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曦第一次遇见秦臻是在草木葳蕤的盛夏,他坐在草地上,正弹着吉他给孩子们唱民谣。林间清风吹过,含着花果的清香,那时苏曦突然就想到了那句波兰诗“love at first sight,一见钟情。”曾经风陵渡口初相遇,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而此刻,这个眉目清朗的白衣少年也从此驻藏在了苏曦心里,再未离开。
那年暑假是苏曦第一次来支教,已经支教了四年的秦臻是她们的负责人,他拿着安排表带着她们熟悉了校园环境,并给她们每个人都分配了授课课程。苏曦是负责教授孩子们的国学,那也是她第一次以一个老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说话,面对着这群眸光清澈如水的孩子,不由地心头一软。她认真地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写下那些熟悉的诗词,领着稚嫩的他们一句一句地大声诵读,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庄重严肃。她发现她喜欢上了教师这个职业,喜欢上了这群天真无忧的孩子。
下课的时候孩子们怯生生地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的手里塞了一块牛奶糖。然后飞快地跑走。很久以后,苏曦才听秦臻说起,那是他们对新来的老师表示欢迎的一种方式,那块糖是他们父母从城里回来时给他们带的礼物,他们自己总舍不得吃总想留着给老师吃。
半个月后苏曦渐渐和孩子打成一片,一到体育课,孩子们就会跑到红砖房里把她拉出来,让她和他们一起放风筝。那时候苏曦最喜欢握着他们软软的小手,教他们一点一点把白线放出去,风筝自由地飘荡在空中,像极了春天呢喃的群燕。风筝飞到高空,浓缩成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放了一段时间后,风住树静,风筝从空中直直地坠下。苏曦刚想去接,却发现它已经缠绕在了枝丫间,很难取。她刚想着应该该怎么办的时候,身边的他们已经跑开了,留下的小男孩对她说:
“苏姐姐放心,没事的,他们是去找大哥哥了,大哥哥会爬树,一下子就可以取下来的。”
“爬树?”
“是啊,我们的风筝总是掉到树上,都是大哥哥爬上树帮我们取下来的。”
碧蓝澄澈的天空下,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蹭了一身的树灰,捎着几片绿叶,把风筝取下来,给了孩子们,他们接过风筝欢呼着跑开了。苏曦凝神看着那个立在榕树下的男生,浅浅地笑了。
一个月到了,支教结束。离开的时候,孩子们一路追着他们跑下山,扯着他们的衣袖不想让他们离开,苏曦蹲下来紧紧地抱着孩子们哭,秦臻摸了摸那些孩子额头,湿了眼眶,给他们留下了一套书。回学校拿了行李,苏曦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摇摇晃晃的车厢,风景一闪而过,苏曦靠着车墙,带着耳机,静静地睡去,耳边传来的是他清亮的嗓音,唱着那首熟悉的民谣。
余下的夏日时光,一向自诩没有音乐细胞的苏曦却喜欢上了弹吉他,起初按琴弦的时候很疼,很多时候她的手都是红肿的,她拿起剪掉咔嚓几下就剪掉了自己的长指甲,然后继续对着教程一边又一遍练习弹奏,开学的时候,苏曦的指尖已经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后来每逢秦臻的吉他社在学校开民谣演唱会,她都一定会去。凉爽的秋夜,天上的群星闪烁,隔着亿万光年,和人群中的苏曦一起倾听他的弹唱。演唱结束的时候,秦臻问苏曦:国庆的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看孩子们。苏曦听后欣然应允,在裤兜里悄悄握紧双拳,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潋滟的光亮。
进山的时候,车开到一半就不能进去了,路太窄要下车步行,谁知刚走到一半的天就阴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秦臻拉起苏曦的手就跑起来,大滴大滴的雨水纷纷砸落,土路一瞬间变得湿黏黏的。即便后来撑了伞,到学校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像在陶泥坊的泥水里走过一遭一样。孩子们还在上课,校长就先找来两条白毛巾让他们擦擦雨水,苏曦将白毛巾握在手里,看着正擦着头发的秦臻,被他拉过的掌心微微发烫,苏曦悄悄后退了几步,转身到了走廊的另一头,她知道她的脸上已经染上两团绯红。
那天下午苏曦和秦臻一起陪孩子们吃完了饭,饭后苏曦和孩子们一起搬着凳子坐在夜空下唱歌,许是因为下过雨的缘故,那天的夜空尤为明亮,皎洁的月光撒在苏曦身上,像是一盏最和谐自然的追光灯。唱歌时苏曦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带着一股子青春的活力,秦臻静静地站不远处,注视着她。第二天回去的时候,苏曦和秦臻站在路上等车,孩子们站在山坡上,使劲朝他们挥手,秦臻的脸上带着暖暖的微笑,对着他们大喊“再见”。那一刻苏曦心中一动,突然叫了一声“秦臻,”像有什么话想要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下个国庆节我们再一起来吧。”秦臻看着苏曦,微笑着答应,“好啊。下次一起来。”
苏曦知道秦臻是本硕连读进来的,今年是他在这里的第五年,作为医学院的学生,这是本科最后一年的学习了。但因为他还要攻读硕士,还会在学校再待三年,所以那时候苏曦就想:真好,她们还有三年可以一起来支教。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从指缝中流逝,转眼已到了冬季。小寒那天出其的冷,苏曦从图书馆回来,正窝在的寝室里看书,突然接到电话说:秦臻要走了。听到消息的时候,苏曦愣住了几秒,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震惊。只听见声音继续从耳机里传来:秦臻被选派为赴美交换生,就是今天的飞机……
那天苏曦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下宿舍楼,打了车直奔机场。她站在机场大厅里一边一边地拨打秦臻的电话,耳边的女音却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苏曦一遍一遍在机场搜寻秦臻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离开机场的时候,苏曦在雪中站了很久,雪花凝结在她的眉间,迎风轻颤,像一只怎么扑腾翅膀,都无法飞翔的枯叶蝶。
第六年的国庆节,苏曦一个人背着吉他去看望那群孩子,和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在暖阳下弹了一首又一首的民谣,只是在弹到那首熟悉的歌曲时,突然泪如雨下。孩子们一齐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较大的一个男孩,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说是校长给她的。那上面的邮戳印着American的字样。苏曦拆开信,把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读给孩子们听,也读给自己听……
两年后的暑假,苏曦继续来给孩子们上国学课和音乐课,她知道这两年秦臻在那边依然坚持做着公益活动,时常会发一些在美国的照片给她,邮件的末尾也时常会问一些孩子们的情况。苏曦就会把孩子们的近照和想对他说的话一一整理好用email发给他。在邮件的交流中,两年的时光似乎没有从前那般遥远了。
那天,苏曦正在黑板上抄写汉字,后门突然走进一个背着黑色琴包的人,悄悄地坐在角落里。在苏曦放下粉笔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想到宫二小姐对叶问说得那句话“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在那个盛夏,秦臻牵着苏曦的手走在柔软的草地上,阳光一如初见时的明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