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第二天
上午医生查房,大医生看了看我垃圾袋里越来越少的擦鼻涕的纸巾,公布了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说上午就可以把塞在鼻子里的纱条拿掉了,还让桑老师把我的病床往上摇30度,让我可以倾斜着靠着,慢慢适应,又叮嘱说只能30度,不能再高。
大医生前脚刚走,我就让桑老师把床摇了起来,视角一下子大了许多,终于不再是大面积的天花板了,这宝贵的30度,让我离正常人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一上午都没有擦鼻涕,我和大饼说笑:“你这个擦鼻涕工终于要下岗了,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我闭着眼睛憧憬鼻子畅通的盛景,当空气一下子冲进我的鼻腔,满满地涌入我的气管,塞满我整个肺部,我干燥的像块腊肉一样的嘴巴终于可以停工的时候,那会是怎样一种美妙舒爽的感觉,没有用嘴巴呼吸超过48小时的人一定体会不到!
一直在抬头期盼,不停地看表问时间,临近中午的时候,三医生终于拿着个不锈钢的盘子匆匆地来了。看着三医生在我面前把盘子里的镊子、鼻滴水、棉球啥的一字排开码好,我激动地热泪盈眶:“亲人啊,我终于把你等来了!”三医生笑了笑:“一直在忙,刚空下来。拿的时候会有些痛,你忍着点哦!”“没事,没事,我早准备好了。”我一脸的迫不及待。
三医生开始往我的鼻子里滴药水,为了润滑鼻腔,松动纱布。他用镊子夹住露在外面的纱布头,开始慢慢地转动,丝丝的痛立马传来,鼻腔深处那些感觉已经和纱布长在一起的肉有撕扯般的痛,痛感越来越重,三医生停止转动,我长出一口气,松了松抓紧被子的手。三医生往外拉了,我一下子攒紧眉头闭住嘴巴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两只手死死地拽了被子,只感觉三医生用力往外拉着,一条又一条。“行了。”耳边传来三医生天籁一样的声音,我松了气,张大嘴巴,像濒死的鱼重被扔回水里,喘了好一会气,才张开了眼睛。
面前的不锈钢盘子里放了一堆带血的纱布纱条,体积之大超越我的想象,“这么多?”我诧异地问。三医生看着我点头:“都是从你鼻子里拿出来的。”我叹口气:“果然潜力无穷啊!”三医生接着叮嘱我:“记得定时滴鼻滴水,好好让鼻子恢复过来。”“好的,好的。”我如捣蒜般点头。忽然间,我猛然想到:鼻子里不是没东西了吗?那我还用嘴巴呼吸干嘛呀!我立马闭了嘴巴,换鼻子吸气。一吸、两吸,没有?再吸、再三吸,怎么会没有气?怎么会?我忙连着吸气,还是一丝气都没有,鼻子里那块堵着的门板还在。“为什么我还是不能用鼻子呼吸啊?”我拉住准备走的三医生,悲愤交加。三医生淡定地回我:“鼻黏膜受了损伤,需要时间恢复的。”“那还要多久啊?”“这个有个体差异,说不得准,你记得好好滴药水。”说完拿着盘子走了。我一个人傻了半天,才慢慢接受有鼻子还得继续用嘴巴呼吸的现实。
中午开饭了,我有了新的动力。喝了一天的米汤,桑老师说我今天可以喝半流质了!知道半流质都有哪些好吃的吗!有面条,有馄饨,还有加了各种各样佐料的美味的粥。为了等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已经暗自流了一上午的口水。在大饼拿着打包盒蹬蹬蹬跑进病房的那一刻,我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无数颗爱心在闪烁。桑老师接过打包盒,掀了盖子,香气扑面而来,我看着盒子里那些晶莹剔透的小馄饨,完全移不开视线。桑老师将馄饨一分为二,用勺子将半个混沌送进了我的嘴巴,滑润的馄饨皮裹着Q弹的肉丸停留在我的唇舌之间,好半天我才舍得咽下去。一碗馄饨下肚,我摸着肚子,满足感飙升,感叹人生太美好。
吃过午饭,山东大嫂终于从ICU出来了,山东大哥和护工一起把她推回了病房。我从倾斜30度的病床上看到大嫂被插满了各种管子,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带着白色的头套,头套上还固定着一根导流管,连着她开颅的伤口,里面有淡淡红色的液体。大嫂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大哥跑来跑去,忙前忙后,疲惫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神气。四床都是术后病人,家属、特护、医生、护士不停穿插,病房里满当当的都是人和声音。桑老师怕吵到我休息,把床帘围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想:这病房里的四个人,终于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