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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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韩乾昌

十五年的光阴到底有多长,似乎很远,又似乎触手可及。就像某个午后,轻啜一杯茶,抚摸着往日的时光,它们从指尖如丝般悄悄流走,柔顺而美好。以至于你久久沉醉于此。却不能留驻。有时候,十五年就是一个回眸。只是你不知道当时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以及会留下些什么。当你想要再次握紧时,却发现它早已远走。你只能以茶代酒,举杯邀月。它似乎近在眼前,却又总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也许,这一指的距离不远不近,它刚刚好。姑且把它叫做思念吧。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2002年的那个春天,有着难以伸展的淡淡地忧伤。尽管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当别人难以自抑的兴奋着,炫耀自己谈过几次恋爱,睡过几个女孩儿的时节,我总是发出一声长长的没有来由的亘古悠长的叹息,这突如其来的叹息总在结尾处让我自己都猝不及防。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又去向何方。似乎咽喉直达胸口有一个神秘又深邃的时光通道,里面藏着几千年以来那些无人认领,没有来由的忧伤,不经意间就会溜出来。

那是一个中午,我倚在前台的大理石上。我的忧郁与叹息深深感染了一位坐在休息厅里木质沙发上的中年妇女,似乎瞬间激起了她体内母性的光辉,她向我投来带着探究又有一丝怜惜的目光。我有些慌张于这种突然的目光相接,有一种被人窥探到内心的惶恐。而那时的我把自己关在一个硬硬的壳里,没有人能够走进我的世界。就在我想要给自己无地自容的目光寻找一个去处时,耳边传来一阵轻轻柔柔的歌声——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唱歌的是一个叫谢冰莹的女孩儿。其实我并未光明正大的看她,只是听声音做出的判断。因为我的目光还在张皇失措的寻找一个去处。

她轻轻哼唱着,就在离我不远处。那从胸腔轻轻流出的如烟似雾的声音似乎是对着窗外的人流,又像是说给头顶的天空,又像唱给她自己。虚空缥缈,若远若近。又仿佛是唱给我。居然让我害羞到更不敢看她。她淡淡地唱着,不知何时,我的目光已经由不知所措变得安静了下来。我默默聆听,有些拘谨。她似乎是用她纤细的双手托起下巴,斜斜地半爬在大理石台板上,多少有些慵懒的样子。不过,她的这个样子,也不过是我心里的想象而已。正当我发呆时,她转身冲我轻轻一笑,我回看的一瞬间,发现她的眼睛那么清澈,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调皮。她是在笑话我的傻样子吗?我不知道,只觉得脸瞬间烫得莫名其妙。

她叫谢冰莹,一个新来的兰州的女孩儿。上司交代,她是新来的,让我带带她。可是说实在的,我真不是个好师傅,尤其是面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城里长大的女孩儿。她们的目光总是很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你口袋里孤零零依偎在一起的几张可怜的钞票。我甚至一度怀疑她们一眼就能洞穿我的身体,看到我乡里娃卑微又强烈自尊的内心。没错,大家都是人。可他们是城里人,而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乡里娃。

每当我要开口和她们说话,最后展现出来的却是一个不知所以的微笑。因为曾有人说过,我的老家口音说起话来像是嘴里含着一个硕大的水萝卜。这让我更加自卑于自己的口音,却因此练就了一个自以为优雅得体的笑容。还好,总算这笑基本每次都能掩饰我要开口又不能的尴尬。

所以,当那个叫谢冰莹的兰州女孩儿冲着我笑的时候,我没有开口,只是回以一个有些发烫的微笑。

其实谢冰莹完全不需要我带,她是那种聪慧又内敛的女孩儿,她笑起来有一种纯真又娇羞还带着调皮的样子。她一笑我就不知所措,我的指导性的意见就变得更加磕巴起来,仿佛她才是老练的师傅,而我是一个笨嘴笨舌的徒弟。很快,当她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电脑键盘上舞蹈时,我右手的一指禅显得更加笨拙与不伦不类。当我面对她去双手盲打,就像闭眼去摸一个陌生女孩儿的手,总怕被烫伤似的缩回去。她就笑了,却又不是以往那些城里女孩儿的那种瞧不起人的嘲笑,不让人气恼。

中午去食堂吃饭,她过来坐在我对面。我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那天我平生又一次努力学着抓筷子,却总不得要领。她吃着一碗炸酱面,那是一种与以往所见不同的吃法。她的手指纤细而灵巧。她碗里的面总是很听话,纠结缠绕的面条就像音符听到了指挥棒的导引,一条条轻快而亲昵地跳到她的筷子上,然后又优雅从容的滑进她嘴里。她的牙齿咬合,脸颊的肌肉跟着柔柔的收放,就像慢镜头捕捉到的花开的过程,生动又安静舒展。她不像有些人的吃饭,嘴里呱唧呱唧,就像一双臭脚踩进一滩烂泥里。也不会像有些高傲的城里女孩儿,边咀嚼边嘬牙花子,出来一个奇怪的表情。或者是冷不丁打出一个洞穿千年,意犹未尽的饱嗝儿。

她根本没看我,却又似乎完全看到我的呆。她低着的头带动小巧多肉的嘴巴离开碗边,黑眼仁扑闪一下跑到眼球的最上面,这么往上看我一眼,盈盈一笑。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瞬间觉得应该有一种合适的姿态才能配得上她的这种好看优雅的吃相。于是,我挺起僵直的脊背,伸手五指向下,像一个饮酒的将军一样抓起眼前的面汤,毅然决然的喝了几口。然后像敬礼礼毕一样放下碗,心里油然得豪迈起来。她笑得眼睛亮亮的,却让我挺直坚硬的身体里一阵阵发虚,那天的面,吃了我一头汗。

于是,我那不经意的亘古悠长的叹息就多了一个听众。她总在我叹息以后报以一个微笑,她似乎总能被我的叹息感染,这是前所未有的。她似乎不讨厌我这样没来由的叹息,甚至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理解的意思。于是,我觉得自己的叹息有点像一个哲学家。我喜欢上了和她对班。不仅因为她不讨厌我的叹息,更因为我渐渐不能适应没有她那不经意的哼唱。不知何时,我也早已成为她的忠实听众。其实,她的哼唱多少也有些没来由——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她一唱我就发呆,她到底在思念谁?男朋友?天边的白云?远处的白杨树?窗外湛蓝的天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但我知道,绝不可能是我。她是个漂亮优雅的城里女孩儿,即便在城里也不多见,而我这样的乡里来的穷小子,一抓一大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无论她虚空若幻的哼唱如何挠得人心里痒痒,如何拿她亮闪闪毛茸茸的眼睛来对我笑,我总是挺起身子,保有一份矜持。对,乡里娃自尊的矜持。

如果某天没有和她对上班,总觉得心是空的。尤其听不到她的歌声时,我会在心里像她一样的默默哼唱起来——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一唱,仿佛她就在我身边听我叹息,对我笑。她笑起来真好看,纯真娇羞又调皮。她总是文文弱弱的样子,身材略微有些单薄,是那种很容易让男孩子生出怜爱与保护欲的体型。她总爱穿着中性色彩的正装,有民国时期淑女的气质,娴静而不死板,俏皮而又含蓄。她的头发不多不少,黑亮亮地从头顶倾泻而下,然后逐渐聚拢起来,扎成一个居中又稍稍偏左或者偏右的辫子。她的声音,细弱而精致有力。她的脸色白净,五官纤巧精致。文弱中带有一种活泼调皮的张力。她有一种越看越受看的含蓄优雅的美,不是明晃晃,大喇喇的那种。

我唱着唱着又为自己的莫名其妙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在思念谁?我能思念谁?天空?草地?她?拉倒吧!你是个睡炕长大的乡里娃。

那天下班,换好衣服。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出去走走?我冲口而出,好啊!但随即就觉得嘴巴跑到了脑子前面,答应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唐突感。可她亮闪闪的一双眼睛又明确说明这并非做梦。我的手心突然就出汗了,摩得大腿两侧发热总也揩不干。看着她落落大方的样子,我为自己的窘态感到一阵耻辱。

一路上,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那时街上的车还不似如今这般拥挤吵闹,因此步伐可以从容一些。她哼唱着那首我已经很熟悉的歌——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我不知道她到底无力抗拒什么,但我确切知道她的歌声已让我无力抗拒了。我把一双汗手以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动作插进裤兜,我的右手摸到了裤兜里蔫头耷脑的五十元人民币,左手触碰到了我肌肉发紧的大腿。她唱一会儿静静回头看我一眼。我想我是该说点儿什么了。说什么好呢?问她多大?家里几口人?几个兄弟姊妹?这些问题实在透着几分肤浅。问她上的什么学校?学的什么专业?爱看什么书?这些问题问出来多么严肃死板……到底说点儿什么呢?……今儿天气不错?这不是废话吗?……可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谢冰莹,你为啥叫谢冰莹?……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居然问出这么一句没头脑的话。又一回味自己嘴里含着个大萝卜的方言口音,我突然恨透了自己:这该死的口音!该死的水萝卜!我猜想她一定会笑话我的口音和这没头脑的问题。我的脑子飞速旋转,迅即由恨自己变成一阵沮丧,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等待着审判……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窘迫与小心思。

好吧,我已经认命了,大不了她觉得提出跟我一起走走实在是个糟糕的提议,我就是个无趣又无脑的傻子而已。但那又如何?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同事而已,反正她那句翻来覆去的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我已经滚瓜烂熟了!

意外的是,她没有笑话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还是那么带着纯真又娇羞还有几分调皮的笑看着我。她说:你老家在天水吧?

……呵呵,她终究还是听出来了,也许她的纯真又娇羞又调皮只是给我台阶而已,而乡里娃的身份和嘴里含着萝卜却是确切无误的事实。好在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该来的迟早会来,大不了提前结束这无聊的“走走”而已。来吧!你还想说啥,我等着呢!

你说话咋这么好听啊!她说。

我盯着她的眼睛三秒,确认她并不是故意奚落我,因为她的眼里没有那样的光。这使我突然振作起来。

她说:你说天水话一定很好听!你教教我,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好在这会我觉得我的嘴皮子利索了许多。然而我嘴巴比脑子跑得快的毛病总会在关键时刻犯了。我冲口而出一句天水话——

你咋里?咋里?打捶(打架)哩嘛?!

随着说出口同时而来的,还有我的手臂下意识的配以打架动作的笨拙的模仿。还没等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与拙劣她已经笑得弯了腰,摸着心口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说的真好玩儿,真可爱!同时,她也做出打架的手势,一比划一笑。我知道她的笑没有恶意,是真正开心的笑,并第一次没有为自己的笨拙感到过分的自卑,我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抓大腿外侧,一时怀疑我的手长错了地方,以至于放到哪里都不合适。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奇妙的“走走”。因为我发现我嘴里的萝卜自此以后似乎变得越来越小了,我的舌头也因此不用打着卷儿的躲避那个讨厌的水萝卜了。似乎我的方言口音已经不是那么浓重了,别人听我说话的表情似乎也愉悦了不少。又突然觉得城里人也跟我一样,不过也是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而且我的某些五官比他们还要好看一些,组合在一起似乎还挺英俊的。

谢冰莹还是喜欢在空闲时,用两只白净纤秀的手托起下巴,似空似幻,若有若无的哼唱着——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只是,我觉得她的思念似乎具体了一些,不再那么抽象了。但她到底在思念谁,我还是不能肯定,……会是我吗?……也许吧……但也许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唉!怎么可能!

后来,我发现她除了吃饭好看,唱歌好听,其实她走路也很美。她有些瘦弱纤巧的身材自带一种雅致与婀娜,但又不是那种晃眼的摇摆。有一种不疾不缓的古典美。我想,她非常适合唱那种古装戏,她的动作与步伐带着天然的戏剧味儿的古典美。

后来,她又邀请我走走,我给她教我的老家话。每听我说一句,她总像受到突然的意外惊喜并因此受了很大的愉悦,似乎我说的是她从未听过的最优美动听的话。我也觉得自己的舌头简直是个优雅的绅士,可以轻松应付各种局面和场合。至于那个含了二十年的水萝卜,它似乎知趣儿地溜了!

她学会了几句我的老家话,也学会了我的几个小魔术。每当她像汇报演出一样表演给我时竟然兴奋得像个孩子。但她最爱说的还是那句:你咋里?咋里?打捶哩嘛?!她说这句话时,夹杂了一点她自己的兰州口音,用她精致清脆地嗓音说出来,又有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与动听。她总是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出打架的动作,拳头若有若无的打在我身上——

如果那时的我不是一个不知趣,不解风情的傻子的话,接下来的动作一定是,以同样的动作做出温柔贴心的还击,然后,这种轻快的气氛会很快变成一种亲切甚至亲昵,然后会引发后续一连串的从物理到化学的反应。然后,一切都可能不寻常起来……

然而,那时的我,终究还是个傻子。因此,然后以后就没有然后了。不过这些道理是我以后好多年来明白过来的。没办法,我总是后知后觉。尤其在某些方面。等我终于明白了,却也永远回不去了。没办法,谁让我是傻子。我曾为自己的笨拙与迟钝后悔了很多次,但我想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还是会做出一个傻子该有的本能反应。因为有些傻子是注定的。

也有几次,她看看我插在裤兜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的手,配合着她的说话做着大幅度的手势,动作越来越靠近我的身体。我似乎觉得,她是想让我牵着她的手的,又不敢确定。

然而,即便确定又如何?我只是个乡里娃。每当这时,我觉得她是一只优雅美丽而不骄傲张扬的孔雀,我只是个更适合待在角落里的丑小鸭。是啊,当孔雀开心时伸出她的美丽的翅膀又能证明什么?说明她可以视一个丑小鸭为同类,从而从容的牵手一起舞蹈吗?这绝无可能。或许,那只是她在开心时一时的即兴动作而已。或者说即便偶尔人家主动与你牵手又能如何?人家可能会热情的牵起任何人的手,而你,只是其中一个。牵你的手与牵别人的手并没有任何本质不同。人家一放手可能又忘了你,从不会记起曾牵过你的手。而你呢?你会因此不管走路睡觉吃饭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当你终于发现人家的手可以牵放自如,而你却牵得起,放不下时,你将如何承受?你可以承受来自任何人的轻视乃至奚落嘲讽,却唯独不愿意在爱的世界里让自己卑微。因为那是你心里最后的坚守,最后的底线,不可突破的一点可怜的自尊。

所以,你只能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她伸过来的手,也看不到她期待的眼神。你只看见自己那颗苍凉无比的心,有一丝悲凉划过,你收拾起柔软,把自己包裹进更坚硬的躯壳,你的心是个不折不扣的软体动物,但是你太怕受伤,只好钻进那个壳里,以一种无比昂扬的姿态告诉世界我很好,告诉自己我很坚强。可你明明感觉到有一滴液体义无反顾的划过你的脸庞,流经你的心脏。可你不能让它落下来。你甚至不惜优雅的告诉世界,让她明白,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这个,牵不牵她的手也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你看看,你的手伸过来了,我看见了,但牵不牵完全在于我。

有时候,越柔软的人会越做出一副坚硬的姿态。你只看到他的冰冷与棱角,却看不穿他心底的滚烫与温柔。

有一天,我赶到单位,看到她在和一个中年妇女亲热的聊天。看我过来,她似乎漫不经心的介绍,这是她的母亲。我一笑,问一声阿姨好。她的母亲有着和她一样的优雅从容的气质,加上岁月的沉淀,她的母亲更有一份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她的目光像早晨的一杯牛奶一样温暖顺滑。她母亲的笑仿佛春日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随着我的问候,她的母亲点头微笑回应,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整体端详一下我——那眼神似乎是看一副油画作品——不是在跟前仔细睁大眼睛揣摩的那种,就像不经意的路过,然后从不同侧面,从局部到整体的一种品鉴与欣赏——而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个看似很不经意的瞬间。从她的眼神能看出,她对这件作品很满意,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满意。但她保持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淡定从容,而非浓烈的直观的那种表达方式。让你觉得舒服自然,平滑如丝,一点不突兀。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特意让她的母亲来品鉴我这个半生不熟的有点晦涩稚嫩的艺术品的。或许她的母亲看出我的生涩,却觉得胎子还是不错,于是露出了一种优雅得体的欣赏与肯定。无疑,她因为她母亲的这种肯定而喜悦着,因为她的目光与往日又有了些许不同,我看到了一种温柔的光彩。

在她的母亲完成品鉴之后,她的目光里自此多了一份温柔。她再次哼唱起些歌词时,眼神就更加的具体起来,似乎可以真切的理解为一种倾诉了。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触摸在心底~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哦哦~想你到无法呼吸……”

我似乎可以肯定这个具体的东西是什么了,因为歌唱渐渐变成了一种深情倾诉。这种变化会挥洒释放一些看不见的因子在空气里,飞向思念来的方向。同样,思念也会生发释放出类似的因子,然后交融重合,缠绕纠葛,产生更强烈的化学反应回馈给彼此。

的确,思念真的是一种很玄的东西,爱又何尝不是。当爱来临,当思念漫溢,草木亦脉脉含情,何况一个人,哪怕他是一个叫做傻子的人。

当我感受到这种化学反应,这种幸福感是无与伦比的。但我的沉醉只能在躯壳之下,对外只能呈现一种愈加坚硬冰冷的姿态。我知道,有些事是注定无法更改的,比如命运。从你降生的一刻起,许多事情早已被安排,起码在你还不具备反抗的能力与实力时,反抗与呐喊是徒劳的。

对于谢冰莹越来越热情主动伸过来的手,我只能一次次的熟视无睹,视而不见。对于她的邀请,也开始敷衍躲避。我知道这对她是深深地伤害,对我又何尝不是。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眼看着爱的人就在眼前,你却无能为力。因为你知道,你给不了她任何可以想见的未来,尤其当一个冰清玉洁又炽烈纯真的城里的女孩子对你抛来一支美到摄魂蚀骨的玫瑰时,你居然发现你根本无处安放这份爱。你的瘦弱渺小的肩膀扛不起未来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像她这样的女子,必定要绝世的柔情与温暖让她的心得以安放,她要尽享世间所有美好才不辜负这一身风华与柔情。可我又能给她什么?既然给不了,一旦牵手,就是辜负,一旦有了肌肤相亲的缠绵温柔,就是刻骨的亵渎,即便她情愿付出,我却无法赦免自己。

于是,我只好以一具冰冷的外壳把自己隔绝在温柔之外,也把她的一腔柔情隔绝在阳春五月的凄风冷雨中。我给不了她未来,只能还她一个纯洁无暇的完整的她自己,以期在未来的日子里,那个更值得她拥有与思念的人,开启她的心门,亲吻她的朱唇,给她一个温暖一世的拥抱,和一个繁花似锦的归宿。

最后一次的相约,还是她主动提出。其实想想,我有限的类似的约定居然没有一次是由我自己主动提出,其实我真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傻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唱起——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她的眼里满含泪水,却没有掉下来。我知道这个有着文弱外表的女孩儿其实有着一颗坚强的心,而再坚强的心灵,又如何禁不起如此几次三番的冷漠与伤害。她看似坚强的心灵早已血流成河,因为她的歌声一遍遍唱起,却总也无法弥补添充从歌声里流出的决堤泛滥的哀愁。而我,只能选择决烈。

伤她一次,伤自己一生。留一个伤痕累累却完整的她,剩一个千疮百孔,粉身碎骨的自己。

那一天,我到单位,她已不在。

人们说,她辞职走了,她哭了。

人们问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她说,她有一个从来没有如此珍爱的布娃娃,这个娃娃的名字叫做傻子。可是这个傻子却再也不愿理她了,她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他们还说,看到她伏在她妈妈的怀里,似乎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后来,每当听到王菲的那首歌,我就想起那个叫谢冰莹的兰州女孩儿。

——青春正是因为有缺憾才显得弥足珍贵。有些爱正因为懂得节制与保全才是最好的成全。如果,放到现在,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接受那个女孩儿的爱,我知道爱可以创造无限可能,即便有一个卑微的标签又如何,爱可以创造奇迹。如果她能够从十五年前回来,我想我可以搬走喜马拉雅的阻挡去拥抱她。可是,我们终究回不去了。有些缺憾是注定的,就像有些人,此生注定是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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