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儿和小妹常去这里剪发，隔一两个月就去一次吧，小孩子的头发和个子一样，窜得快。一个年轻叔叔在忙碌，爸爸让姐妹两个叫——小铭叔叔。小铭叔叔个不高，文文气气，象学校里的老师，也象个画画儿的。他的头发总是干净、清爽，从来不会油腻腻，或是乱得象鸟窝。羊儿一直没弄明白会这门手艺的人真能把自己的头发也收拾了吗？
店小很简单，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搁在木脸盆架子上，一张可以调高度的专用椅子，一面大镜子，还有毛巾啦、剪子啦、肥皂啦、梳子啦、剃刀啦……一个煤饼炉子，用一大口铝锅烧热水，缸里的凉水和热水调起来，叔叔的洗头水永远是温热的。
每次，等羊儿一扭一扭腰把身体挪好，小铭叔叔才“吭哧、吭哧”晃动椅背上的手摇柄把座椅调高，看着镜子里慢慢升上来，好神气的啦！肯定先在胸前围上白色的布，小铭叔叔象渔夫撒渔网，“刷——”甩开整块布，“嗖——”准确的停住，等着布飘落下来，覆盖了前胸、膝盖，熟练地在脖颈处牢牢系好，就象外婆的围裙，就是把肩膀都盖好了。这样头发丝不会掉到脖子里面了，要不痒痒的扎人，羊儿就会忍不住动啊，坐不住就不好理发啦。
小铭理发店的斜对面有一大棵老樟树。树底下那户老伯精得很，街上来来往往人多，门前临街的空地面摆上了长条椅和长板桌；他的瘦老伴儿襟前系了蓝黑色布围裙，提了水壶，在桌子椅子间穿来穿去，给喝茶人面前的杯子客客气气地续上水。在羊儿的眼里樟树很高很大，茶摊儿也够大，来喝茶的人叫——络绎不绝。大都是上了些年纪爱凑热闹的，一大清早买点家用的东西，然后顺便在市上捎点花生米、卤猪舌、五香豆腐干……一坐一晌午，呼朋唤友，不亦乐乎。“屁股沉得很”——老伙计们的老太婆都是这么讲的。
当然啦，有时他们也顺道来剪个发，理发店的生意也更旺了。你看叔叔一天忙到晚，看上去总是笑眯眯，大人说的“和气生财”，肯定这个意思呗。老街坊们来了，墙边有两只板凳，一边坐着等候一边说说话，轮到了，马上会有一番谦让，他们不用急着回家做饭。剪完发，就象换了个人，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小铭叔叔给人洗头换很多次的水，羊儿弯着脖子把头发浸到温水里，他轻轻拍打头顶的头发，洗一遍拍几次。后来在家里羊儿给小妹洗头也学会这样轻轻拍一拍，小妹给自己洗的时候也这样拍一拍，如果她忘记了，就要提醒她一下，有时让她多拍几次，洗得干净点。大街上的另外那家剃头师傅就懒得这么做，偶尔去一次就知道了，算啦！
羊儿一冒出弄堂口，拐个弯就到了叔叔的店，和小妹常先剪了发，大人会送来钱。爸爸也抽空会来，有时店里有人，爸爸等一会儿就走了，羊儿猜他一定借机找戴眼镜伯伯下棋去了。
有段时间爸很迷这个。有一次出门来不及回家，把自行车停在“四眼”伯伯家门口，进去以后楚河汉界天昏地暗。妈妈左等右等，在“四眼”伯伯门外看到爸的自行车，客厅里瞄到了扑在棋盘上的爸，悄悄把自行车推回家。等爸爸好不容易从棋盘上尽兴而归时，一回神发现宝贝自行车不见了，四邻五舍问了个遍——不知道哇？！妈早串通好了。
夜深了，爸只好怏怏回家，这在当年都是好东西呀！永久自行车、西湖缝纫机、宝石花手表。妈妈不准羊儿告诉爸爸，小妹老实巴交，妈妈一般不派她完成这种任务，再说了，她早就乖乖地睡着了。等爸回到家，推开屋门，发现宝贝在厨房里。妈妈费了大劲儿才把28寸的自行车搬弄进小小的厨房间。爸心里松快之余，才知道妈在修理他！
在羊儿的记忆里，姐妹从小几乎没扎过小辫子。大人说，留长发洗头太不方便了，费水费时，干不了容易感冒。家里没吹风机，用拧得很干的毛巾抻直，来回掸湿湿的头发。羊儿的技术可好了，每次头发准掸得干干的，根本不用吹。
可在小铭叔叔那里，拧干毛巾擦头，会把你耳朵、眼窝里的水一一吸干，好啦！羊儿舒了口气，这才可以睁开眼。一个黑色的吹风机，有点旧了声音就刺耳，“哧拉哧拉——”；白色大粉饼“扑扑”几下后脖颈，最后站起来跺跺脚、抖抖“白围裙”，碎发扑簌簌就掉了一地。
而街上的理发店多起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羊儿马上猜出来了，皮肤粗黄的她可一点儿配不上和气、白净的叔叔，本小镇上长得漂亮的孃孃多的是呀！羊儿思前想后，有点想不通。她除了有点端庄，再普通不过了，而且看出来了，小铭叔叔有点怕老婆！
渐渐的羊儿不那么讨厌她了，觉得她不是坏女人，就是不会笑眯眯的。店还是那个店，成了夫妻店，她也开始给主顾剪发了。过了一阵子，这个年轻女人给叔叔生了个男孩。儿子一晃五六岁，白皙的皮肤上淘气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大了可能不是省油灯！
好几年过去，羊儿长大了，一次远远遇见，叔叔显得冷淡、心事重重的样子，还长了络腮胡子了？要是这样，那还不如不结婚。那个温暖、亮晶晶的小铭叔叔永远不见了……
羊儿记得小时候看了一部露天电影，美丽的女主“脚”从少年、青年再演到人到中年，几乎没什么变化，岁月流逝怎么可能？妈妈说，怎么不会老去？以为写剧本的或拍电影的人把造型忘了。羊儿好奇，电影最后到底她老了没有？小小的心里又期盼她永远年轻。羊儿坚持看到最后。果然，剧尾女主“脚”的头发真正有些花白起来，细碎的皱纹才悄然上额头。唉……不过她真美，可那是电影里的人，真正的人是不会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