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这个城市下起了小雨,我手握着一支牛栏山56度清香型白瓶扁二,站在阳台上夜观天象,然而我目及之处只能是间隔不到五米的楼房,以及对面邻居阳台上褪色如抹布的内衣内裤,在这细雨带风的夜晚里,胡乱摆动。
年底,是城中村最安静的时候。
对面邻居是一对与我年纪相仿的夫妻,样貌平平,女的声音大,说起家乡话来像吵架,听不出是哪的方言。最近几天都黑着灯,也许是提前回去了,也许搬走了。好几年了,近在咫尺,我们却从未说过话。
还有另一家经常吵架的人,每次都可以用惨烈形容。砸门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凶狠的男人声音,尖利的女人声音,扇嘴巴子的声音,撞墙的声音,孩子撕心裂肺哭泣的声音,每次都是,已经超出了吵闹的范围,那感觉更像是要弄死对方。
但是所有人都习惯了,我发现每次他们那越是剧烈,周围反到越是一片死静。有时我在想,有多少人是像我一样静静的坐在家里玩着手机,看着电视,顺便听着窗外这出真实的悲剧?
激烈的争吵或打斗之后,是清扫玻璃碴子之类的声音,缓慢且沉重,伴随着低沉的哭泣,绝望且无奈。我想,那就是生活破碎的声音。
最近没有了。我甚至有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在楼下碰见警察或记者。希望是我想多了。
还有一家,经常在半夜传来狗叫声,准确的说那狗不是在叫,而是哀嚎。后来得知是我这栋楼的住户,长久以来却从没见过他们溜狗,住他对面的人受不了,找他们理论,却没有回应,于是向我的房东投诉。我经过楼下的时候听到那人跟房东说,这什么条件啊?屁大个地方还养狗!养了又不管!你看那狗了吗?都饿的皮包骨了!再没人管我报警了!
房东无奈的敷衍了几句走了,而我却希望那只是投诉者愤怒之下的猜测,但我始终没见过那条狗。最近它不叫了。
还有楼下通宵达旦的麻将声,街铺超大的劣质音响声,醉鬼的吵闹声,酒瓶的爆碎声,车被堵后暴怒的喇叭声…
写到这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在这些声音里生活了很多年,以至于此刻,我竟有些不习惯。
然而我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在马路上,在公交站,在地铁中,在高楼大厦里,在机场,在火车站…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听到洪水过境的声音,那是人们正在撤离这座城市。
来了就是深圳人,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这句城市标语。
在某个采访年轻一代成功人士的励志短片里,有个号称创业典范,公司融了好几轮的女孩侃侃而谈,从苦到甜,按照套路,一身商务休闲OL范儿的她,笑谈着人生。
她说她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有人对她讲过一句话,来了就是打工狗,买房才是深圳人,于是她被震撼了,自此成了她的奋斗目标,如今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说完,她被自己感动的又哭又笑。
我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在那一刻,我觉得,她挺耐操的。
一直以来,我是人,然后我才是某个地方,拥有某些身份和物质的人,然而现在这个顺序是反过来的。有了那些东西,我才是人。
我手里的酒还剩一口,我有点喝不下去了,安静的环境可以喝任何酒,唯独二锅头不行,我总觉得这酒是为嘈杂而生的。
就在我放下酒瓶,转身回屋的时候,听到了从某个房间传来的歌声: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
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于是我又拿起酒,跟着唱了起来: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感染到了其他人,于是有人同样扯着嗓子回应了我:
操你妈大半夜唱歌去死吧!
我仰头干掉最后一口酒,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