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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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白净柔软,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微微泛着月光般的清冷浅晕,十指修长纤细,节节分明,是有如古诗里“指如削葱根”的端雅。这是一双美丽的女人的手,同样美丽的还有她秀气恬静的脸庞,和沉着安详的眼睛。她是会让人在第一眼便心生信任与怜悯的女人。

她是田螺姑娘,以打扫屋舍为业的田螺姑娘。田螺姑娘喜欢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静悄悄地打扫与清理,喜欢把满屋的杂乱无章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欢专心致志地把自己沉浸在辛勤的清扫工作之中,就像有人喜欢创作有人喜欢绘画,她热衷于在孜孜不倦的打扫和清洁里寻觅到生命的诚意与时间的慷慨,就像怀抱着一件沉甸甸的石头,让自己在虚妄的人世里不会如无头苍蝇般清虚浮荡。

当田螺姑娘将遍染灰尘的书籍擦拭得纤尘不染,将肮脏油腻的桌台抹洗得洁净亮白,将灰沉呆滞的瓷砖地板拖洗得铮铮发亮,好像她的心也像她纤纤细手下的这个焕然一新的屋子一样,也被精心而细腻地整理和清扫了一遍,她在这种清洗里感到了由衷的欢乐与舒畅。田螺姑娘不怕疲累,事实上她也很少感到疲累。做自己诚心热爱的事情,其中可能会有的烦闷和苦恼都将在习惯和适应的力量下悄无声息地融解到事情本身带来的巨大快乐里,就好像把冰糖放进清水里,也许刚开始还自顾自的棱角分明,但经过缓慢而有力的打磨,也会渐渐融于水中,混为一色,肉眼不辨。

她的世界是由一个又一个脏乱的房间构成,散发着垃圾的臭味、堆积未洗的衣物的异味和活动的肉身留下的腻味。田螺姑娘在动手之前往往会站立在原地深深吸一口气,将这个房间的味道吸入身体之内,在内部的组织的抽丝剥茧里分解这味道里蕴藏的生活与生存的滋况,都是一样的狼狈和仓促。她听见垃圾和灰尘的嘈杂声,它们在无人的空房间里狂欢与呐喊,变成浓厚晦暗的云雾笼罩着白色的四壁、宽大的餐桌、灰色的窗帘、歪斜的沙发和垂头丧气的落地灯。不能再让它们嚣张了,田螺姑娘想着,她麻利地将长发往后扎成一个高耸的马尾,再顺溜地戴起白色的口罩,纤纤细手有力地握住扫把的把手,田螺姑娘要开始干活了。

其实在田螺姑娘的眼里,垃圾像是具有生命的精灵,只不过它们是邪恶精灵,无孔不入地附着在人类生活的边边角角。它们是人类废弃的物质,于是在决绝的废弃里由原先的物质自甘堕落地变成邪恶精灵,而它们又同时是人类生活的痕迹,或明显或隐晦的痕迹,就像某些动物的蜕皮,剥落下的一堆杂乱污秽的痕迹,这些痕迹因为无用而在有形的空间里被抛落,在无形的时间里被遗忘,在这抛落与遗忘里里又散发出脏污的气息。田螺姑娘是消灭邪恶精灵的猎手,她将这些阴鸷怨恨的吵闹精灵一股脑扎紧在黑色塑料袋子里,她白秀的手能感受到那些精灵在其中跳腾呼喊的动静。它们在控诉在咒骂,在凄厉地恐吓与尖叫。“安静点,你们要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哪里是该去的地方呢?垃圾场呗。所有的垃圾自然各有自己的来路,出处身份各异,但在它们堕落成邪恶精灵的那一刻起,它们便丧失了前生的一切记忆。作为物质的生涯,是它们的前生,而作为垃圾,它们都是殊途同归的邪恶与肮脏。

田螺姑娘有时候会在空荡的房间里对着这些尘埃与垃圾喋喋不休,她会对茶几上软趴趴的橘子皮说,你以前是圆滚滚的大橘子,会在九月成熟,有很甜很甜的汁水;会对沙发上的巧克力盒说,你以前被放置在超市零食货架的醒目位置上,标价很高,我总是不舍得买;会对空瘪的牛奶瓶说,你以前是深受大家喜爱的营养品,有浓郁的香味,小时候我妈妈总是强迫我喝,可是我并不爱你的味道,你是我儿时最讨厌的东西;会对桌子底下已经枯萎衰零的玫瑰说,你以前美得不可方物,是人类爱情的象征,我也收到过一次,可是你却没有我喜欢的香味。田螺姑娘便陷入往事,从前她那么渴望能够收到一朵红色的美丽玫瑰,或许每个女人都有过这样的浪漫期待。田螺姑娘在电视或花店的橱窗看见这端庄高傲的美丽花朵,她想象它拥有的柔软花瓣,想象它芬芳的清香,想象她将它捧在胸前时将会感受到的无以言表的喜悦。后来田螺姑娘收到了一朵,但它的花瓣没有想象中柔软,没有扑鼻的芬香,爱情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的喜悦浪漫。田螺姑娘会突然被往事绊住了脚,她手托着那朵被遗弃在桌下的黯淡玫瑰,轻轻地叹息,你曾经也被人幸福地放在心口,却又被谁随意扔在这里?不管当初怎样风华绝代,到头来也逃不过命运。这时的田螺姑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田螺姑娘用冰凉的清水盥洗着堆积在盆里的满满衣物,洗涤着堆积在厨房水池里油腻肮脏的盘碟。她戴着黄色的塑胶手套,浸润在冰凉的清水里,看着泛着些许暗灰的白色泡沫在盆里沉浮,衣物或者盘碟都被这些丰富的泡沫遮掩起来,好像它们是被淹没在此发言无声。有时她随手摘取一朵硕大的泡沫花,将她托在黄色手套的中心,田螺姑娘对着它轻轻地一吹,好些零零散散的小泡沫便往半空升浮,像是春天里的白色碎花。田螺姑娘在嘴角浮起一个无声的笑容,又轻又薄,就像泡沫碎花。

田螺姑娘的双手在泡沫沉浮的水里用力揉搓着衣物,白色的衬衣,浅黄的T恤,淡紫的毛衣,她吭哧吭哧使劲揉搓着,看见盆里的水渐渐加深了颜色,显现出暗沉的灰色。那是污渍的颜色,她想,所有的污渍都是这种病态的灰色,我洗干净了污渍,就消除了病菌。

这个房间有多少病菌呢?田螺姑娘也不知道,但没关系,她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悠悠的时光在这种清理中似乎也变成了一个覆满尘埃的房间,这个房间安静无声地被放置在某个空间之内,在沉重的晦暗里隐匿着无数的邪恶精灵和灰色病菌,它们在窃窃私语,它们在跳跃闪躲,它们在宏大宽广无边无际的宁静里怨愤地嘈杂和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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