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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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夜里的酒吧里,喝酒的人都有各自的心事。酒架上的洋酒瓶泛着迷离的光。黄伦坐在吧台独饮,身后的酒桌上坐着一群人在讨论着什么事情,声音不大。黄伦能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说话:终于结束了,利用他们的瘾,竟然能圈进那么多的钱,不过这是最后一笔了,接着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说罢这几个人互相张望着,神情里有一些兴奋。只有坐在中间看上去像老大一样的人表情严肃说道:“别在这里说,万一有黑皮的水线子就麻烦了。”说完就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黄伦想:原来是毒贩子啊,但干我屁事儿呢?他又喝下一杯酒。

调酒师在吧台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打开音响,放起慢悠悠的爵士,然后又识趣地将音量调至最小以配合这个阴沉的夜晚。偶尔一道闪电划过,把大堂照得通明,紧接着一声巨响,可雨却落不下来。雷声混合酒桌的谈话声,冰块落入半满的酒发出的声响。

黄伦想起了他的画室,满屋子的期冀啊!

那天也是周三,黄伦喝完酒,回到画室。他眼里透露着失落和迷茫,他点起一支烟,然后在烈酒的后劲以及情绪的燃烧下自醉,倒在了画室里爬不起来了,手脚失去了控制,只能依靠头和部分身体挪动着身躯,像一只生病的海豚在挣扎。

黄伦无意识的把未灭地烟甩了出去,正好打在了桌上的酒瓶上,酒瓶倒了,溅落的火星洒在了溢出的酒上,浇在了摊满作品的桌子上!

火苗从页脚开始蔓延,她的衣角,饰品被焚化了,紧接着,她的笑,她的眼也变成了焦黑色的残缺,火势蹿到了墙头,那纷纷凋零的残屑像一只只扑火飞蛾的尸体轻轻散落在地上。整个画室像是一只巨大的,火红的熔炉。

黄伦醒在了看护室的病床上,他并无大碍,只是脚上的一些皮肤有点灼伤。他询问医生发生了什么。当他得知画室烧了以后,顿感欲哭无泪。他突然大叫:“星眼,我的星眼呢?”他看上去就快疯了。

“什么心眼,要么你缺心眼,只有疯子才会在堆积着易燃物的房子里又抽烟,又喝酒的。”黄伦确实疯了,当他从怀里寻找到《星眼》时的狂喜让医生吃了一惊。医生瞥了一眼说:“不就是一副破画嘛,对了,你没有医保,请付清全额医疗费1100。”

失眠整夜以后,当云层透出微光,黄伦站在镜子前,用手沾上冰凉的水整理一下蓬乱的披肩长发。然后他将颜料,画笔,纸张装进一个老旧的的棕色木箱。披上米色的风衣,戴上灰色鸭舌帽出门了。

冬日的雾水在绿化带上洒了一层霜,刺骨的北风让黄伦难以逃离现实。他想:太过美好的一切怎么拥有呢,远远看着,并将她保存在我的画里,不好吗?

天已经敞亮了,沿街的路灯熄灭了。远处的别墅在薄雾里就像一座童话中的古堡。佣人打开门,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着雪白羽绒服的女孩,她叫甘诗颖。她向黄伦这边慢慢走来。她每走近一步,黄伦的心就像是一只正在测血压的手,不断被压缩着,那是一种快乐的紧迫感。黄伦期待着她靠近,可当她走近了,他又该讲些什么呢?简单问候就满足了吗?说出自己的心声吗?

在黄伦坐在街边长椅上纠结的时候,甘诗颖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了。

黄伦被拉回现实里,下意识地说道:“早..早上好,去上班吗?”

甘诗颖回以一个甜美的笑说:“嗯,今天要拍一个新广告,关于化妆品的。对了,你那么早就出来作画了呢?大画家。”

黄伦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帽子,笑道:“醒得早,就出来走走,如果有灵感,就画上一幅吧。”

“真棒!我有点赶时间,司机在前面等我呢,再见,下次再聊。”

甘诗颖径直向前走去,而她的背影定格在黄伦的画里。之后被一个美籍华裔买下了。

黄伦从小为画痴狂,而且天赋异禀。在读小学时,经常代表学校外出参赛,硕果累累。仿佛只要顺其自然,就必然能成一代巨匠。但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离世,之后就是他独自挑战人生的时刻,他放弃了高考,放弃去美院学习的机会。他必须工作才能生存。像黄伦这样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城堡,他沉溺其中,只要他想,他追求的一切都能从中实现,这就是画家的精神世界,广阔无垠。但是,天才的另一面就是自闭,所以他很难胜任其他工作。他用双亲的遗产买了一间画室,继续着创作生涯。可结果未必是甜的,因为他和成名画家之间有一张名校毕业证的差距。很多人都欣赏他的画,但未必会买,因为“名,利”是绝大多数人对别人成就判定的准则。

二.

灯火通明的别墅,社交名流聚集于此,为甘诗颖的父亲甘勇庆祝50大寿。甘勇是铃兰区公安局的局长,因为一次次的成功缉毒而晋升至此。而她的母亲王美玲是个台湾人,是富商的女儿。这表面上是一次普通的生日聚会,其实那么多干部名流汇集一堂,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消灭一个大型贩毒集团讨论对策。

甘勇说:“这些年来,一个毒品团体肆虐着我们的城市,经过我们调查,目前知道该团体的领导是一个绰号为“野豹”的男人,据调查他的名字叫焦西腾。大家想想,最近有什么蛛丝马迹吗?据说,他一直出没在附近的酒吧。”在座的众说纷纭。

甘诗颖最烦的就是父亲与同事讨论公务了,她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家人对她的管教一直很严,尽管追求者从中学到大学一直很多,但由于家里的强硬规定,直到现在23岁,未曾恋爱,心中却对浪漫的爱情充满渴望,所以难免也会对父亲心生怨尤,加上她从电影学院毕业后接拍各种广告,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群,所以有时也瞒着父母去酒吧,舞池。但由于家人对她严格的管教,通常她只会点几杯橙汁和一些小食,并在晚上10点前离开。

某次她远赴香格里拉拍公益宣传片,她觉得那是迄今为止最美的一天了。那天,她下午到达香格里拉,被告知广告第二天才开拍。所以她有半天的自由时间。她欢喜地奔到大草原上,入神地眺望星空。当繁星占领夜的边城成为主角,星光下的一切都明晰可见,使幽深的草丛变得明亮起来。这氛围可以将人拉入另一个纬度,直面内心世界。她想:爱情是什么呢?是不是该有一个人在这个安宁且壮丽的夜牵着我的手散步呢?还是一个激情洋溢的热吻,之后再许下个恒久不变诺言吗?他会在今晚出现吗?在这个美丽的夜晚。在星空下做个美梦也挺好,她想道。

“你好,打扰一下,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甘诗颖身后传来了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

她转过头去看着这个陌生男子,身上散发出一种颓丧的美感,浓眉下有一双坚定而诚恳的眼睛。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你让这儿的夜晚变得更动人,不禁画下了这两幅画,一幅给你,一幅留在我身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甘诗颖仔细看了这张画,兴奋地喊出来:“哇,真的太美了,它有名字吗?”

“就叫它星眼吧。”

“我很喜欢,黄大画家,真的太感谢了。”甘诗颖看着落款说。

“我不是什么画家,只是喜欢画画,晚上很凉,要注意保暖,后会有期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我叫甘诗颖,黄大画家,再见啦。”她满面笑容地说着。

其实两人都想再聊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

“之后一切如昨吧。”黄伦点起一支烟离开了。

有一次,黄伦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油画大赛的广告。画就是他的生命。揣怀着一片热诚,黄伦参赛了。因为这场比赛可能是他为自己正名的最好机会。

他真是一位天赋极高的画者,评委们都对他赞许有嘉。他一路脱颖而出,终于止步八强。

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途径评委的办公室,他听到一席对话。

甲:这届选手都太平庸,除了一位名叫黄伦的画者,他的作品有一股浓郁的典雅气息。比如那副《过去》,场景是夕阳下橘红色的麦穗,中间是一台古铜色的旧钢琴和拉长的人影。梦幻般的作品,他有实力角逐桂冠。

门外的地黄伦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乙:我也认同,他的确潜力无限。

丙:可名额有限啊!真正的比赛是留给那8位公子哥的,让谁落马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这八位中,五位是权威之后,其余两位是这次比赛赞助商的子嗣,若让他们落选也不合适吧。

丁:黄伦的实力我们都是明白的,可这种比赛本来就是富人的游戏,其余一切,包括我们也是陪衬,像他这种无名的画者能走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谁能横得过权威?就算止步八强,他依然也能获得一笔奖金,算是不虚此行了。

评委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办公室外也是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春风是得意的。

三.

人来人往的金羽大街,黄伦生活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繁华,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经过,流露着各种各样的表情,而他只愿将路边的叶,天边的云留在画里就足够了。

有天黄伦走在回家路上,这阵子是他没心情作画。好在那笔奖金确实丰厚,所以他依旧可以维持生计。晚春的夜还是有些凉的,他决定去喝杯热咖啡。于是他走进咖啡店,到吧台点了一杯热美式,并示意不需要牛奶和糖。他觉得清苦更能体现咖啡的香醇,如同人生。

当黄伦在边上等候咖啡的时候,收银台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声音。“我要一杯超大杯的如意桃花红茶拿铁。”甘诗颖先开口了:“黄大画家也在啊,这世界真小。”

黄伦有些紧张,他没想到竟然还会见到甘诗颖,以至于台词也没准备。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是放在桌上还是插进口袋好。:“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甘小姐。”

“我就住在金羽大街的别墅区,你呢?大画家。”甘诗颖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我也住在附近。可是以前还真没见过你。”黄伦微笑着,发自内心的。

“是呢,为什么总是擦肩而过,说明我们那时候缘分没到,可现在它来了,不知大画家可否赏脸与我一起喝杯咖啡呢?”甘诗颖打趣道。

“当然,荣幸之至,别叫我大画家,怪不好意思的。”黄伦说道。

俩人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暮色下的城市依旧是喧哗的。交通灯不停变换着颜色,仿佛是一种新型的计时器,记录着快乐时分。

“甘小姐还是学生?”黄伦专注地看着甘诗颖的眉宇。

“我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我现在主要就是拍拍广告。像上次去香格里拉就是为了拍一部宣传片。上次我爸过生日时,他的很多警察朋友都来我家吃饭,都说你的画很漂亮。”甘诗颖说道。

“是么,荣幸之至,你爸爸也是警察吗?”黄伦摇晃了一下桌上的咖啡。

“是的,他就在区公安局上班的,喏,就是他。”甘诗颖指了指禁毒杂志上的照片,照片下印着:禁毒大使——甘勇。她说道:“他号召大家严打毒品。最近为了打击毒枭焦西腾常加班到凌晨才回家。”甘诗颖想起这些日子父亲每天都为了工作疲劳的晦暗脸色。

甘勇是个工作狂人,他最近发现娱乐圈的人吸毒的也越来越多,已经逐渐蔓延到女儿的身边,所以禁毒刻不容缓。他成天都在调野豹团伙。时常加班至午夜,甚至直接在警署打地铺。甘勇为了打击这个团伙费尽心思,这阵子他的烟瘾大了许多,所以他老慢支的症状更严重了。他回家开门的声音很轻,但沉沉的咳嗽声总是把妻子和女儿吵醒。甘诗颖非常担心父亲的身子,所以谈到这个话题,神情里透着一丝忧郁。她继续说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和朋友去酒吧,我是瞒着家里人的,后来我发现我的一些朋友也是碰这些东西的,我试图打探一些消息,为爸爸分忧,可最后也只知道毒枭名叫焦西腾,外号野豹。我也一直劝他们别再碰毒了,其实他们中也有很多人是想戒的,可这东西的瘾相当可怕。哎呀,刚见面就向你吐苦水了,黄先生,聊些其他的吧,您成家了吗?”甘诗颖脸上的阴郁褪去,同时流露出好奇的笑。

黄伦的手撩拨了一下长发:“没呢,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说着露出一丝尴尬的笑。

“不会吧,像您那么有才情的人都单着,我完了。”甘诗颖扮了下鬼脸,半开玩笑说道。

“其实我…。”黄伦欲言又止。对面有人为庆祝新店开张而放起了烟花。烟花升腾至最高处然后炸裂开,像一朵巨大的带着强光的花,也像一个被实现的的梦。天空里残留着烟火熄灭的轨迹,却像一首诗的结尾。玫瑰色的梦落幕。

“哦,已经10点了。我该回去了,再晚爸妈就要担心了。”甘诗颖看了一下表。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黄伦依旧微笑着,可心里却被不舍的白蚁啃噬着。

“我也很开心,下次再聊。再见。”

“再见。”

咖啡厅门外的深夜,两个人,一个向左走去,另一个向右走去。路灯是沉默的演员,晚风是这一幕的配乐。

黄伦失眠了一宿,满脑子都是甘诗颖。借着日出的微光,黄伦来到镜子前。他发现自己竟显得如此萎靡,于是他拿起剃刀在脸上刮去颓丧的气质,当他将泡沫涂满脸和下巴,他对着镜子笑了起来,他觉得镜中的自己活像圣诞老人。他想道:如果我是圣诞老人,我愿给她这世界上全部的美好。

明明是晚春但为何会刮起冷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刺痛感。他看着镜子里的脸,有道细细的血痕,一道鲜血顺流而下。他想起曾读过特丽莎修女说过的一句话:爱直至成伤。

新元酒吧坐落在“南海游艺厅”的底楼,在这一带很出名,原因就是这儿的气氛应景而变。周末夜晚,DJ往往会播放劲爆的舞曲,而在阴雨绵绵的夜,悠然的爵士乐总会让人的心沉下来。

黄伦总在午夜和雨夜光顾,而甘诗颖总会跟王希雨在熙攘的8点现身这间酒吧,就如同两个次元的人,从未相遇。有时是王希雨一个人,有时她会带着甘诗颖。王希雨是她在工作时结识的,也是一个模特,她的身材高挑,留着沙宣短发,丹凤眼上嫁接着假睫毛,肩膀上有着QUEEN的刺青,散发着妖娆气息。在旁人眼中,两人是闺蜜,而事实却不完全如此。王希雨是因为甘诗颖是上流社会的大小姐而与她接近,这样会使她看起来很有面子,虚荣心得以满足。虽然王希雨也是个美女,追求者扎堆,但她却出身在一个工薪家庭。

王希雨17岁时就混迹于酒吧,舞池。她对于未来充满野心,这就是为何她会在肩膀上纹下“Queen”。经常出入这间酒吧的还有一个喜欢黑色的男人,经常披着黑色的风衣或皮衣在此现身。每当听见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酒吧门口便停了一辆黑色雅马哈,雅马哈旁有一滩陈旧的红色印记,像是陈年的血迹未被大雨冲刷干净。他摘下头盔,走进酒吧的大门,他身上闪耀着魔一般的气场,当他推门而进时,黑色皮靴击打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总能吸引所有人注视。他会选一个偏大的桌子坐下,习惯性地点两瓶喜力,然后看看表。半小时后会有一群人纷纷而至,王希雨也是其中一员。他们有时会低声讨论着什么,有时,几杯酒下肚,这群人便会随着激昂的音乐,神经变得亢奋起来,在舞池中央狂舞起来,而有时候,低声交谈之后,这群人会跟着他离一会,之后,他会回来再喝两杯。有时候他会和一些同性在凌晨现身酒吧,好像在谈生意。有时,他的后座会载着女郎在这儿喝上两杯鸡尾酒,而后扬长而去,只留下黑夜中皮衣上闪光的魅影,而那些女郎每一次几乎都是不同的。人们只知道他叫“权哥”,是个生意人,但真实姓名与做何生意全然不知。他带着一层神秘的面具,他所留下的是风流不羁的名声还有鬼魅般的吸引力。

霓虹闪烁的周末夜晚,街上的人潮依旧汹涌。酒吧门口一如往常停着各式的车,包括权哥的摩托。酒吧里人声鼎沸,散布在每个酒桌,舞池,让调酒师有些接应不暇。权哥坐在靠角落的个卡座上,随同还有几人,但对权哥似乎是言听计从。桌子上有几瓶喜力啤酒,有几杯调和好的莫吉托还有几包包装被揉捏地有些皱的香烟。

权哥喝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说道:“最近风声很紧,所以这几个月绩效不太理想,你们怎么看?”

“现在到处查的都很紧。所以唯一保证的还是酒吧这一块。”坐在权哥左侧张佑方挠了挠头说道。

“酒吧这块还不是靠权哥的个人魅力才盘下的?”坐在权哥右侧的严东打趣道。

权哥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向上游走浅盖在蓝色的灯上散发出迷离的光晕。权哥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秦昊然说:“酒吧这一块绝对不容有失,所以你扮演好商人角色,我依旧充当“烟”友,以便吸引更多人加入。”

秦昊然没有支声,只是板着脸望着权哥,眼神透着淡淡的嫉恨。

权哥缓缓对秦昊然撇着嘴角一笑,接着严肃的眼神落在秦昊然的眉间,秦昊然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正在这时,一群人涌入酒吧,有的包着骷髅图案的头巾,有些人将头发染成淡黄色,也有一些人穿着便服,扮相相对正常。这群人里就包括王希雨。今天这群人里又有个新成员——甘诗颖。

严东观察力非常出众,一眼就望到了新面孔。他看了甘诗颖一眼,随之环顾四周说:“你们不懂规矩吗?有新人加入,必须先向老秦先报备!”

王希雨的脸上略有歉意:“不好意思,这位是我朋友。”

当严东正准备继续责难的时候,权哥举起右手示意停止。严东便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权哥凝视着甘诗颖的眼眸并起身向她走去。甘诗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权哥在距离甘诗颖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并伸手将甘诗颖眼前的刘海向右撩拨,指尖绕过耳际,手背划过她细腻光滑的脸颊。权哥说道:“你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甘诗颖红着脸的这头低声回应到:“谢…谢谢。”

权哥双手搭在甘诗颖的肩膀上:“随我一起跳支舞吧。”

张佑方对权哥耳语道:“权哥,我们时间有限,我看…”权哥没有理会,拉起甘诗颖的手就往舞池中央走去,他打了个响指,DJ立马把劲爆舞曲换成浪漫的爵士。

随着缓缓地音乐响起,俩人便在舞池中漫游,旁若无人。权哥的手轻抚在甘诗颖的腰际,而甘诗颖的手扶在权哥的肩上。这一刻只有两人的思绪在互相碰撞。无言,不需语言,仅仅凭着轻微的身体摩擦,那种淡淡的焦躁与期盼在两人心中油然而生。

甘诗颖抬头望着权哥:“权哥,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生意人。”权哥答道。

甘诗颖双眼闪着好奇的光:“什么生意呀?”

“我的生意可以让人获得更多欢乐。”权哥狡黠一笑。

甘诗颖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那到底是什么呢?”

权哥神秘一笑:“这个等你下次和我约会时再告诉你。”然后他注视着甘诗颖的眼睛。他觉得甘诗颖有别于他平时所接触的女人,有点像一张未被作画的白纸,却这种纯净引出了他心底的征服欲!权哥的气势将甘诗颖逼进墙角,退无可退。而甘诗颖在这预想之外的情节里变得非常被动。她不敢直视权哥的眼睛,心跳又非常急促。

舞曲落下帷幕,权哥去吧台拿了两杯“长岛冰茶”,走到甘诗颖面前说道:“一起喝一杯吧。”他将另一杯交到甘诗颖的手中,自己一饮而尽。

甘诗颖有些晃神,心里乱作一团,她想起家里的禁令。心里却对一些未尝试过的事充满渴望。可她转念一想:父母有事不在家,偶尔一次,就一次,应该不会被发觉吧,她也不想让权哥难堪。于是她望着权哥满是期待的眼眸,她举杯喝了起来,只觉得这甜蜜又苦涩的液体穿过唇舌,随着食道流入胃部,倍感冰凉。同时,有一股暖意从腹部直窜脑门,让视线有些模糊。

身旁的人有些焦躁起来了,有些人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严东地对着权哥说道:“我们必须走了,再晚,等这些人发作起来麻烦就大了,什么时候泡妞不可以呢?”

权哥只是轻声答道:“我知道了。”他对着甘诗颖的耳朵低声说道:“和我们一起去吧。”甘诗颖脸上有些疑惑:“去哪儿啊?”“去玩一个刺激的游戏。”权哥打着哑谜。甘诗颖脸上泛起微醺的红:“下次吧,我头很晕。”权哥没有勉强,只是凝视着甘诗颖的双眼,眼神温柔似水:“那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想和你好好聊聊。”甘诗颖下意识点了点头,人群中的王希雨将大半杯莫吉托一饮而尽,向他俩的方向望去,充满着悔意,忧怨。门口的秦昊然挥了挥手,这群人就跟上他的脚步朝外走去。权哥也跟了上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首对着甘诗颖说道:“不见不散!”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以秦昊然为首的这群人沿着金羽大街走到尽头,拐弯走进漆暗的小巷,垃圾桶旁的积水漫出一股腐朽的味道。这儿的房子是高低错落的平房,是很少有人问津的地域。

黄伦的画室也座落在这儿,他在画室里播放着《月光奏鸣曲》,手起笔落,一个端庄的美人带着笑颜坐在他的画里。而在空荡街巷里传来的琴曲,是愁,是一杯忘情的酒,却打动不了跌至深渊的人们。

此刻,他们只愿用器具以及白色的化学成分填满身体的需求。那一间屋子里摇曳昏暗的灯影,房间里燃烧着金钱交易的烟味。这群人将饮料瓶口戳出两个洞,在洞口插入两根吸管,再取出一张长方形的锡纸,将其对折,随之将刚买下的宝贵白色粉末撒入其中。他们用嘴含着吸管的一端,然后用另一根吸管暴露在瓶外的部分对准着洒满粉末的锡纸,最后用打火机点燃在锡纸的下方,再随着锡纸的凹槽游走一回,所到之处升起阵阵白烟,并发出“嘶啦啦”的刺耳声响,而瓶中的饮料浮出此起彼伏的泡泡,像烧开的水在沸腾,这水仿佛是一种高浓度的强酸,腐蚀着人群已然不全的灵魂。只见这群人闭双眼,表情淡漠而享受,青烟穿过肺向全身蔓延,仿佛他们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在现实之上。那些遗落的梦仿佛能在现实里打开一道纯白却模糊的门。远去的人,事,物都停留在这儿。当他们把那一口逗留在体内的白烟呼出,幻象就消失了。此时血液里流淌的是圆梦的满足感,世界依旧失重。可那些眼前浮现的景是虚无的,想要留住,他们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反复吸食,可留住的依旧是虚无。

权哥的动作与大家相仿,只是他吸进去的烟雾不过肺,只是走个形式罢了。王希雨的眼泪酝酿在眼里,踉跄地走到权哥身边将手扶在他肩上说道:“那天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可为何现在又如此冷漠。”权哥的手拂过她那齐短的棕色秀发说道:“我不就在你身边嘛,此刻,只需尽情享受这烟带来的快乐不是吗?”王希雨笑了,笑声里有些癫狂。而这白色烟雾依旧在她的身体里穿行着。

窗外的风依旧有些寒意,众人的瘾已然在今夜得到满足,踏着被春雾沾湿的地面结伴而去。王希雨眼里透着渴求,直视权哥:“你和我一起走,好吗?”权哥面无表情,接着他说:“我还有事,改天吧。”

王希雨捕捉到权哥对自己的厌倦,所以刚被填满的身体突然又空了,她轻声说了句再见,轻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于是转身加入远去的人群,脚下犹如踏着云雾,飘飘然地消失在夜幕里。

灯光摇曳,而屋子里先前的混乱瞬间就冷清了。只剩下了权哥,严东,张佑方和秦昊然四人。

权哥瞟了一眼秦昊然说:“还是如同往常,我拿7成,其他三成你们平分。”

而今夜的秦昊然好像吃了豹子胆儿,他皱着眉头,有些欲止又言地说:“权…权哥,我有一些建议。”

权哥露出淡然的笑意,眉宇间透着戾气:“那你说说。”

“我觉得这样分成比较公平,你拿4成,我们仨各拿两成。”说完,秦昊然长吁了一口气。而严东和张佑方互相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房间被安静吞没了。

权哥的表情突然温柔起来,上前拍了拍秦昊然的肩膀:“阿然,你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和我说,兄弟肯定会帮你的。”

秦昊然不敢看权哥的脸,只能低头望着地面,没有底气地说:“我妈妈心脏病发了,需…需要动手术,所以我缺钱。”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呢,今天的收入都归你了。”权哥冷笑道。严东和张佑方又对视了一眼,只觉一丝寒意。

“这…这不太好吧。”秦昊然的手兜着怀里的钞票,脸上却浮现贪婪的笑。

“你拿钱走吧,”权哥点起一支烟:“记得帮我问候伯母一声。”

秦昊然大喜,向权哥以及其他两位道别,便向门口小跑而去。权哥漠然地朝怀里掏出一把八成新的左轮,瞄向秦昊然跑去的方位。

远处传来的巨响,惊飞早已熟睡的鸽子。安宁的时光突然喧闹了起来。停靠路边的车,警报器被忽来的巨响触发了。梦乡里的人被毫无征兆的枪响吸引至街边议论纷纷。那些留守的警察看来又要加班了。黄伦依旧在昏暗的画室怀想他们的邂逅,他将彻夜的思念灌注在即将出炉的作品上,窗外世界的风风雨雨又与他何干呢?

秦昊然不会再说话了,鲜血从碗大的伤口里流出,染红了他的衣服和怀里的钞票,一大滩血淌在地上。张佑方和严东怔怔的站在边上。权哥走上前去踹了一脚还有余温的的尸体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真去救你母亲倒也算了,可是据我所知你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赌博所欠的债吗?”最后权哥转过身示意俩人处理掉尸体。权哥朝着酒吧的方向扬长而去,好像没发生任何事。

随着酒精第一次在身体里流窜,甘诗颖有些情迷意乱了。随着时光推移,酒吧里音乐换成缓柔和的爵士,略带昏暗的灯光打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她也顾忌着父母对她的要求,脚步刚想要挪动,可心却里依旧不舍得离去。

十点光景,一抹黑色的身影再临新元酒吧,他推开门看见甘诗颖依然坐在原位,他非常高兴。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过这种欢愉。在刀口下过日子的他,虽然身边从未缺过女人,而如今却被眼前清纯的女孩所打动。这一刻,他不知为何萌生了放下屠刀的念头。虽然只有一念,他的脑海里悄然绽放“家庭”这个词汇。可他也明白警方不会因为他的放下而对之前的作为既往不咎。自己选的路,只能沿着它走到尽头。

权哥将思绪隐没,走向发着呆的甘诗颖。甘诗颖嗅到了权哥的气息,回过头去,四目相对。

“再喝两杯吧。”权哥凝视着甘诗颖的眉,温柔无限。他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而甘诗颖默不作声,对眼前的人已经失去抵抗,任由酒精诱惑着,天旋地转。

她坐上黑色机车后座。他们急速飞驰在午夜的街。她看见一座座路灯转眼消失在眼前,就像生命中的的过客,没有留下姓氏就消失了。此刻她听到风声,还有引擎声。地上的黑影相随,由权哥,甘诗颖还有机车组成的影子,迅速地驶向未知。甘诗颖在后座极低声地喃喃自语:“他在送我回家吗?”

终于,穿透夜里寂静巷口,俩人到达了权哥的住所。权哥将车停在边上,回过身站在甘诗颖身旁。此刻甘诗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她望着权哥,吱吱唔唔地说:“现在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权哥盯着甘诗颖,温柔地说:“和我在一起不开心么。”说罢便两手倚在甘诗颖的双肩。甘诗颖认真而深情的望着他的眼:“我们才刚认识啊,太晚了,我该回家了?”权哥没有应答,他握起甘诗颖的手,身体慢慢靠近,俩人的头部融为了一体,像一个爱心。权哥继续说:“夜里很凉,今天就住下吧。”甘诗颖没有迎合,也不做抵抗。权哥开了门,俩人进屋了。房间暗黄色台灯亮起。

一夜春风,树上飘落屡屡殷红。痛楚是开篇,分外美丽的事会在记忆里留下永远荡漾的波纹。棉被里睡着的人轻声梦呓,等待一个甜蜜的长吻迎接初升的太阳。

梳洗完毕,俩人坐在天台上的板凳上。权哥把甘诗颖的身体揽在自己的怀里:“以后我们就这样,每天都在一起,慢慢变老。”甘诗颖俏皮地扯着权哥的耳朵:“这可是你说的,我很刁蛮任性的。”权哥一把抓住甘诗颖逗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将甘诗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又一个吻弥漫在鸟语花香的清晨里。

权哥站起身来,用手将甘诗颖的秀发胡乱摆弄,接着说:“小朋友,我买早饭去,你在这儿乖乖等我。”说罢披上外套出门了。甘诗颖流露出即生气又羞涩的笑容,犹如花期刚至的桃花流下的第一滴蜜。

甘诗颖在权哥的屋子里四处转悠,厅里,房间里有些凌乱。“男人的屋子都是这样的吗?”她自言自语道。堆在电视柜旁边的一个乳白色盒子吸引了她的眼球,在满屋子都以黑为基调的房间里,白,总显得那么不自然。她的好奇心涌上心头,走上前去把盒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感觉并不沉重。于是她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陈列着一些吸管,几瓶半满的饮料,还有一些注射器。她的心头一震。因为她在父亲那儿见过这些物品,那是一册毒品的宣传资料。所以她的心头五味杂陈。她对这个男人神秘的背景有些发怵,但这又如一块强烈的磁铁,而此刻的她已经成了普通的小铁块儿,无力抗拒。她心中燃起对父母的歉疚。在矛盾纠结中,一滴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此时,门开了,权哥提着皮蛋瘦肉粥走进屋子。他看着甘诗的表情,又看见被打开的乳白色盒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刚想开口辩解,却被甘诗颖抢了先机:“你究竟是谁?”权哥故作无辜的表情说:“我就是我咯,你的男朋友!怎么啦?”“那这些是什么?”甘诗颖指着乳白色盒子里的器具,急切地问道,她的心里还抱有一丝期冀,即便这期待是被绝望所笼罩的。权哥心想这女孩貌似了解“吸烟”的流程。权哥的双眼往右上角一瞥,瞬间编织了一则谎言:“这些是我一个定居澳洲的朋友,前些日子来我这儿住,他离开的时候忘记带走了。”甘诗颖的目光有些飘忽,她将信将疑地说:“是么?那么我想问,你所说的让人快乐的生意又是什么呢?”权哥将手插入了夹克的口袋,他摸到一张名片,将名片递给了甘诗颖。名片上写着“南海游艺厅董事长,张文权”。甘诗颖的怀疑虽未被完全驱散,但这却迎合了她的期望。她宁愿一切就是如此。所以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以极为柔和平缓的语气说:“权哥,我爸爸是甘勇,若他知道你是与毒品有关的人物,肯定会对你不利,所以,你别在和这群朋友打交道了好吗?”。“为了你,放弃一切也没什么可惜。”权哥看着甘诗颖的眼睛,并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此刻,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将甘诗颖留在自己身边,因为这是一个天然的人质,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站着干什么,粥快凉了。”说罢他将粥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桌下的凳子挪到甘诗颖身旁。甘诗颖的脸上阴转晴,一场风波就此搁置。

甜蜜的生活如细雨,滋润着世界。金羽大街上的黑色摩托往返行驶,后座的女孩环抱着她身前的黑色身影,驶向今后;或是俩人牵起手,沿街踱步,呼吸刚开春的气息,身边花红柳绿的。爱意随着渐远的步伐,渐渐深了。

梅雨时节的某天,甘诗颖邀请权哥上他家去做客,去见她的父母。湿漉漉的街上飘着五月淡淡的闷热,很偶然,人潮汹涌的金羽大街只剩下三两路人游走,而权哥和甘诗颖便是其中一对,紧握的双手前后摇摆着。甘诗颖的脸是一朵娇羞的花。权哥依旧微笑着,但他思考的是若干小时后如何去与甘勇周旋,从而让对方对自己放下戒心,让自己的生意更安全地经营。两人走到大街的拐角处,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小男孩的哭声。伴随哭声的是踉跄且急促的步伐声,还有木棍击打在人身体上的声响。他们被这动静所吸引,便疾步向那走去。浮现眼前的是一个红着脸的醉汉,面目狰狞,左手拿着喝空的白酒瓶,右手持着一根木棍正在追打着无助的男孩。权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上前将醉汉推倒,将其制服。而甘诗颖去路边的电话亭报了警。随着警笛声鸣响,该男子被带回警局,等待着他的是虐待儿童的控诉。从男孩的口中得知,他就住在和平广场的边上,醉汉是他的父亲。

焦西腾曾经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他有一个漂亮贤惠的母亲。当他放学回时,总有一桌美味佳肴为他等待。他的父亲原是电器厂的工人,依靠勤劳和技术为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住在和平广场附近的公寓楼里。可是在工友的诱惑下,他迷恋上赌博。每当输钱,便喝得酩酊大醉,对着焦母一顿毒打,焦西腾上前阻止,可年幼的他怎能敌过大醉的恶汉。于是他也成为棍棒下的羔羊。当焦父发泄完输钱的晦气,就倒在床上睡得不醒人世了。借着月光,母子俩看着对方满是血印的脸,相拥而泣。一颗麻木狠辣的心就此萌芽。

渐渐地,赌瘾让焦父荒废了工作,不久他就被厂家辞退了。可是他的赌瘾依旧汹涌,他早已从一个老实的工人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赌徒。他不畏也不听人们的劝阻,输光积蓄,变卖家产。焦西腾和母亲极力地劝阻最终也只是为自己的身体添加新的伤痕。当房屋作为抵押后,焦父借起了高利贷,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他想返本,却输尽一切,包括家庭,良知。终于当他无力寻求新的赌本时,将目光转向了珠宝店。一个安静的午夜,路口的珠宝店传来一声巨响,店里的警报声随之开了嗓。焦父夺门而进,几分钟光景,他满载金银珠宝狂喜地从店里飞奔而出。黑暗中,红与蓝的光总是那么夺目,他被警车包围了。理智已经远去,焦父只是朝着黑夜尽头不断奔跑,他的速度足以媲美短跑运动员。身后的警察声竭力地呐喊,追逐,仿佛只是哑剧里某个普通的动作,全无效用。终于一辆警车绕到焦父身前,两名警察堵在了他的前方,并竭力制服他。此刻的焦父俨然是一个搏击天才,无师自通。他的重拳落在了一名警察的太阳穴上。警察被击中的头撞破了挡风玻璃,鲜血飞溅,随即躺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他又抬起右脚使尽全力踹在另一位干警,只见这位干警捂住裆部,应声倒地,在地上翻滚起来,并痛苦呻吟。在打倒眼前的障碍后,焦父又成了一位跨栏选手,他以极其轻快的步履从两名警察的身体上一跃而过,向他期待的终点冲去。而身后的警察早已失去了耐性,扩音器的最后一遍警告话音未落,枪声响彻了整个天际,他最终没有跑到终点,如果没有警方介入,他也依旧跑不到终点。布袋里的珠光宝气散落一地,在路灯,警灯下闪烁着光芒。

新闻:金羽街华生珠宝店发生抢劫案,歹徒携带价值超十万的珠宝企图逃跑,英勇的干警与其展开殊死搏斗,在警方众志成城的努力下将其逮捕,不对,将其击毙。警方一死一伤。让我们为死者英灵祈祷。而受伤的那位干警,他失去了生育能力,但我觉得每一个公民都是他的子嗣,我将用一首歌来表达我们对父亲的敬意。

收音机里传来悦耳的歌声《世上只有妈妈好》。

死者已矣,居无定所的孤儿寡母在人海里漂泊,还要躲避无情的债主。在当时的大环境里,债主都是有背景的,是游离在法度之外的。而焦西腾和母亲在金羽大街的最偏僻处铺了座简易的茅草屋,以拾荒为生。随着时光流逝,母子俩已习惯了现今的生活,变得坚强起来。

焦西腾的理想尚未泯灭。他的理想如同他的名字:腾飞在西方国度,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开始自学,待拾荒攒够钱后恢复学业。只是命运的齿轮始终不能操控在人类自己手里。

三个月后的某天,他们的住所被债主发现了。债主带着一群狗腿子围住茅草屋。债主是个中年的胖男人,头颈里挂着鹅卵石般粗细的金项链,他的牙被香烟熏得黑里透黄。他就是南海游艺厅的董事长——张文权。他是个暴发户,不学无术,且极其好色。当他看见虽衣着简陋但风韵犹存的焦母便起了邪念。他命手下将焦氏母子带回南海游艺厅,再作打算。

南海游艺厅坐落在当时金羽街上最高的楼房内,这座大厦有25层。

母子俩被捉去了顶楼的天台。一个狗腿子紧抓着焦西腾的肩膀,站在楼梯边上。而张文权换了一套装束喷上浓烈的香水向焦母缓缓走来。他咧开嘴笑着,但再顶级的香水也掩盖不了骨子里散发出的恶臭。他威胁焦母服从他,便可以抵消焦父所欠下的债,否则就把焦西腾卖到缅甸当奴隶。焦母是个贞烈的女人,虽然丈夫毁掉了她的生活,但跟着眼前这个人恐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她不发一言,狠狠盯着张文权。张文权见她不从,他不想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他准备上前对焦母实施强暴,俩人在天台推搡起来。而焦西腾在边上显得那么无力,他眼含泪水,紧握双拳,指甲嵌进了肉里。焦母虽是女流之辈,可她依旧尽全力抗争着,怒吼着。俩人扭打到了天台的最边上,焦母退无可退,终于一脚踩空,从高楼坠落。焦西腾目睹这一切,他犹如愤怒的豹子,扭头在狗腿子的手背上连皮带肉,硬生生的咬下一块。痛的狗腿子大喊起来,便松了手。焦西腾逃离了南海游艺厅,消失在了傍晚的金羽街,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道上混的人经常传着一句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当一个人失去一切之后就会变得无所顾忌,拼死了,不过只是一条命而已。这些年来,焦西腾在黑道上打拼,手段狠辣至极,手中握着的由拳头升级到铁棍,再到砍刀,再到枪械。若有人得罪了他,就意味着残废或者丧命。道上的人都尊称他“豹哥”,因为他行事迅捷,敏捷如豹;也因为他手中的枪械犹如豹牙;而他狠辣的作风如同豹子的野性。终于某天他接触到缅甸毒王,毒王欣赏他的行事风格以及严谨的个性,所以这个区域的生意就由他和另一个毒枭掌管。而他的合作伙伴是个中年人,名叫张文权。

张文权早就对这些生意起了贪心,暗箱操作,贪了不少经费。焦西腾发现了蛛丝马迹,便上报给了缅甸毒王。缅甸毒王查明属实,便令焦西腾让张文权彻底消失。焦西腾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一个雷雨天,乌云密布,闪电划过天际,惊雷作响。焦西腾令手下将张文权捆绑着押入南海游艺厅。屋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只有关羽像前的烛火摇曳着。张文权苦苦哀求道:“豹哥,不要杀我,放我离开这里,我的财产全归你…全归你…”焦西腾冷冷笑道:“很不错的建议,本来这不是不可能,可是…”焦西腾的脸贴近了张文权的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说权哥,还记得吗?八年前,在这栋大楼的天台,一个妇女纵身跳下…他还有一个因此无家可归,被迫流浪在黑道的儿子呢。”说罢焦西腾疯狂地笑了起来。“莫非你就是…?”张文权的脚不由自主地发颤,一股暖流湿了裤子。此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伴随一声惨叫,一只耳朵落在了地上,发臭的血喷溅了焦西腾一脸。焦西腾用手指蘸了一抹血,随即用舌头舔舐掉,又是一阵发疯般的笑声。他又拿起刀朝着张文权的下身连捅三刀,杀猪时的叫声也远不及此刻张文权的嚎叫。

终于,磅礴大雨从天而将,洗尽了街的尘埃,却冲刷不掉那天的罪孽。四个小时后,张文权咽气了。地板上铺满了暗红还有残缺的躯体。左轮手枪安分地躺在焦西腾怀里,默不作声。空空的六发弹夹,如六只眼睛一般见证这个仪式。马格南钢弹们也安分的围坐在皮带的观众席上。手下们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焦西腾让他们把这些尸块装进密封的麻袋,再将现场恢复原貌。而麻袋里的尸块跟随着漂洋过海的船远去,被毒王的手下抛入海洋。

此后焦西腾彻底替代了张文权的地位,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化名为张文权,人称“权哥”。

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想念的情绪弥漫在空气里,黄伦点起一支烟望向窗外。每一次在街边的偶遇都是香甜的,都是燃起希望的。陪她走过的每一段熟悉的路,都是黄伦心中美丽的一笔。

春潮涌起的时候,淡雅的樱花朵朵盛开,可是感情上的花却从未绽放,是一朵沉默千年的绮丽。阳光打在黄伦微微泛黄的头发上,他望向川流不息的人海,寻觅一张久违的脸。只是行人依旧自顾自地走,心里头装着各自的心事,无人了解,无人问津。

多久了呢?距离上次的偶遇。那一张张画中的笑脸,在斜阳的照耀下却显得苍白。他心头惦记着甘诗颖,不知她近况如何。他是多么渴望袒露自己的心迹,但却一直隐藏着,因为隐藏是他的习惯。

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脑海里涌现出的情景,夺走了他的睡眠。他只想牵着甘诗颖缓缓漫步在退了潮的海滩上,走累了就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观赏着日落。他只想静静地和她靠在一起,也无需更多的情话,情话也是多余的。

唯美的幻想距离现实总是遥远,看着天空那轮暗红色残月。黄伦很想去表露,他害怕未来某一句来自甘诗颖的拒绝把他打回原本的黑洞。他借着晦暗的星光,从怀里掏出了“星眼”。那夜的香格里拉,一切都那么的清晰。

“如果那天就是永远多好”。

他闭上眼想念,并伴随着这一念入梦。

他们有缘,而又无份。缘,让他们处于一条纬度;份,却隔开了两人的时区。日子在指尖滑过,即缓慢,又轻盈。毫无征兆,两个月过去了,杳无音信。多少次,他每每走到甘诗颖家门前的松树下便停下了脚步,呆呆地凝望片刻,就转身离开了。

一日,黄伦话别甘诗颖家的别墅后,彷徨地沿着金羽街一直走,他不知道终点在哪儿,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去。走着走着,便到了和平广场,黑与白的鸽子铺展着翅膀,从他身边飞过。可鸽子终究只是鸽子,不会化作传达爱意的信使,更不会化作婚纱和燕尾服。喷泉依旧忙碌着,孩童们围绕着水池嬉戏着,可这快乐,也只是属于他们的。百步之外的哥特教堂依然庄严肃穆,陡峭的尖塔仿佛是座山坡,仿佛只有越过这山坡,才能触及天堂,才能完成心愿,以至留下欢快的泪水。

教堂的门半掩着,无人出入,在午后时分,静谧处总是失意者追寻的港湾。黄伦缓缓向教堂走去。

推开门,回声响彻这偌大却空无一人的教堂。阳光透过五色的彩窗,他的影子被投射在了地上。他走向摊开双手带着慈爱微笑的耶稣像。他认真凝望着耶稣,双手抱拳,搁置胸前。他想:主,我也是您的子民啊。晴空那么湛蓝,为何阳光穿透不了我的阴霾。那个清爽的夜,您派甘诗颖出现在我的世界,让我着迷,我多么想与她走到时间的尽头。黄伦眼前的耶稣像渐渐模糊,一滴泪落在身前的地板上。

一个慈祥且饱含磁性的声音传入黄伦的耳朵:“年轻人,生活里有什么苦难尽管说出来,主一定会解救你的,阿门。”一个身穿西服,蓄着白胡,面容和蔼的牧师欲走欲近了。

黄伦没有转过身,而是继续盯着耶稣像,他说道:“我是一个落魄的画者,父母离去了。原本以为生活已经没了意义,跟着光阴随波逐流,不快乐,也不怎么痛。直到那天,一个女孩打破了我沉寂的夜空,闯入我的心房。可是她就像漫天星光,而我就是一块围墙边的泥巴。天地之间,便是我们的距离。”

“爱是没有距离的,天地之间也不过一线之隔;爱是一种表达,只有当你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它才能结果;同样,爱不是逃避,当你将真我藏起来时,你只能是一个过客,你的爱,你的故事只是烈日下的露水,蒸发于无形。爱,需要共鸣,说不定她正在等你的这句话呢,阿门。”牧师拍了拍黄伦的肩膀,离去了。

黄伦依旧站在原地,牧师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他也想说出自己的心声。爱不能只是蛹里的生命。终有一天,蝴蝶要张开翅膀,在天空中飞舞。他的心结仿佛得到开解。黄伦暗自想着:我们如果有缘再见,我会和她说,我爱你,甘诗颖。”黄伦感恩地望了一眼沉默的耶稣,离开了。

这天,和平广场和金羽街一样,人不多。黄伦画完一幅作品后,踏着和平广场的草坪散心。那天和牧师交谈后,他想了很多,明白了希望有时就在自己手边,等着自己去驾驭。虽然这几天依旧没有她的消息,但她在自己的心上早已常住。黄伦如常地期待着甘诗颖的出现。

甘诗颖慢慢地朝黄伦走来。她笑得很甜,脸颊泛起桃红。黄伦刚想挪动脚步向她跑去,却发现她的手是被人牵起的。走在她身边的是一抹黑色的影子。这团黑影像一座高山,将要笼罩黄伦的生活。那两个身影渐渐向他靠近,黄伦感到一阵紧迫感,他甚至连那黑影的脸也没看清,便急促的逃进了教堂。他的心感觉彻底地空了,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爱是什么。从教堂侧面的窗口,目送他们远去。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成为两个黑点。黄伦可以遗忘一切,却忘不了甘诗颖,她的到来曾今是希望的火焰,却在格外慵懒和温暖的晚春春熄灭了。

耶稣的笑容依然慈爱,在这没有阳光的午后,五色窗失去了颜色,暗淡的处在那里。“太迟了。”黄伦喃喃自语。呆滞的脑海里重播着缘分的轨迹。从相遇开始,从心动开始,却始终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心意。时光是无法逗留的,最适宜的时机,错过了,那也就错过了。他“噗通”一声,不由自主的跪倒在耶稣像前,像在寒风里熄灭的蜡烛。

“怎么还没开花,就飘零了呢?”黄伦低着头问着自己。他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句话:爱在萌芽时有多欢乐,在结束时就会有成倍的痛苦。

整个下午,黄伦跪在教堂里。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得都感受不到时间了。

牧师锁门的时候发现低着头,长跪不起的黄伦。他上前抹去黄伦眼角的泪滴,并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与牧师再次交谈后,黄伦明白大爱是守望,也是一种牺牲,当它开出血色的花,你才能明了,痛也是一抹极美的色彩。耶稣的笑依然是慈爱的。

阴天的傍晚是深灰色的,黄伦躺在画桌上。徐徐的风吹进屋子里。任风吹起一张张的画稿“唰唰”作响。甘诗颖的身影,脸庞满在空中飞舞。偶尔甘诗颖的脸盖在黄伦的头上,他刚想亲吻,又被下一阵风吹走了。他的爱并未就此消陨,会以另一种方式绽放。她早已住进了眼里,在心眼里,在“星眼”里。黄伦从怀里轻轻取出“星眼”,小心地将它摊开,指尖轻轻划过星辰触及她的脸,一个吻落在明亮的眼眸上。

每日午夜,黄伦出没在新元酒吧。他的画越来越封闭,很多的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图像,抽象难懂。或许他根本不需要人懂。很少有人来买他的画了。但他依旧如故,在夜里畅饮。因为醉后就不再有痛,他可以逃回那个城堡,一切都在的地方。虽然在今后甘诗颖只能住在画里,但他依旧不舍得割去这段记忆。当甘诗颖独自走来时,他会像往常一样上去寒暄几句;当她与权哥携手而至时,黄伦会躲在一棵槐树后,静静目送。这是一个典礼,就像村民目送扬帆远去的船只。

自从画室被烧毁以后,黄伦变得更郁郁寡欢了。每个画家都有犀利的直觉,他觉得星眼就是极限,他无法画出更好的作品了。他认为倘若他去世之后,能有这幅画问世,也就足够了。

夜幕降临前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去,一轮红日探出头来。可不久之后,天色就暗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权哥皱了下眉头,眉宇之间有些淡淡哀伤。

“你怎么了,待会就要去见我父母了。”甘诗颖担心地问。

权哥的脸色阴转晴,他一把搂过甘诗颖,在她耳边轻柔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人生苦短,所以才要及时行乐!”

别墅区的房子灯火明亮,大门里停着奔驰车表明了甘勇已经下班。晚风习习,初夏的夜晚始终还是有些凉的。最近的缉毒任务有了一些新进展,他已成功的控制住一些吸毒者,和毒枭的手下,剩下的就是搜集证据和线索将幕后的大佬扯出就行了。他这一路都是这么卖力走下来的。钱对于他来说从来不缺。但是甘勇的野心是没有尽头的。起初,他只是一个编制内的小警员,和那个碎了蛋的警察无异,但他呕心沥血,做事干脆果敢,终于一节一节爬上了今日的位置。在普通人眼里,他已经高高在上了。不过甘勇对于权利的追逐从未被满足。每当他想到依旧有很多人挤在他身前,就会忧郁,嫉妒。甘勇的面前有座通天塔,他的人生任务就是沿着这座无尽的高塔使劲儿向上爬去,直到他成为世界的王。

俩人走进屋内,华美的灯光与装潢映入眼帘。“你家好美。”权哥在甘诗颖的耳边说道。厅的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面是由整块的碧绿晶莹的翡翠制成,桌面上嵌满了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鹅卵石和贝壳。佣人已经将烹调好的佳肴布置在桌子上了,其中包括燕窝炖排骨,佛跳墙,烤乳猪等美食。而甘勇和王美玲早已坐在饭桌上等候他们到来。

“你们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甘勇的口气略带责备,而王美玲则在桌底下拉了一下甘勇的裤边,示意他女儿的男友初次登门拜访,不要失态。

甘诗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而甘母笑容可掬地邀权哥入座并说道:“多有爱心的孩子,来,慢慢吃,别客气。”

身边的佣人把陈年的木桶红酒倒入权哥身前的酒杯里,而甘诗颖的杯子边上只有鲜榨的橙汁。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甘勇夹了一片乳猪放进嘴里。

他看着甘勇,流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柔和地说道:“伯父,我叫张文权。”

甘勇嚼动猪肉的嘴巴突然停顿了一下,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然后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豪爽笑道:“文权,这可是个好名字,以文定天下。”满席的人都笑了起来,甘诗颖暗暗窃喜,在她看来父亲对权哥的印象不赖。

权哥依旧注视着甘勇的额头,眼神确是锐利地像把剑一般,他缓缓说道:“伯父过奖了。”

在甘勇停止嚼肉的那一秒,他想了很多,心简直都要揪出体外的那种感觉。

那一年,甘勇还是个处长。那是毒枭非常猖狂的一段日子。警局几乎动员所有警力缉毒。虽然抓到许多瘾君子和一些小喽喽,却总与毒枭擦身而过。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们收集了很多线索,而这些线索都指向了焦西腾。焦西腾名气很大,但很少露面,所以压根不知道他的样貌。在警方全力追查下,得知他经常在“南海游艺厅”逗留。警方的目光自然落到了董事长张文权的身上。正当警方将焦点聚集在张文权的身上时,他却神秘失踪了,而且真的没有一点痕迹了。就这样,焦西腾的线索断了。他常常感叹,焦西腾真不愧绰号“豹哥”,行动迅猛,是个可敬的对手,所以如果可以逮捕他,那将是甘勇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功绩。

而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毒枭安分了许多,而一些治安问题涌现。所以上级认为与其为一些没有线索的案件白花力气,倒不如脚踏实地,去对付那些小偷强盗。于是关于毒品的案件只能不了了之,甘勇错失了一次晋升的机会。

而这两年,毒枭又猖獗起来。所有线索又指向了焦西腾,可他迟迟不露面。所有的调查又事倍功半。但张文权又出现了,“南海游艺厅”又重新开张了。甘勇觉得疑点重重,如今他已经是区局局长。最可疑的是,当年的张文权是个中年人,而现在的张文权却是个不到而立之年青年。但据警方初步调查,他的身份证,户口确实是真的。倘若是假的,那便是一个多么天衣无缝的作品。警方也盘查过“南海游艺厅”好几次,发现那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游艺厅,成列设备包括投篮机,跳舞机等,甚至不涉赌。所以没证据继续深入调查。

而如今这个男人就直怔怔地坐在他对面,甘勇凭借多年累积的经验和极强的直觉感知到这个男人必然和毒品案件有关,而且密切关联。他纠结了一下,毕竟自己的独养女在与这个张文权交往,倘若他真是涉毒人员,女儿会有危险。但他的眼睛却仿佛看到若干日子后表彰大会上的升职典礼。甘勇最后决定把女儿当作饵,将张文权留在身边,以便调查取证,缉毒,升官。

“你可要好好对我女儿,我就这么一个独养女。”甘勇笑盈盈地牵起甘诗颖的手交到权哥手里。

“一定会的。”权哥在甘诗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之后看了看表,又说:“时间不早了,我明天上班,伯父伯母再见。”“我送他。”甘诗颖俏皮地眨了眨眼。

话别之后,权哥手推着摩托车,两人沿着灯火辉煌的金羽街一直走,一路无语。权哥满腹疑惑:经验老到的甘勇怎么如此轻易的就同意了他和甘诗颖,难道他已经察觉了什么,但是他最爱的女儿在我的手上,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与我投缘罢了,这该多好。

而此时,受够了漂泊打拼的焦西腾,他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哪天可以安定下来,粉碎掉那些过去,那些记忆,与喜欢的人走过流年,似乎是种享受。而这淡淡地臆想转瞬消失在华光照耀的金羽街头。

“你怎么啦?今夜好沉默。”甘诗颖勾着权哥的肩膀嘟着嘴说道。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权哥望着甘诗颖的眉眼说道:“你今天特别好看。”

两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的尽头,走向看似幸福的远方。

与此同时,甘勇拿起电话打到重案刑侦组,令警察就张文权展开深入调查,未免打草惊蛇,他让警察穿成便衣的样子,混成卧底进行打探。之后他打个电话给了档案组,他将身体力行,去探张文权的底。

几个星期后的某天夜晚,权哥让严东和张佑方到他住所一聚。这天甘诗颖不在。一盏昏暗的灯亮着,但只能看清对方的脸。权哥为他们点起一支烟,动情地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好多年的兄弟,如今毒王准备金盆洗手,并移民去加拿大。所以还有最后一笔生意要做。这儿是三张支票,你们俩各拿一张五百万吧,另外的去分给其他弟兄。”

严东和张佑方对视一眼,又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权哥,张佑方开口说:严冬说道:“我们没做错什么吧。”

权哥展开双臂,给了俩人一个拥抱,说:“我是认真的,你们总不见得一辈子都干这个吧。总要娶妻生子,赡养家里老人吧。拿着这笔钱做正当生意,或买套房子,然后找份工作安定下来。”权哥语气里尽是关怀。

两人也有些动情了。出生入死多年的团队到了离别之际,即便七尺男儿也难免哽咽。

“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当然希望你们生活可以好起来。等风头过了,你们就可以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了。”权哥继续说道。

严东看着权哥,他问道:“那你以后究竟是张文权,还是焦西腾呢?”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是张文权。哪怕与仇人同名。”

父母离去后,一个人走过太多寒冬酷暑。伤痛时留下的眼泪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抹去。坚韧的太久所引起的疲惫反应是猝不及防的,说来就来。此刻,焦西腾只是点起一根烟,开始张望未来,明天说不定是晴天呢。

在严冬和张佑方离开后,权哥张望了一眼凌晨的天际,他心想:黎明之前总是分外的黑,但黎明总会降临吧。他在胸前做了一个十字架的揖,祈祷黎明尽快降临,因为耶稣永远是慈爱的。他盼望这一波过去后,上帝可以还给他那份早已失踪的安稳。

初夏的早晨,甘诗颖醒来了。她伸了个懒腰,掀起粉红色的窗帘,一缕阳光投射进屋,打在了她养的那些小盆景上。她拿起抹布擦拭着家具,床沿。之后她从床底拿出行李箱,将一些衣物整理进去。她要离开了,父母出人意料的同意了她与权哥同居。虽然她心中依旧对父母那么轻而易举的同意而有些许怀疑,在她看来,父母更应该设置一些障碍去测试权哥。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结果是好的。

她继续收拾房间,整理行装。她在书橱里翻出了那副《星眼》。随着日子的远去,画的表面积起了一层灰。她将灰轻轻吹去,一些回忆弥漫出来。

在香格里拉的深夜,那天确实是百无聊赖。而黄伦与他送的这幅画,确实是惊喜。而一个陌生人借着月光,便把自己的脸庞和星空完美的结合起来,他又是怀抱怎样的情怀呢?甘诗颖暗自想道。

平日里在街边,或在公园里的偶然相遇,他都是那么的谦卑。浅浅地闲聊几句就话别了。他在斜阳下的微风中,渐行渐远,只留下某一刻的感觉,一抹淡淡的星光。

黄伦面对甘诗颖的时候,总会流露微笑,想表达心意,可深邃的眼眸却收敛起一切。

一次黄伦在和平广场作画,很多人在旁围观着。

甘诗颖下班路经此地,瞧见簇拥的人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于是便凑上前去。她望见黄伦凝视着画板,眼神充满诚恳,全神贯注地挥动画笔。微风拂面,吹起黄伦眼角旁的刘海显得分外飘逸洒脱,稀疏的胡须总让他看上去有些颓废,憔悴。甘诗颖觉得眼前的黄伦就是一幅油画。

黄伦手向上做了一个提拉的动作,为画中人的添上一枚上扬的嘴角。作品完成。掌声雷动。

观画的人潮散去,甘诗颖走向前去,站在画前呆呆凝望。

橘色的背景,七色的天空下,一个女孩穿着洁白的礼服在画中跳着舞,这个女孩正是甘诗颖。

黄伦没有发现甘诗颖就站在他身后,他依旧陶醉在画中的世界,那是只属于他,不容侵犯的神圣地域。

夕阳下的广场,两抹剪影落在地上,一前一后。

当黄伦发现甘诗颖就在他身边时,一阵羞怯涌上心来,之后的微笑掩饰掉一切。

甘诗颖以为黄伦将要对她表露一些什么,可她等来的确是一如往常的寒暄,接着黑夜登台亮相,两人走散在金羽街的分岔口。

甘诗颖时常在想,她对黄伦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欣赏,她欣赏黄伦无与伦比的才华,甚至是他身上那股忧郁,颓丧的味道,她也欣赏。她没意识到,可能在某一刻,她对黄伦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欣赏。

黄伦是一颗星星,是一颗密度极大的星球,而这可星星上种植了一些什么呢?只有他自己知道。

甘诗颖的心从飞了回来,她再次凝视着这幅画,自言自语:“我的眼睛在他眼里竟是如此清澈明亮。”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并在抽屉里找出一只画框把画装起,挂在床头的墙上。

但此时,甘诗颖的心里却存有很多的问号。虽然如今的生活无比滋润。正因如此,她开始学会逃避,因为她害怕某些结果浮出水面后会打破现状。不过这种担忧和顾虑只生长在潜意识里。

甘诗颖望着画中自己明亮的双眸,很多躺在潜意识里的问号突然起身窜上她的心头。严厉的父亲为何会那么轻易就同意自己和一个认识不算很久的男人同居。态度显得很自然,但越是自然就显得越奇怪。但更多的疑点是在权哥身上。权哥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约会的时候东张西望,有时候接到电话就说有事要走,问他缘由,他只说最近生意忙,还说过了这阵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了。

甘诗颖想道这儿,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凝重了,但她依然希望一切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忽然,她觉得一阵强酸由食道涌向喉咙,她急忙跑进卫生间呕吐一通。她最近老是这样。

她推掉了一个广告,去医院挂号看病。

她怀孕了。

当天空被乌云笼罩,气压很低,闷热的气候会使人窒息。走在街头的人额头上总能淌下黄豆般的汗水。连笼子里的鹦鹉也期待一场大雨将临时的痛快淋漓。

乌云下的金羽街,人们只是自顾自地走,不会再去领略街景,也不在意身旁的店铺里有没有折扣商品。尽管蛋糕店里五颜六色的蛋糕在平日里总是令人垂涎欲滴,可眼下人们的眼里只有目的地,只有可以消去暑意的地方。

一条两公里长的金羽街,走着走着,也到尽头了。白昼里的新元酒吧是极为收敛的,明明有着五彩的灯光,却闭起门来,拔掉电闸,在暗中为自我陶醉着;明明有着芳香四溢的琼汁玉液,也悄悄躲在密闭的瓶子里,不与人分享;明明有着奔放不羁,让人在夜深人静时忘情忘我的能力,在此刻,它只是一个关着门的酒吧,空无一人。也许不,也许调酒师们正在为夜里的狂放做着准备呢!

夜幕初降的咖啡店里是座无虚席的,有些人倚在窗边,焦急得望着天空。他们是在等待,等待雨后的月儿,然后去做该做的事。可是一滴雨也没下,月亮怎么会探出头来?

权哥和甘诗颖坐在咖啡店里。甘诗颖时而望着天,时而低着头,六神无主。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热巧克力。

权哥说:“你怎么啦。”

甘诗颖没缓过神来,停顿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有…有点不舒服。”她本来想说她怀孕了,但喉咙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把话压了回去。

权哥伸出手,在甘诗颖的额头摸了一下,说:“没发烧呀。”

甘诗颖整理了一下头发,说:“没事儿,昨晚没休息好,对了,你最近很忙吗。”

权哥发自内心地笑了,说道:“等我这阵子忙完,就把公司给卖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说罢权哥将甘诗颖一把抱在怀中。

甘诗颖说:“那你总不见得永远在我身边,我们又不是连体婴,你也有你的追求和想去做的事啊。”

权哥在甘诗颖的侧脸留下一个吻,说:“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落脚的地方。我在外打拼那么多年,感觉有些累了,你让我有想安定下来的冲动。所以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我们携手去完成吧。”

甘诗颖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得到解答,可是,只要她依偎在权哥的怀里,心中总会洋溢起甜蜜的憧憬,她动情地在权哥耳边轻轻说:“我想移民去新西兰,那片没有被污染的土地。我想在青草地里盖一座简易的屋子,就像《指环王》里,比尔伯巴金斯的家园那样。”

权哥鼻子贴着甘诗颖乌黑修长的发线,他坚定地说:“我一定答应你。”接着又说:“我们以后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呢。”

甘诗颖犹豫了一下,接着她说:“其实,权哥,我怀…”

“爱情好像流沙,我不挣扎,随他去吧,我不害怕。”权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甘诗颖的话。

“喂,好的,你先把他们带过去,我马上就来,待会儿见。”权哥对着电话说道。

权哥先前温柔无限的眼神忽然带着一丝尖锐,可当他望着甘诗颖的时候,又重归温柔了。他说道:“我工作上有点事儿,要先离开了,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开始呢,”权哥展露一丝明媚的笑,和乌黑阴沉的夜形成对比,接着说道:“我们就开始规划梦想吧。”随即又像往常一样,用手拨乱甘诗颖的秀发,说道:“我摩托车坏了,正在修理,你待会儿自己回去吧,记得早点休息。”随后,他们出门了。黑色的人融于黑色的夜,或许他们本该就是一体。

甘诗颖眼见权哥在黑夜里越飘越远,心里的疑惑感动各占一半。忽然,她的眼角瞄到权哥的伞在咖啡桌下。她望到布满雨云的夜空,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作祟,在这样的夜里,雨说下就下。于是她拿起雨伞,追着权哥的步伐离开了咖啡店。

权哥在街角与严东接头。

严东说:“货在我的包里,阿方在酒吧接人,他说有两个新的成员,正好这批货有结余。”

权哥思量了一下说:“那好,我们为近几年担惊受怕的生活收个好尾吧。”他以往都是警惕万分的,但这次却没有顾虑太多。也许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闯荡至今,该避的都避过了。风浪一直未起,他想道,但愿这是一片宁静的“死”海吧。

在此时,张佑方带着人群走来。大约十多个人。

权哥直接接替了秦昊然的位置,这本该就应由他来担当主演的戏幕,却在这最后时刻出演。他心里是欢畅的,一个如山的包袱将要消散了。

他缓缓走向路灯所照不到的潮湿巷口,而众人跟在他后头,去向迷醉天堂。俨然,权哥是红衣主教,或许在这一刻,他就是上帝,而他身后的人是信徒。

他们走向那一间熟悉而陌生的破旧屋子。被血染过的地板,因为常年的潮湿微微隆起,像一个饱和的黑洞。多少事物被黑洞吞噬,包括金钱,理智,理想,纯真…太多了。权哥打开灯,环顾了一下这无数次让滞留的屋子,他得到了充裕的金钱,可是却失去了太多凌驾在金钱之上的东西。他想大声咆哮,他想发泄,他想成为造物主,从而重置这个世界。

“权哥,人都齐了,我们开始吧。”张佑方低声说道。

“那么你把东西发给大家的,如果过了今晚,仍有剩余的,就将它们焚毁,不留一丝痕迹。”权哥说道。

伴着说话声的是屋外的流水声。老屋子的排水管是常年失修的,这就是为何这里常年潮湿的原因罢。

两个新成员在问询张佑方关于这间屋子的历史。这里的历史其实就是沉默在岁月里的老屋子,可是这里的历史却可以带出权哥一伙的峥嵘岁月。若换作往常,这足以唤起张佑方的警觉,这两个人也许因此殒命于此,因为任何的风险都有可能将他们陷于永无天日的牢狱。而今天张佑方只是警告其不要再问,旋即便从包里拿出器具分发到众人手里。过了今夜,他希望一直以来所盼望的宁和时光会降临,这个念头掩盖了心中的疑虑。

王希雨身穿一件红色连衣裙,她总是徘徊在权哥的视线范围里。比起毒瘾,权哥是一个更大的瘾。她想成为权哥眼里的焦点,可是权哥眼中闪烁的柔情却不再为她。她在一次与甘诗颖共进晚餐时聊天得知权哥与甘诗颖的关系。甘诗颖聊到这个所露出的笑是一根毒刺扎在王希雨的心间。她强忍妒火还要保持对待朋友的和善。她那天回到家把新买的挂壁电视给砸个粉碎。关起房门来,哭闹了一宿。她的父母无论怎么劝说她都不开门。她以为占有就应当是爱,且延绵到永久。她以为彻夜的狂欢和充盈感就应当是一纸承诺,去迎合自己规划的以后。而她的以后,是白烟萦绕时的虚无,以及醒来后的无望。

闪光仍然在夜空交错着,雷声也是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可雨欲下却未下。

甘诗颖拿着黑伞在夜里疾步追赶权哥的步伐。当他看见那群人跟着他拐进街边的巷子,她打消了送伞的念头。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口的疑虑——关于权哥的生意,当然,对于权哥,她是相当信任的。不过此时,好奇心作祟,她打算躲起来探个究竟。毕竟当潜移默化的尘埃落定后才能安度计划好的将来:新西兰的草原,或男或女的孩子,幸福…

甘诗颖跟着众人的脚步拐进了巷子。成群的飞蛾围绕着她身后路灯的光晕飞舞,它们渴望着光明,却依旧迷惘在四季更迭,日夜交替的现实里。

在这闷热的夜,动辄就喘着粗气。甘诗颖淌着汗悄悄尾随。她的周围十分安静,除了纷乱的脚步声,前方的人不言不语。

甘诗颖眼见屋内的灯光亮起,自己将暴露在众人的视觉范围内。她急忙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而且大雨将至,虽然她手中有伞,但万一刮起风,她还是会被淋湿的。她必须找一处有遮掩的地方。

而此时,甘诗颖借着灯光望见了一个巨大黑影矗立在距离她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而这个黑影就在权哥一行人所在的屋子对面。她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烧毁在火灾里的房屋。屋子的墙已然被烤的炭黑。她走进这座废墟,依稀可以闻到焦味儿。这间屋子是和权哥他们的对窗。对面的灯光投射进来,她看见周围几乎只有焦黑的残屑,偶尔进入眼帘的一些白色的纸屑和一些半焦的鹿毛,像是来自于画笔。虽然这座屋子的玻璃窗上泛着焦黄的印记,但对面屋子里的事物依旧明晰可见,甚至人们脸上的表情,手上摆弄的东西。老房子的隔音是比较差的,特别在夜里,使人听觉异常灵敏,就连隔壁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也可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从张佑方手中接过了冰和器具。随着瓶子里的水不停冒起的气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白色的粉末化作团团烟雾弥漫在整间屋子。众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在渴求,兴奋,迷离,空虚中不停转换。人们想要某一种感觉逗留,时间却是个不听话的孩子,玩着沙,积沙成塔,最后将它葬送。当白色烟雾暂时将瘾头的空缺占满,人们从迷醉里清醒过来,而身体里的力量却被抽空,踏着飘忽不稳的步履纷纷离去。而那两个新人却步履沉稳,他们并没有随着大家的步伐走向车水马龙的金羽街,而是躲进在小巷和大街交界处的树林里。树林里泛着浓烈的尿臊味。他们可不顾这些,没有什么比重大的发现更让人精神振奋了。他们掏出了手机。

小巷里一直都是安静的,屋子里的上方依旧摇曳着灯光。张佑方和严东蹲着点钱。权哥望着他们,此刻的他犹如一只破笼而出的小鸟,未来是他眼中的天空。在这片湛蓝的天空里,他自由翱翔。他长吁了一口气,他决不允许任何引力将他吸回那片火海地狱。

透过窗,房内的一切都印在甘诗颖的眼睛里。她的行动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只是木纳的站在原地。伞已经横躺在了地上。她想离开,离开这噩梦。可是脚依旧不停使唤,眼睛和耳朵也不听使唤。透过光,她看见权哥脸上的轮廓,真真切切。那些环绕在耳际,或真或假的谎言,也是真真切切的。不知不觉中,她已泪眼朦胧。那淌落在地上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气候更闷了。

王希雨如往常一样,没有立即离开。她依旧很不甘心,踉跄地踱步到权哥的身旁。她左手撑在权哥的肩膀上说:“跟我走吧,我们还没完呢。”她的眼里透着决绝。

权哥没有看她,只轻声说:“已经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旋即沿着灯光蔓延的地方望向远处,而远处却被类似黑影,焦炭一般的建筑挡住了。

王希雨俯在权哥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的甜言蜜语对很多人说过。可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可以的。”

“其实,我想劝你以后别在碰冰了。还有,我快离开这儿了,我要去新西兰了。”权哥显然答非所问,他的表情写意淡然,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王希雨冷笑道:“去新西兰,和甘诗颖吗?”

“对,我爱她。”

“王希雨笑了,脸有些扭曲,她提高了嗓音,说:“你以为你走的了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就是焦西腾,我们的大毒枭。”

权哥的表情十分错愕。低头数钱的两个人也抬起头,怔怔的望着王希雨。

王希雨继续说道:“我还知道甘诗颖的父亲是个警局高官,你认为他会让唯一的女儿和一个大毒枭浪迹天涯吗?”

权哥在一旁默不作声,他觉得原本卸下的那座肩头的山,又回来了,且质量变得更大,而且还在继续膨胀。他想找一个口透气,他开始在周身摸索,寻找那个口,终于,他在胸前口袋里掏出了烟和火柴。此时,他的脑袋完全空白,他只是凭着肌肉的记忆,习惯性的把烟嘴置入口中。随着摩擦声的响起,一道火光亮起,一缕烟升起,权哥才有了点思绪。

王希雨依旧不依不饶,她说:“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带我走,我会为你永远保密的,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发誓。”但她话锋一转:“不然的话,我会对甘诗颖说,其实权哥和焦西腾是同一个人,你觉得她会和你去新西兰吗?”她又压低声音,语气决然,说:“我不能拥有的,那就毁了它。”

王希雨发疯般得笑了起来,灯火在她眼中闪烁着。黯淡的光晕将历历往事的轮廓投射在墙上。她靠在了墙上,不说话了。她的眸子里有一种淡漠,像是将积压许久的情绪释放后的虚无。

当她再把目光移到权哥身上时,狂妄已经没了踪影,目光是深情款款的,带着恳求的。她缓缓道来:“你就是一个谜,令人着魔的谜。起初,我并没有上瘾,只是因为可以见到你,才一直来这里的。”

权哥依旧没有说话,他望着灯下自己的影子。他常常觉得这间屋子的灯光有些昏暗,但眼下自己的影子确实与夜色一致。多少次他想开着摩托飞驰,从而摆脱如影随形的黑暗,但问题是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子。影子就像绳索,围困着自己。权哥把窜着火星的烟头弹在了地上,用脚踩灭。于是,地上又多了焦黑的痕迹。

王希雨径直走向权哥,站在他身前,举起手抚摸着权哥没有表情的脸庞。她痴痴得望着,继续说:“跟我一同走吧,离开这儿,这里的事儿我永远不会提起的。”

权哥的眼睛终于落到了王希雨的身上,还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此刻,他像是春日里的太阳,而王希雨是一朵迎春开放的红花,艳丽芳香,沐浴着早春的阳光。权哥的手轻抚过王希雨泪湿的脸颊,柔声说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这个秘密的。”说罢,他一把将王希雨拥入怀中。

王希雨张开双臂紧紧环抱着权哥,侧脸贴在权哥的胸口。她激动极了,说:“你终于答应我了!你终于答应我了!我们明天就走!比起新西兰,我更想去澳大利亚。我想坐在你车的后座,沿着澳洲的海岸线一路的开到尽头。你帮我买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着光呢。如果可能,我想养一只袋鼠。那我们以后做什么呢?开一家饭店吧,我会做中国菜的,我们的饭店会很著名的呢!客人会竖起大拇指称赞的,所以我们的饭店会生意兴隆的。我一定不会再碰冰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戒掉的。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那么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反正我想让他当个画家,把美丽的日出记录在画里。他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画家。记者会来采访他,他的脸会被印在彩色封面的杂志上。我以后老了走不动了,你会扶着我走到海边去看退潮的。我以后我以后…”

王希雨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沉浸在深深的爱里。在那个幻想里的澳洲,仿佛永远都是阳光明媚的。她已经触及了幸福。

王希雨身处她的澳洲,而当下的世界早已被无边无际的思绪淹没了。她甚至不知道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何时插入了她的胸膛。殷红的血把那条红裙子染的更纯粹了。

权哥把王希雨轻轻放在了地上。她的脸是微笑着的。她是目不转睛的。她真的坐上了那辆摩托的后座,飞驰起来,但不是在太阳初升的清晨,而是在乌云密布的夜里。那辆摩托车的车灯坏了,就在黑暗里,她静静去向了永夜。

权哥的手缓缓拂过王希雨的脸,将她睁开的眼合上,在她脸上留下一抹鲜红。轻声说:“对不起。”

三人将现场处理好,把灯关上,把门也关上了。黑暗里,脚步声越来越远。在这沉寂闷热的黑暗里,传出两个声音。“接着我们去哪儿?”“去酒吧喝两杯吧。”

“这是一个舞台剧吧。他们都是演员”甘诗颖站在黑夜里自言自语。她脸庞的泪已干,剩下的茫然的她徘徊在原地,头皮有些麻。她望向窗外想寻找着什么。可这一夜只有惆怅的雨云遮盖着天空;想追寻明月以及星辰,可出现在眼里的确是转瞬即逝的闪电,伴随着闪电的还有盘旋耳边闷闷的雷声。这些日子里她与权哥每一次的接触都是电影的花絮。她望着空空而泛着潮的小巷想起飞速的摩托夺路而过;她想起枕边甜蜜的斗嘴,也想起那些拥抱入睡的时刻;她想起那些饭局上,父亲聊起焦西腾时头疼的模样;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掐着自己的腿,想让自己从梦里醒来,可除了阵阵疼痛外,场景依旧没有变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她依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求证些什么。她将伞遗落在了这间屋子里,夺门而出。脚步声闹醒了在炎热中昏睡的小巷。她蹦向旋转在记忆最初一页的新元酒吧。天空开始飘起小雨,但这毛细的雨如何释缓大地如火的骚动?这是花絮而已。

“叮铃铃。”电话响起,吵醒了伏在桌头打盹的甘勇。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隆隆闷雷响起,刮起的风吹落片片梧桐,夜不再沉寂。

甘勇站在原地发呆良久,手中的电话摔在了地上。他夫人闻声而至,看着神色有些惊愕的甘勇说道:“怎么啦?”

甘勇慢慢回过神来,他看着王美玲。屋里只有台灯亮着,两团模糊的影子挂在墙上。甘勇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动:“张文权就是…野豹焦西腾,而他现在去了新元酒吧。”

说罢,甘勇便套起警察制服。夜虽黑,制服的肩膀处却星光熠熠。

王美玲焦急万分:“女儿不在家,会不会和焦西腾在一起。那会不会有危险?”

甘勇气定神闲的整了整衣领,说:“卧底说了,她也跟着焦西腾的脚步去了酒吧。”

王美玲满脸疑惑,说:“卧底?什么卧底。”

甘勇由先前的惊讶,渐渐变得淡然且面露喜色,他说:“我早知道他不对劲了,觉得他必然和焦西腾有关系,就让卧底去调查他。可连我也没想到他就是焦西腾。”

王美玲有些愤怒了,她睁大眼睛狠狠盯着甘勇,她说:“既然你知道他有问题,为什么你还把女儿留在张文权的身边。”

甘勇擦拭了一下警帽,然后戴在头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说罢,他就向门口走去。

王美玲挡在了甘勇身前阻止他离去,两人开始推搡起来。王美玲将甘勇胸前的勋章扯落在了地上。这触怒了甘勇,甘勇甩开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王美玲的脸上。王美玲撞在了桌脚上,桌上的青花瓷花瓶应声落地。青花瓷优美的蓝白花纹散落成杂乱的文字铺洒在地上。

忽的一声,门开了。

警察挺拔的身躯悄悄隐没在了黑暗里。

雨天作起的狂风窜进屋内,并肆意呼啸着,吹乱王美玲披着的头发。她的发丝沾到了嘴角流出的血液里,她凝着泪眼望着门口越走越远的高大背影。当脚步声被风声和距离淹没了。她开始回想,究竟是何时开始,朝夕相对的枕边人戴上了恶魔的面具。而她眼里只是风吹起的叶片片凋落,被闪电照亮的花园看着觉得陌生。雨势比刚才略大了一些。

周三夜晚的酒吧里,人并不多,好多酒桌都是空的。由于外面实在很闷热,所以酒吧里的空调打的很低。透着微弱的灯光,中央空调里打出白色的冷气略微泛黄。吧台里,服务生拿着抹布擦拭着酒柜里的酒。他的表情有些呆滞,在想着心事,手机械似的擦着一个接一个的酒瓶。

“再给我拿一杯威士忌。”黄伦满身酒气,脸因为酒的后劲而泛红,他招呼着服务生。

服务生被黄伦的声音拽回了现实世界,他连忙说:“先生,请稍等。”旋即去酒柜拿了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流进放置着冰块的玻璃杯。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天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风里的回忆”音响里想起了爵士版的《忘不了》,轻轻地。

随着音乐,黄伦飞入了自己的想象与回忆之中。他时不时地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这里揣着他最重要的东西——《星眼》。当一口酒游移食道与胃中,泛起的热潮总人将人的思维拉入另一个纬度。

在很多时候,黄伦想着自己剩下的人生,犹如一场球赛的垃圾时间,作再多的挣扎也是无谓。倒不如放开手去享受比赛,把垃圾时间变得相对美丽一些,把决赛变成一场表演赛,虽然当终场哨响,他仍然要以失败者的身份退场。

门开了,一阵热风吹进了酒吧,将桌上的订单吹落在了地上,吧员俯下身去将其捡起。这阵风也将游移在梦和现实中的黄伦拉回新元酒吧。权哥一行三人走进酒吧,挑了黄伦背后的位子坐了下来。他们招呼吧员点了几杯鸡尾酒,对于他们来说,这既是庆功宴,也是散伙酒。权哥他们讨论起一些事情,声音不大。黄伦隐约能听清。张佑方兴奋地说:“终于结束了,利用他们的瘾,竟然能圈进那么多的钱,不过这是最后一笔了吧,接着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说罢这几个人互相张望着,神情里有一些欣喜。只有坐在中间的权哥表情严肃说道:“别在这里说,万一黑皮的水线子就麻烦了。”说完就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黄伦心想:原来是毒贩子啊,但干我屁事儿呢?又喝下一杯酒。

严东皱了一下眉头,表情有些严肃,他问道:“权哥,你知不知道那个甘诗颖,她是区局的副局长甘勇的女儿,你和她好上了,有没有想过接下去的打算。

总有一些重要的字眼能将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唤醒,对于黄伦来说,“甘诗颖”就是这样的字眼。他回过头去,余光瞥见了这个一身黑色的男人,他想起了在那些街头与公园的不期而遇,那个带走了一切希望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不知不觉中他攢起了拳头,握得很紧。

权哥泯了一口酒,说:“一开始我觉得她很漂亮,所以就想像对待其他女人那样对待她。不过当她告诉我她父亲是甘勇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如果黑皮发现了什么,我就有了一个人质可以与之交涉。

张佑方拍了一下手,说:“高,权哥实在是高明。”

权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不知不觉中已经……”

风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俨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被雨打湿白裙子,湿透的刘海紧贴在她的前额。她很苍白,甚至有些憔悴。她的眼神对一切之若罔然,她只是盯着权哥看去,眼神里充斥的疑惑已然飘在了整个酒吧。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风雨里的这个女人吸引过去了,包括坐在吧台,背对着门口的黄伦。黄伦就是不敢转过身去,他从始至终就是不敢与甘诗颖四目相对,即便这双是他画中人的眼睛,即便这是他魂牵梦绕的眼睛,即便这是他幻想的极限里,用双唇轻轻浅吻的眼睛。黄伦很想翻过围墙,或者挖个地洞逃走,远远离开这样的一个噩梦里的剧情,但是他做不到。因为这里只有一扇门,当他转过身去,就要与这个场景正面交锋,更重要的是,甘诗颖她在这儿。在黄伦内心最深处,甘诗颖是永远不能舍弃的那一抹云彩。他继续喝着酒。而此时,他的耳朵是十分明亮的,可以代替眼睛的,而此时的酒吧就像一个巨大的收音机,电台里播放着一个故事的高潮,或许黄伦自己也是故事里的角色。可他更希望自己是一个背景,一棵树,可以为女主角遮雨,而枝干会变成手,为其抹去泪水,痛苦。

甘诗颖脸上的泪痕被雨水替换了,她缓缓走向权哥,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而脚步飘着,这一切让她失去了力量。她站在权哥的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权哥心里有一丝不安,可他依旧如往常,展露了一个笑脸,说道:“怎么啦,冒雨赶过来找我?”

甘诗颖没有理会权哥的笑意,她决然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严东和张佑方板着脸互视了一下。权哥的不安被放大到了极致,对于这样的一份感情,更可以说对于计划内的今后光明而坦荡的生活道路,忽然间有了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但他依旧极力隐藏,他依旧微笑,而此时的笑不再暖如阳光,反而显得非常难看,嘴角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撕扯至脸颊,他说:“你到底是怎么啦,我不就是张文权吗?“

甘诗颖苦笑道:“是么,我们的野豹焦西腾。”

权哥不知道甘诗颖何时获悉他的真实身份,而此时,那个令他暴戾的魔鬼又占领了他的内心,而卸下肩头的大山变成了银河,宇宙。他头顶乌云散去后的曙光,消失了,不是被云遮挡,而是太阳熄灭了,等待他的是永夜。

而此时,酒吧外闪起了红与蓝的光晕,刺耳的警笛阵阵传来。而权哥三人把手伸进了怀里,摸了一下沉睡的手枪,并站起身来,随时准备迎接一触即发的大战。警车里的喇叭发出的响声使原本沉默的夜喧闹起来了,与本案无关的很多人来到酒吧附近围观了起来。警察拿着喇叭说着:“大毒枭焦西腾以及同党请举起手,别做无谓的抵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毒枭焦西腾以及同党请举起手,别做无谓的抵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一句话被不断重复着,由远至近。酒吧里的人议论纷纷,而吧员视若无睹,继续擦拭着他的酒瓶。黄伦依旧像个观众一样等待着故事的进程。

数辆警车在酒吧门前停住了,其中包括了两辆特警警车,这是招呼毒枭的常规配备。特警们下车包围住了酒吧。举起手里的M4瞄准着酒吧里的人类。这时酒吧里的人才醒悟过来,原来毒枭就在酒吧里面。酒吧里的群众开始乱窜,尖叫起来,这些人奋力向门口涌去。走出酒吧后并未离去,而是躲在不远处期待好戏上演,而吧员则躲到了吧台之下。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你爱我有几分。”音响依旧放着老老的歌,而雨势却小了些。

酒吧里剩下绝望的权哥三人,但他们绝不准备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还有茫然的甘诗颖,她以为警方还不知道权哥的事儿,她甚至还对结果有着一丝美丽的幻想;还有依旧喝着惆怅的酒,显得没有存在感的黄伦。

甘勇下了警车,打开酒吧的门,径直走向权哥他们,在距离他们还有5米的距离停下脚步,说道:“你投降吧,你们就三人,没有胜算的。就算离开了这儿,还会有更多的警力围剿你们。”

而权哥不服输的血液彻底被点燃,他的理智已然被不甘所吞没,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八成新的左轮,左轮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他举起枪顶着站在身边的甘诗颖的脑门。金属的冰冷质感突然来袭,使甘诗颖心里忽然为之一怔,可是她的脑袋在此时是空的,她倒是希望随着枪声的响起,能使她从这无底洞般黑暗的梦境里解脱出来。身后的黄伦已经醒在了当下,他压抑着,挣扎着,他一动不动。权哥望着甘勇,眼神里略带乞求,但他的经历注定他更像个战士,或者更该说,他本就是一个战士,与命运作斗的战士,他说:“让我们走,不然…”他掰了一下手枪的板扣。但他知道他说的“我们”,这个“们”是包括甘诗颖的。仅存的理智告知他绝不能伤害所爱的人,不然就算逃出生天也会承受一辈子的悔恨,可这也是他唯一的筹码了。

此时的空气是凝结的,酒吧内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而音响里轻声播放的《风继续吹》是此幕电影的背景音乐;屋外是喧哗的,围观者交头接耳地议论,他们在期待一场大戏,就连警车车顶的红蓝灯光也搀和进这份喧闹。

甘勇没有下令开枪,他也在准备射击的时候犹豫了。站在眼前的面无表情的女儿,像是一只等待救援的笼中鸟。他想着这一生到如今都在为了如何晋升而拼杀,却遗忘疏忽了家里的一切。他缺席了女儿从小到大一切的家长会;他的确对女儿很好,女儿爱好音乐,他为她买了架昂贵的钢琴,却从未安静地陪在边上,听她弹完一曲;早出晚归的他甚至连女儿12岁时得心肌炎住院也从未陪伴一宿。此刻,他举着枪犹豫着。

权哥一伙儿挟持着甘诗颖,他紧盯着甘勇,脚步渐渐向门口移动。

甘勇的枪口瞄准着权哥,却始终未开;门外的特警严阵以待,但在未得到命令之前,枪中的子弹始终是沉睡着的生物。

突然一阵巨响打破了此刻的沉寂。黄伦顺手拿了一个吧台上的酒瓶,他持着瓶颈往墙上奋力一敲。碎裂的玻璃渣洒落一地。而参差不齐的酒瓶边缘像极了一把利刃。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就开枪了。”严东和张佑方威胁道,但他们的神情显然有些慌张。

权哥的眼睛扫到这个向自己飞奔而来的人,他觉得疑惑,他有些想不通:一个手持啤酒瓶的人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勇气敢向枪械发起挑战。

这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就像那张怀抱着天空的脸,那个颓废的画家早已经在她心上画下了一颗恒星,只是自己的心太盲目,未发觉这抹亮光。而此时,这颗恒星就是初升的太阳,把她从梦魇里拖出来。甘诗颖用手推开吃惊的权哥,向甘勇跑去。

对于黄伦来说,此时的时空是禁止的,耳朵是失聪的,他只能看到人们说话时嘴唇的唇语,以及表情。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向前跑的每一步都在震动,却说不清是这是因为他的脚弹在地上的反作用力,还是他所跑的每一步都让大地为之震动。他甚至可以看清子弹在面前飞行的轨迹,他如今的视觉是360度无死角的,他甚至可以看清子弹在木质的吧台上打出的孔;那些子弹沿着笔直的线路飞向酒柜,把酒柜的玻璃撞破,打破了原封的酒瓶,不同颜色的酒液喷洒而出,飞溅在他的身上;他看见子弹笔直的轨迹延伸到自己的身体里,每一颗子弹都是一个作用力,使他的脚步有所停顿,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他依旧调整自己的脚步,继续向权哥冲去;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子弹所过之处都绽放出了红色的玫瑰,有些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有些是花期已至,盛开正欢的鲜花;他的眼里所看见的是午夜时刻的玫瑰园,头顶有片乌云遮蔽了皎洁的明月;他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嘴里衔着一支开得正欢的玫瑰,向乌云尽头急速飞去;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酒瓶最尖锐的残缺捅进了权哥的左胸…..

“杀人啦,杀人啦”群众在酒吧外咆哮起来。这场近距离纪实话剧已然博得满堂彩。有人惊呼,有人被这段情节所震慑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也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有人举手划脚,指指点点,可是别人的悲欢离合又与你们何干呢?

强烈的闪光把黑夜照的明如白昼,接着剧烈的雷声响起,大地都在摇晃了。

大小不一的冰雹从天而降,大的像拳头,小的如硬币。冰雹把酒吧外的顶篷玻璃砸碎了。马路上大大小小车辆的玻璃也被砸的千疮百孔,人们想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场灾难,有人躲进了咖啡店,有人躲进了地铁站…这个城市每一个室内场所都被人潮涌进,显得拥挤不堪。由于新元酒吧发生了凶杀案,故拉起了警戒线,禁止入内。站在门口观戏的群众由于不能及时找到避难的地方,被砸得死伤惨烈,先前议论声被歇斯底里的哀嚎替代。而冰雹越下越畅快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开在…”音响里邓丽君的歌声依然温柔甜美。

权哥倒下后,张佑方和严东失神了。在甘勇的一声令下,他俩被捕归案。

权哥躺倒在边上,胸前插着酒瓶。他极力想对甘诗颖说些什么,却发现甘诗颖俯在黄伦的身前。他的脑海里翻转着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呢?我是张文权呢?还是焦西腾呢?对,我是焦西腾。张文权和王希雨一左一右漂浮在他身体的上方,要将他带走,他们讥笑着,他们想把焦西腾带入地狱。但焦西腾还不想就此离去,他用力挥动左手将其打散。但此时他的双手已经被牵起,是他的父母牵起的。看见两张久违的慈祥面容,他想留下的念想打消了,他随着父母慢慢离开了。他们踏着时间的波纹,渐渐走回从前,一切还未发生的从前。他打开书包拿出数学练习册做起了习题,此时,父亲下班到家了。太阳向西移去,橙色的光打在十岁少年的侧脸上。母亲做完晚饭,叫他去客厅吃饭,可他仍然想再做会儿习题,来迎接六月的中考。

焦西腾平躺在地上,望着眼前迷离的的灯光,低声说道:“天还没黑呢?可已经看不清了…”他闭上了眼睛。

黄伦平躺在地板上。地板上尽是鲜红。可此时他是幸福的,因为他终于能与甘诗颖四目相对了,即便此时的他已经看不清了,他只觉得一个美丽的影子在眼前停留。当甘诗颖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才感觉此刻是真实的拥有。他伸手为甘诗颖抹去泪水,却在她脸上留下一抹血印。黄伦极力想表达什么,可当他张开嘴,只有不断涌出的鲜血,而不是想要诉说的文字,他一直在努力尝试,可最后发出的只是血呛到气管里的咳嗽声。此时他脑海里会想到那天牧师说的话:大爱是牺牲。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着甘诗颖了,他觉得很累,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可他的手依旧在自己满是鲜血的与弹孔的衣服里摸索着。终于他成功了,从怀里掏出了那幅被子弹打穿了,被自己的血液染得通红的《星眼》。画布上的图像已经模糊不堪了,但隐约还能看见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那是黄伦面对黑暗时的明灯,还有那群振翅欲飞的红蝴蝶,原本深蓝的夜空,如今确是绯红的。

甘诗颖顿环抱着黄伦,在他的脸颊轻轻一吻。而这个吻是黄伦失去知觉前最后的一个知觉,一个得以永恒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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