藏匿在他身上的一根刺,他生长一日,刺也会跟着生长一日。

4

不知道是谁背后在推动这件事情,现在整个圈子都有在传,杜亦蘅携新凯子澳门赌博,前脚进容光焕发,出来时尴尬无常,一个星期都泡在了赌场,运气不佳竟失态跟荷官大打出手。

金融商业街楼下,林家宇放下眼镜,扶额疲于听杜亦蘅再三说辞,便想一次解决彻底应约见面。

“我需要这次捷运投标的项目,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可你也清楚,我这样的人从小玩劣惯了,若要没得到我想要的。”杜亦蘅停顿后,咧着漏风的牙笑看向他,抚摸着墨绿扳指。

“看来这传闻是真的,门牙掉了俩吧,也好,丑人就是多作怪。”林家宇不卑不亢的语气并没有激怒他。

“我来找你是想给你机会,看来错了,那还是找我那漂亮的妹妹吧。”

“你的条件,全部的要求。”

“早这样不就好啦,……,我也没太多想法,只是借此想提醒妹夫一句,”杜亦蘅起身整整衣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别忘了,杜暮雪也是老爷子的血脉。”

林家宇不用瞧也知道,此刻与他相背越来越远的男人,屁颠屁颠踩在云端上的模样。

驱车回家,张姨紧张地杵在厨房门口望,双手交错摇摆不定,回头见林家宇信步而来,像是终于见到沙漠里的第一口清泉,手指了指里面,眉头形成了一条线。

“少爷,小姐刚才看电视烹饪节目,现学现做,说非要给你做一道日本寿司。”

林家宇见张姨担心,想看看究竟,左脚还没跟着进去,就被围着小鸭图案围裙的杜暮雪赶了出来。

“还没好呢,你先去客厅看看电视。”

林家宇乖乖看着手机屏幕等着佳肴上桌,蜡笔小新因为激动晚睡,又一次错过跟娜娜子姐姐的约会。

心里想杜暮雪怎么会跟他一样呢?她虽对一切新鲜事物好奇又好玩,但本质上的劣根性完全没有。

“好啦,你尝尝吧,”杜暮雪目光中有期待又故作镇定,“……,我可是认真按照人家教的。”

林家宇手慢慢握起筷子,顿时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感,青苔被子裹着米饭,夹了个至少外观看着还凑合的,还没顺食道进肚,便深深体会到了啥叫五味杂陈。

见他冲进厕所又返了回来,杜暮雪迟迟不动筷诧异看他。

“有那么难吃吗?这我还没动锅给你炒热菜呢。”

“别别别,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给这个厨房一条生路好不好。”林家宇摆摆手,痛心疾首地认定了她在厨艺上也没什么造诣的事实。

“可你看电视上,人家男朋友就算觉得难吃也会忍着吃下啊。”杜暮雪看着这一桌失败品,明明步骤一样,怎么会差距那么大?

“对啊,人家不过是忍着难吃而已,你这,简直是要命!”

昏暗的灯光映着杜暮雪莹白的脸颊上,泛起微黄的光,一点点凝聚进对面林家宇眼中,藏匿桌下的左手轻揉腹部,完全哭笑不得,可爱又可气。

5

第三年,杜暮雪开创的珠宝LOL已成功挤进知名品牌前十的地位。

又一家新店入驻商场,租用了楼层顶楼的位置,大屏幕演绎着推广照片,她身着桑蚕丝质地的海棠花图案披肩,红唇明眸,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缓缓上台。

剪彩祝贺,电视台采访的镜头下,她扭头让身旁店长拿出准备好的一个钻戒,优雅地讲述了盒子上英文字母的来历。

“LOL,顾名思义,其实就是LOVE LONG的缩写,浮躁世界,它的纯粹理念更容易获得大众对爱的一种美好希翼,……”

吸引着四周往来热闹的人群,林家宇等她致辞完后,翩翩走来牵起她的手,自信仰头,仿佛刚刚站在台上闪烁光芒的是他。

“走吧,妈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呢。”林家宇把捧花递给她,绅士地为她打开后车门。

“林家宇,我,我想我们目前应该先静下来谈一谈。”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叫我林家宇的,好好好,如你愿。”

今天是林妈妈的生日宴,是她冠以林家宇妻子的第三年。

林家人大多恋旧,庭院鲜花,走廊壁画,还有置玄关那的思考者,别墅里的布局一如从前。

这或许也是林家宇至今放不下她的原因吧,前几日林家宇出差去洛杉矶谈上市敲钟的事情,林妈妈从进门天蒙蒙亮到迟暮黄昏丝毫未提及要走的意愿。

直到她开口吩咐张姐安排晚餐,林妈妈才慢慢启唇,往日冷傲的眼睛,她竟然看到了那里停泊着些许薄气。

“我们离婚吧。”坐在他对面的杜暮雪,表情很坦然,坦然到了似乎再无大事可激起波澜的程度。

“为什么?”林家宇刚下飞机就赶到她这,可疲倦下仍掩不住眉头紧锁的神情。

“我不想让你家绝后。”只一句,她胳膊撑在桌上,眼睛从望向左边的盆景再直视于他。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啊,这不是问题。”路边昏沉夕落,爬上墙壁窗沿,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紧张的心也一点一点跟着下沉。

“你还不懂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孤独又骄傲,我根本不会爱人,我没有那个情感或者能力,……,放过彼此吧。”

“我一直以为我们能走到白发苍苍呢,……,暮雪?”他拉她的手,挣脱不掉杜暮雪便扭头不再看他,假装看不到他手背上满是青筋凸起,深吸一口气藏住鼻酸的情绪。

“对不起,我骗不了我自己。”

那天人潮涌动的步行街,她还穿着上午的衣服,披肩已不知去向,被人群挤到卖CD的门口,听到一句触景的歌词,泪水慌不择路滴落成河。

如果你了解我过往的渴望,当过尽了千帆你还在我身旁,仿佛是一道曙光,……

她没办法跟他赤诚到把秘密如数脱出,讲她父亲生前一身风流帐,在娶了她母亲后仍朝秦暮楚,吵架的声音经常响彻那栋冰冷的大楼,甚至也仅仅是因为面对她有些愧疚,才会后来在她母亲去世后没再娶,可这并不妨碍他在外继续快活的日子。

她小小身体里住着的灵魂陡然长大,她很害怕,又厌恶这样世俗的情爱,她冷眼观看,觉得街上相拥的情侣又是否真爱才在一起。

林家宇从小畏惧她,又处处维护,她不是石头,她的心也是温热的,她劝诫自己是否要尝试着接受林家宇,可好不容易堆砌的勇气却在他母亲的一席话下,溃不成军至轰然倒塌。

“你清楚小宇已经向你哥扔了多少钱了,对,我们家不差钱,他逼着我们要接管家族生意就得娶你,我真后悔当时纵容了他,小雪你不坏我知道,我家就他一个儿子,可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耗在你这啊,你懂吗?”

杜暮雪还是第一次见林妈妈微红的眼睛如此激动,额头间沁出小颗粒的汗,林妈妈的出现再次提醒了她,她是个病孩子,她不能自私地任由林家宇喜欢她而继续毁他。

6

“林总,这是尚曦本月汇给咱们的资金报表。”林家宇背对着她,俯视高楼之下,伸手示意秘书放下档案,停滞了五分钟,等情绪一丝一丝舒展,才扭动转椅。

他已不像第一次那样吃惊,自上次平静离婚后,每月都会收到尚曦向他账面打来的资金。

其实杜暮雪在上个月已经还清了原本给她的数目,可她仍觉不够,似乎是要还他最高利息才够完整。

清风渗进纱窗,林家宇脸部肌理寸寸上扬,在心里就像最初见到的这份A4纸时,跟震惊站在旁的人讲,“随她吧,只要她高兴就好。”

其实这个说法,也是同样在跟他自己暴跳的内心交代。

华灯初上,有陆续赶回家的人,杜暮雪居住的小区院里,挨着绿荫丛,林家宇习惯性地站在这至半夜,时间也刚好抽完了将近一盒紫钻。

炎炎夏季,夜里四处衍生冒出来的寒冷,冲淡了些他衬衣上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弯腰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月光照在了他脸上,冷峻分明,与眸子里的氤气相相辉映,哪里还有白天谈单子的神采飞扬,现在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傻气与倔强。

自分开到现在,三个月的时间每日不差地守在她楼下,他不再有时间跟家人进晚餐,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夜间应酬,他认为站在这哪怕挨冻熬夜,隔着高楼水泥,多少能从她这攫取丝丝温暖也是值得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发动引擎驱车,藏匿在楼道里的某处,穿着叮当猫睡衣的姑娘,支撑着她的只有身后的墙壁,怀里揣着从衣柜里翻出的黑色外套,抖动的肩膀极力忍住声响的呜咽。

杜暮雪明明想打开门把外套递给他,可她的母亲的话就像注入她腿里的铅,半分都动弹不得。

今夜月色小尖半圆,林家宇回家驶向了跟她相反的方向,却有着同样泪湿的眼睛。

半个月后,杜暮雪跟林家宇的再次碰面,是在警局,为指证撞杜暮雪的宝马车的女人。

染着奶奶灰色的女人安静地坐在那,桌子对面有看守的警务人员。

从杜暮雪随赵警官迈进这个房间那刻,原本背对他们的那个女人突然扭转了目光,赤裸裸地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记。

那个女人左脸上有非常狰狞且醒目的一个烫痕。

“怎么?这样就怕了?”见她下意识地后退,女人继而冷哼了一声。

“别废话,说为什么撞人!”赵警官早已司空见惯这种场面,自然不觉得这有多不寻常。

“我要跟她单独谈,不然我不会坦白任何字。”

赵警官见她气焰如此嚣张,怒拍桌子,那女人竟连眉峰都不曾颤动一下。

几经商榷,赵警官终于同意我的建议,他们安排几个人守在房间外,堂堂警察局哪能任由一个疯女人胡来。

可事实证明,她确实跟她冷冽的容貌不二匹配,讲述过程中,她眼里的委屈一点点升为愤怒,趁杜暮雪忍不住动容时,上前把房间门反锁,试图抓杜暮雪的头发,一脸无惧的模样。

林家宇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揣开门,赶紧把正在僵持不下的暮雪护在身后,跟着来的,还有持枪准备的三四个警察。

惊恐的一下午,杜暮雪接连喝了三碗姜汤,涣散的目光才逐渐清晰,林家宇脱下围裙,把她手里的碗放在茶几,蹲下身用热毛巾给她擦拭额头的汗珠。

噗通,毫无预兆地杜暮雪紧紧抱住了他,用力地程度就像拼命在他身上索取安全感。

“别怕,我一直在呢。”

“她到底跟你讲了什么?”不说还好,林家宇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想忍住的坚强瞬间易燃爆炸。

“她是杜亦蘅的女人,那烟头烫伤也拜他所赐。”

“杜亦蘅?”林家宇吃惊之外更多是心寒,从小身在温暖的环境下,他不能理解这样的仇恨。

“她很爱他,哪怕他抛弃了他,她也要为了做一件事。”杜暮雪平复了心情,逐渐语速平静。

“小雪,……,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在他怀里的杜暮雪没发现,抵在她头发上的林家宇眼底凝结成冰的决绝。

7

每天上班下班,林家宇坚持开车,如果自己真的有再三推脱不掉的事情,他也会亲自安排司机跟一名得力保镖接送她。

他的母亲来过,还没等怒气冲冲的母亲开始讲,他先她一步堵住她接下来的苦口婆心,鬓角已有几缕白发的母亲忽然懂了,从来都是听话的孩子,只有在遇到自己特别珍视的人后,才会千方百计地不允许别人有一丝伤害,哪怕质疑也不行。

林妈妈拿起包走了,优雅的微笑夹杂着些许失神,她脑海里的画面,林家宇说的如此坚定,眼神异常诚恳,“我这辈子只认定杜暮雪了,要不你就多个儿媳,要不你就少个儿子。”

“非她不可了?”

“是。”

窗外秋风刮的落叶到处都是,保姆正在打扫院子,林妈妈叹了口气望着高悬的琉璃灯,想起第一次儿子跟她讲他喜欢的女生时候,第二次执意娶她时目有星光的样子,第三次,他竟以放弃整个家跟她做天秤,他亦然选择了她。

看来是深爱啊。

杜暮雪整理好文档,给合作方发完邮件,时针已指向八点,透过大玻璃,她看着林家宇双手趴在桌子上,地下还有他刚刚看过的厚厚地一本书。

她走进一看,不禁撇嘴,竟然是百年孤独,虽是名著,可这里面复杂的人物链她看了看开头便读不下去了,一直就被搁置在书架角落。

仔细一看,林家宇的睫毛还真是又密又长,不像她的,平时眼涩轻轻一揉便当场阵亡一根。

“你脸怎么红了?”林家宇醒来就看见一张被放大的眼睛。

“啊,关了可能,空调太热吧。”她紧攥濡湿的手心扭头就走,颠三倒四的伪装紧张。

留下身后一脸蒙圈,不知情的男人。

“今天你想吃什么?”路上林家宇

“蛋炒饭,”杜暮雪想了想,眨眨眼又说“这次我来做,保证做的不会像上次那样难以下咽。”

“可你真的跟厨房没有缘份啊,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做饭吗?简直就是火烧厨房的节奏。”

“可我还不是怕你以后累。”后面的话她放慢了声贝,极小的声音还是传进了林家宇的耳朵里,“而且,……我要是吃惯了你做的,那不得更可怕吗!”

林家宇默默不做声,余光扫了下对视镜,小小瓜子脸,她的眼珠左右转动,这样子的古灵精怪。

“我以后都会做给你吃的,至到你跟前面那个大妈一样的年龄。”

揽着林家宇的胳膊走进小区院里,听到他这一句定心丸的话,她顺着抬头,头一次觉得白发苍苍似乎是个很温柔的词。

那时林家宇还没认知到一个道理,纵他再怎么竭力保护杜暮雪,凭他家产资金的确很强,可他毕竟也只是个本分的商人。

流氓,地痞,无赖或许能对付一二,但遇到不怕死的杜亦蘅,注定是阻碍他跟她这辈子,汹涌的山川河流。

8

杜氏企业因经营者不善,股票日益亏损跌至,终究走向了清点资产的局面。

杜暮雪料到杜亦蘅这几日不安分,肯定又会来找林家宇,便提早离下班还有些时间去见了杜亦蘅。

她所谓的哥哥,在见到她那一刻,殷勤到似乎看到了肉一样狂热。

而他正是无肉不欢的主,一顿饭下来,胡子拉碴,油光满面的杜亦蘅揭开上衣,拍响了啤酒肚满足道,“这么多人里,还是你最靠谱。”

“我对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这些钱你拿着,这是看在爸爸的份上最后一次了。”她盯着餐盘一片狼藉,拿出包里刚取出的钱推向他。

“就这么不愿看我啊,妹妹,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热气传来,扭头便看见杜亦蘅的脸近在眼前,下一秒,她的脖颈一阵疼痛,他咧着嘴的笑容,慢慢看不真切。

杜暮雪在睡梦中就后悔了,她梦见了跟林家宇的海边婚礼,亲友在旁交换戒指时,杜亦蘅手里高举不知道从哪来的手枪,连发几枪疯了般冲她吼,混乱逃窜中,林家宇用身体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只能眼睁睁望着他倒在一片血泊中,染满猩红的双手什么都做不了。

她感到自己也仿佛被强烈的悲伤击中,尖叫着失了声。

“不要不要,啊,林家宇你怎么在这?”她醒后见守在床沿的林家宇,头发蓬乱,嘴角有血迹,眉间皱成一条线,毫不掩饰的疼惜。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失去你了。”没想到林家宇这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竟然泪奔了。

“你脸怎么回事?”

“我没事,回去我慢慢跟你讲。”

多年的调查,原来杜亦蘅有着跟她母亲一样的重度精神病,得不到便要毁掉的贪念,在这母子俩心狠的程度上全部印证。

还好那天他想早点告诉她这一发现,路上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报警后便一路先跟着尾随过来。

废弃的旧工厂,杜亦蘅正调试针管,林家宇悄悄躲在柱子后面等待时机,在杜亦蘅回头准备给杜暮雪手腕注射那一瞬,他随手从院里拿起的木棍砸向了杜亦蘅,扭打了起来。

警察赶来时,林家宇身上嘴角都挂了彩,仍用力怀抱着杜暮雪,身旁不远处还躺着半死的杜亦蘅。

9

婚期定在了金秋时节,地点选在了干净纯白的大溪地,她身着席地抹胸式婚纱,看着林家宇望向她憨笑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莞尔一笑。

这次她不再是以某些条件为请求他帮助,与之前的心境完全不同。

少了媒体大肆报道,她内心其实更偏向于澄澈,湛蓝如洗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作背景,三两亲友在旁,欢呼着交换戒指的重要时刻。

“杜暮雪,我爱你很久了,以后也会更久。”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我想跟你学坏起”他靠近她耳畔,丝丝细语声温柔如蜻蜓点水。

“还有呢?”

“直到岁月近沉昬。”

或许一开始的坏不过是想做她跟班的由头,后来的发展才是自己情不自禁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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