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雄浑嘹亮的秦腔的陪伴下,我和弟弟高高兴兴地来到回地里,至于干了什么农活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听见坡下的学校里学生的歌声后便冲了下去。
八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学生在校园中排成方阵,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神气地站在前头,老头唱一句,学生唱一句,至于歌词,现在也忘记了,只记得唱了很多“包包包”。
唱了一会儿,老头走了学生们乱成一团,我和弟弟在田里抱了土块,从高处向他们扔去,嘴里还不住地唸叨:“学生娃娃子的这,不好好念书,‘包包包’个啥!”下面的学生便笑着,跑着,叫着。
很快,老头回来了,学生们马上排回方阵,老头笑着说:“你们还要到县上去表演呢,两个⺌娃娃就把你们震住了。”
看到老头回来了,我们撒腿便跑。现在想想,六岁的我和弟弟面对那么多学生可真够滑稽。
后来学校拆土坯房,建起了四排砖瓦房,而我很荣兴地踏入了这崭新的学校。那年,全校整整一百个学生,五个年级,因为我们学前班是和一年级合在一个教室上课的,班上共27人,我们男生只有7个,而老师刚好是那老头。
老头叫郭来鱼,给我们教语文、数学,既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校长。老头都快七十岁了,多次要退休,可因为缺老师,还是坚守在岗位上,老郭很爱孩子们,一会儿带我们玩老鹰抓小鸡,一会儿将我们举在空中满操场地跑。
老郭很喜欢我,要我当班长,甚至在第一次考试后将我直接从学前班放到一年级,因为我语文和数学都考了满分。
起初我只知道那个地方叫“学校”,后来才知道它的全名,其实进了校门就能看见一块石碑,上面就写了那六个字。
那天,学校里有个五年级的女生失踪了,有个年轻的郭老师一一我们为了和老郭老师区分,叫他“小郭老师”。他站在前院,竖起三根指头,大吼一声“三秒”,随着指头的收起,有个大个子从后院冲上来,他叫“照军”一一是我们学校里个头最高,力气最大的,可就是连读三年五年级,小学都毕不了业。小郭老师让他去找哪个女生。让我们好奇的是她失踪前在在第二排砖墙上留下的几个字:“火烧金芳希望”。同学们都围起来看,我也便由此知道了小学的全名。
最终学校是没烧成,倒听说她准备在一棵树上用围巾上吊,碰巧被照军救了下来。后来,他们都在我的生活中失去了消息。
两年后,我上三年级,弟弟踏入了这所学校。记得那时的冬天吃早饭,中午就在学校渡过。爸爸常在我们上学时给一块钱,那一块钱是多么幸福的东西呀。学校和一个村庄隔着一条河,河中的水不多,但因年代久了,冲开的沟很深,村民们在沟上架了一座桥,可惜非常窄,叫它独木桥应该不过分吧。可就是在这村子里有个小卖铺,中午到哪儿买点东西成了极快了的事。
我和弟弟手拉着手冲下坡去,弟弟每次到桥前就停下,我每次都要他跟过来,并来回跑着给他做示范,可他依旧没过过一次这桥。我去买东西时他就等着,待我捧着零食跑过桥来的时候,弟弟总是乐呵呵地张着嘴,然后欢笑着回学校。
三年级我们开始写作文,记得老师安排的第一次作文题目是《我长大了干什么》,我打完草稿后父亲做了修改,改成了一首现代诗,记得郭老师在班上念了我的作文,并说全校的老师还坐在一起欣赏呢。现在依然能从父亲的《偷闲集》里找到那首诗,确实耐人寻味。还有后来的《金色的向日葵》,都是极好的作品了。
三年级后半学期遇到一件窘事。每天在校园里排好队,郭老师张着满口义齿的大嘴清点了人数,学生们便排着路队朝四面八方地回家。自踏出校园的第一步,弟弟就紧紧拉住我的衣角,走得慌慌张张,最害怕的是前面小个子可可的口哨,可口哨还是吹响了,而弟弟也抓得更紧了,因为很快你便会看见远处的小道上一只棕色的小狗狂奔而来。终于,它带着高傲的眼神来到队伍前面,只见它吐出舌头,摇着尾巴,从第一个学生的裤脚开始直嗅到最后一个,到我和弟弟跟前时,弟弟便会屏住呼吸,双手紧紧地把我抓住,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它向后走去。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的,可是那小狗也从来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好在那种害怕没持续多久,因为读完三年级后,我们便转学去了“文庙街小学”。就这样匆匆地离去,也没和“金芳希望”做任何的道别。
后来很少回家,有机会从它旁边走过,放假是的学校显得格外幽静。也许是我长大了,加以现在就读的高中太大吧,这小学看上去是那么小,小得有点可怜,可怜得让人有点不忍心去惊动,恰像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的那
样——我轻轻地招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最近听到的消息,小学只剩下九个学生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它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农村的学生全都涌向城镇,这其实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我也用不着为那小学感到悲伤,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是值得回忆的。
那时候,男生和女生之间很少来往,于是我们七个男生团结得非常紧。代表学校参加过田径比赛的刚刚;原本学习还不错,可后来上了陇山陇中的棋舟;骑在惊了的牛背上,闭着眼喊“死就死”的军贵;常常欺负小同学的春蕾。他们现在都应该投身社会,受了不少苦吧。还有很早学了电脑技术,现在都有了工作的少亮,和还在为大学苦苦拼搏的我和可可。前不久学校举办了朗诵比赛,还遇上了一位女生,叫青艳,要不是她认出我来,我都不会记得,我们曾在那样一座小学一起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