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毫无疑问,西湖水怪住在西湖底。她只在半夜的时候,游人都褪去了,才上岸来晒一晒月光。
我第一次看见西湖水怪的时候,她正懒洋洋地从湖里爬上岸来。那晚的月光很亮,所以我看到了她乳白色的皮肤,淡青色的鳞片,以及发出淡蓝色光的眼睛。
二
关于西湖水怪的传闻是这样的。在十几年前的江南小镇上,住着一位姑娘,我们姑且管她叫水姑娘吧。正如每一个传说里的女主角一样,水姑娘不仅很漂亮,还很善良。并且还是个游泳能手。
不管在炎热的夏日,还是寒冷的冬天,水姑娘都穿着露背的泳衣出现在钱塘江边。看得江边的渔夫们忘情地流着口水。所以那几年,镇上的男青年都跑去当渔夫了,结果该镇上的渔业变得很发达,大有赶超舟山渔场之势,导致舟山渔民怨声载道,向省政府请愿,要求禁止小镇的捕鱼业,而小镇的渔民们则扬言要取代舟山的渔场地位。最激烈的时候,双方的渔夫将船开到东海处对峙,双方的渔船几乎绕了半个东海,导致日本举国恐慌,派出日本人军舰,差点引起中日开战。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三
那晚我在断桥边看到水怪,她正伸出银白色的舌头舔自己的小腿。她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就像没瞧见我一样。她忽然翻了一个跟斗跳到了岸边的荷叶上,跟着荷叶晃来晃去。我站在岸边,努力思索着如何开口和她说话。我有点担心,她已经忘记人类的语言了。
四
水姑娘的父亲认为女孩子总是穿那么露的泳衣出去抛头露面很不好,于是在她露背的泳装后面缝了一块布,说是怕她着凉了。然而水姑娘从岸边回来的时候,那块布不但不见了,后背的口子却开得更大了。水老爹只好把她关在了家里,不让她出去了。这一来,镇上的渔民数量马上减少了一大半,导致捕鱼业又衰落了下去,和舟山的渔民们又亲如兄弟了,同时避免了一场中日大战。
从捕鱼业退休的男青年们暂时找不到其他工作,纷纷来到了水姑娘家楼下。这导致镇上的其他地方都见不到男人了,姑娘们都急坏了,也都跑到水姑娘家楼下。水姑娘偶尔站到阳台上来,楼下的男人们纷纷像看见神仙一样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我被爸爸关在家里出不去,我想去钱塘江里游泳。”水姑娘伤心地说。
“别怕,我们帮你去求情。”男A说。
“我们人多力量大。”男B说。
“看我们的!”男C说。
“水老爹,快让水姑娘出来游泳吧!”男人们喊。
“水老爹,快放你女儿出来吧,不然镇上的男人全死光了,咱们镇就要绝后了。”女人们喊。
水老爹禁不住大家一阵阵地喊,终于也来到了阳台。男人们看见了水老爹,都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女人们则投去祈求的目光。
“哼哼,”水老爹先清清嗓子,众人都屏住呼吸。
“你们想让我女儿出去,还不是想看她穿露背的泳装。我让她出去,岂不是吃了大亏,便宜你们了。”水老爹不急不慢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不看,不看。”男A说。
“我们真的不看了。”男B说。
“这样你就不吃亏了。”男C说。
“不吃亏,不吃亏。”女人们喊。
“我不信你们,除非……”水老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笑着看着楼下的男人们。
大家都屏息等着水老爹说下去。
“除非,我女儿出去的时候,男人们都要在眼睛上蒙上一块红布。”
“这……也不是不行。”男A说。
“为了水姑娘,我们可以考虑。”男B说。
“先让我们商量商量。”男C说。
“就这样决定了!”女人们喊。
“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八,那天我会让她出来的,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必须先准备好红布。”水老爹说。
五
传说西湖水怪最喜欢吃白兔糖。我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兔糖,向她晃了晃。她后退向后一蹬,就跳到了我面前。我将糖纸剥开,伸到她嘴边。她的舌头忽然向外一伸,在我手心上舔了一下,白兔糖就不见了,只在我手心上留下一抹淡蓝色的液体,散发了栀子花的香气。我忍不住想把鼻子凑上去闻闻,但为了保持风度,我只是把手插进口袋里。
这时候我看清了她的身体。她的两个獠牙从嘴里伸到下巴处,像一头凶猛的野兽。身体光滑得发出淡青色的光泽,又让人生出怜爱之心。胸前的两个乳房高高地耸立着,两粒小红点点缀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想到西湖底去看看吗?”她的声音柔和得像天上纯白色的云,又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尊严。
“可以吗?可是我不会游泳。”我失望地说。
“把嘴张开。”她靠近我。
我把嘴张开。
她伸出舌头在我上唇抹了一下,我又闻到了那股栀子花香。
“现在你可以下水了。”她说。
“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爬到我背上来,抓住我的脖子。”她蹲下来背对着我。
我爬到她背上,像趴在丝绸床单上一样。她轻轻地呼了口气,刷的一下跳进了湖里。
我赶紧闭上眼睛,水好像从我的鼻子,耳朵,嘴巴里涌进来,却又感觉十分舒服。
“把眼睛睁开,不然你可要错过这景色了。”
我迟疑地把眼睛睁开。
六
八月十八到了,男人们都带了一条红布来到了钱塘江边,翘首以盼水姑娘的到来。
水姑娘穿着一件及膝的风衣来了,男人们不禁发出啊,哇的感叹声。
“现在,所有男人把眼睛闭上!”水老爹喊道。
江边的男人们纷纷戴上了红布。
水姑娘把风衣脱掉,只剩下那件露背的泳衣。女人们看到水姑娘的身材都发出羡慕的声音,男人们则只能听着女人们的讨论,想象着水姑娘的身体。
八月十八是钱塘江潮水最盛的时候,水姑娘望着一浪接着一浪涌过来的潮水兴奋不已,一跃跳入了潮水里。她在水钻来钻去,像一条灵活的鱼,又像是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忽然一个巨浪拍过来,水姑娘从浪花里升了起来。
众人的手法就是在这个地方出现分歧的。
据水老爹的说法,水姑娘从浪花里升了起来,身上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水老爹定睛一看,那是鳞片发出来的光芒,水姑娘身上的泳衣不见了,而是长出了一身的鳞片。水姑娘朝岸上的人们挥了挥手,就乘着浪花远去了,从此消失不见。女人们也都支持水老爹的说法。
而男人们的说法这不是这样的。那天有几个违反规定的男人并没有戴上红布。他们先是看着水姑娘在浪花里的身体流着口水,忽然一个巨浪拍了过来,水姑娘从浪花里升了起来。她没有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身上自然也没有长出鳞片。水姑娘先是朝岸上的人们挥了挥手,接着就向岸边游了回来。但水姑娘游到岸边的时候忽然不见了,那几个男人望了半天也找不着。
男人们一致认为这是水老爹和女人们的诡计。他们为了让男人们死心,才导出这场骗局,声称水姑娘变成了人鱼,实际上她现在正被水老爹藏在某个地方。
七
我迟疑地睁开眼睛,一只硬币大小的鱼正向我的眼睛游过来,我连忙又闭上眼睛,但太迟了,它已经游进了我的眼睛里。我感到它在我的眼皮下面窜来窜去,从我的右眼钻到左眼,又从左眼钻到右眼。
“这是眼睛鱼,它喜欢游进人们的眼睛里,把眼睛里的杂质吃掉。被它游过之后,你的眼睛会变得很清澈的。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西湖水怪向我解释。
我把眼睛睁开,它马上从我的眼睛里游了出来,我用力地眨一眨眼,感觉无比舒服。
“真是太神奇了!”我感叹道。
“还有更神奇的呢,”她说,“西湖底还有口腔鱼,我们早上起床把口腔鱼放进嘴里游一游,不用刷牙。还有头发鱼,可以省好多洗发水呢。”
我啧啧称奇。
“我们这是要去哪?”我问。
“西湖底的水晶宫。”
那是一座由水晶筑成的宫殿,远远就能看见它发出耀眼的光芒。入口有两只大螃蟹把守着。它们把钳子伸进门洞里,水晶门就打开了。里面有风信子铺成的道路,珊瑚做成的椅子,海带织成的床单。还有数不清的长廊,就像一个巨型迷宫。
八
双方关于水姑娘的问题争论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个渔夫又在钱塘江看见了水姑娘。那时候水姑娘的身上不但长出了鳞片,嘴里还长出了锋利的獠牙。她从水里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彩虹般的弧线,鳞片在空中闪闪发光。据渔夫说,水姑娘往南游走了。一天后传来消息,下沙区的渔民在水里发现一条人鱼,接着九堡大桥附近的居民也声称看见过这条人鱼,后来又有人在余杭看见了她。
按照这个路线,人们推测水姑娘是游到西湖去了。一年后有西湖的游客说在湖中心看到一只水怪。
九
西湖水怪把我带上岸的时候已经凌晨4点,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我得回去了。”西湖水怪说。“你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好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就要跳进西湖里。
“等一下!。”我喊道。“你……你真的是那位水姑娘吗?”
她走过来,俯下身子,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转身跳进了西湖。
十
我回到风荷旅社的时候,同伴正在上铺呼呼大睡,我累极了,也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你小子真能睡,”同伴说,“从昨天傍晚睡到今天中午。”
“什么?你说我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昨天晚上啊。”
“放屁!我天亮才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