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逐不是追随,而是驱赶。
事情的起因是七年前,那时的女儿还是胖乎乎任性的大龄少年,或者说是低龄青年,判断任何东西的标准都是可爱,包括她的班主任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整天被这些逆反、准逆反的学生折磨得满脑门子官司,用力地隐忍着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她的评价也是可爱。说到这里不得不多说两句,素质教育真是为难老师,并非老师们不求上进,就我看到的老师无论是六零后还是七零后都非常努力地往素质教育方面靠,可是凭良心说这一代人哪里见过素质教育长啥模样?就是八零后也是六零后教育熏陶的,也是考试制度下长起来的,他们当了老师评价学生第一标准不可能不是听话成绩好,说是欣赏学生博闻广见、思维活跃,后面一定会有个“但是”,“但是现在不努力提高成绩,根本熬不到拼能力的阶段你就死掉了。”老师如此,做家长的也是如此。大城市当年不知道怎么样,反正小县城的学生如果文化课成绩不好而专在音体美上下功夫那就是不务正业。课本以外的书都是闲书,多数的学生不知道有这些书的存在,小部分知道的也不认为跟自己有啥关系,极少部分想走邪路也找不到门,没地方买也没钱买。那时候吃不好但填饱肚子没问题,可是浅尝过阅读滋味的眼睛总是一副馋痨饿鬼的样子,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看到一角报纸也能忍着腿麻读一遍。很多书都是为人父母以后蹭孩子的,稍有自知之明教育孩子的时候不管怎么撑着也要流露出不自信。孩子提的要求在心里再怎么觉得不合理也不敢一口否决,首先告诫自己不可以相信自己的浅见,其次知道必须有个让孩子信服的理由。那天女儿站在买宠物的摊位旁盛赞笼子里一对十厘米可能还不到的熊猫兔可爱,我就一直在心里纠结买这个东西是不是能培养她的责任心、爱心。摊主信誓旦旦那东西是迷你品种,绝不会长大,眼疾手快地抓了一只放到女儿手上时,我就知道这东西非买不可,于是当机立断声明只买一只,当然没问题。女儿一路欢天喜地,我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东西这么小巧,就是有味也好收拾。
兔子进了家第二天就啃掉了女儿芭比娃娃的鼻子,真不知道那么小的嘴得费多大劲才能啃那么平,女儿声称这东西太“邪恶”,宣布弃养。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决绝,连个名字也不肯给它起。我给它取名邦邦,先是放养,每天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从装过果冻的玻璃瓶里很熟练地抽出一根牙签一样的胡萝卜,一口只能咬掉小米粒那么大。看见的人都说这么吃东西养不活。一天之后我发现一瓶胡萝卜少了大半,问家人都说没扔,坐在沙发上注意观察,发现睡得一滩泥一样的邦邦从地毯上爬起来就直奔胡萝卜,无论行走坐卧都以胡萝卜为中心,转眼一条就不见了。于是添加胡萝卜的频率每天都在增加,邦邦也不白吃,飞速地长大起来。刚来时它能团成一团卧在书架底层的书脊边冒充毛绒玩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到了一尺长。有一天遇到那个卖兔子的小贩,他正对别人宣讲迷你兔不长大之类的话,我忍不住等没人的时候很谦虚地跟他请教为什么我的兔子长那么大。他很严肃地问我给兔子吃什么,我说胡萝卜,他大笑你给它吃胡萝卜它能不长?我问他我该给他吃啥,他很不屑地说:“吃啥都长那么大了,还能缩回去?”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开始憧憬邦邦再长大些,一只大兔子也很可爱的。可是它偏偏不长了,就停留在大不大小不小的状态。每天的饭量倒是不减,让人沮丧。
有一阵胡萝卜奇贵,简直跟上大蒜和大葱的升幅了,我的同学手捧自种的一盆大葱炫富那天,我果断给邦邦定了兔子粮。卖兔子粮的人说吃了可以除臭,我却发现房间的味道越来越难以忍受,跟店家沟通,给我推荐木粒。于是用上木粒,还是臭,于是每天冲刷底盘、换新木粒。空气还是不新鲜,又改作用消毒水冲,效果也还是不明显。这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就不信弄不来无色无味的空气。于是家里的角落遍布缓释的空气清新剂,门把手上挂着植物种子的香囊,桌子上大捧的薰衣草干花。我从来都认为香水是衣服,没用过香水不能出门,睡前不用等同于洗澡洗了一半,现在加大剂量,每天睡前都香气袭人。可是午夜梦回,嗅觉渐醒,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味道飘过来,让人半梦半醒也忍不住要皱起眉头。只好迷迷糊糊伸出手摸到个香袋之类的放在枕头上。心里狠狠地想把邦邦从窗户扔出去。等到早晨推开卫生间的门,邦邦已欢呼雀跃地奔过来,在脚前脚后绕来绕去,还不断地用嘴扯扯裤脚。看到我看它,就用嘴把空了的水盆给我甩过来,如果我没立刻动手添水,它就反复在我面前折腾那个盆。吃饱喝足,它满脸嫌弃地站在卫生间看我冲洗它的卫生设备,有点水溅到它,立刻没完没了地理毛,摆出一副干净的不得了的样子,可气、可恨又可笑。
转眼七年过去了,邦邦已是中年末老年初,跟着我在客厅里一口气跑三个来回的事早已不干了。吃喝正常倒看不出衰老的迹象。每天食盆在左、水盆在右,睡觉伸腿拉胯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唯一的不足就是终身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