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哩,咕咕哩……”不知道是公鸡叫醒了太阳,还是太阳晒醒了公鸡,随着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太阳光便透过山上浓密的枝叶斑斑点点地撒在山脚下的村庄上,本来就习惯早起的村民们,这次更是耐不住公鸡和太阳的敦促了,匆忙地走出院子,有的人嘴里还含着干粮,随着走路的颠簸腮帮子一努一努的,最后喉咙一顿也就咽了下去。
老话讲,“靠山吃山”,的确这座大山养育了山脚下这一代又一代村民们,可是大山也着实狭隘了村民们的目光、困住了他们的思想,大多数的村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今年雨水滋润一些,那就可以多收成点,若是雨水太少或者太多,可能一家人到冬天的时候粮食就要紧巴一点吃了。等到了秋天村民们在山坡贫瘠的土地上收完谷子后,也就没有了什么事,这时候无论是“丰年”还是“灾年”,村民都会祭拜他们唯一敬畏的神灵——“山神”。
这一天绝对是村子里面最热闹的一天,村民们这天也绝对会换上干净的衣服,杀猪宰羊做各种各样的饭食放在在山脚下。然后他们成群结队时而跪拜,时而跳舞,热闹非凡,最后大家围在一起吃了贡品,这才作罢。村民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这祭祀是为了感谢山神,还是犒劳自己,反正每次贡品都大口大口吃入了自家的肚子,个个肚皮吃得滚瓜溜圆后,还要在怀里偷装几块拜神的肉,才满意得各回各家了。这种传统年年如此、辈辈如此,从未更改,就像村里的孩子待到成了半大小子后就要去山上放羊一样,也是从来都没有更改过的。
牛子是村子的最小的放羊娃,在他还没成为放牛娃的时候,特别喜欢光着脚丫看着他爹在山坡上种田。一天他看着爹大声吆喝着牛耕地。黑色的泥土下面是一把闪闪发光的铁犁,前面的老黄牛随着爹的吆喝声,一用力泥土就翻壤起来,像是村口那条小河有大鲤鱼游过翻起的水花一样好看。他爹的吆喝声宛转悠扬,飘进山里一会又返了回来。牛子看呆了,也听呆了。
晌午的时候,牛子和他爹坐在地垄上吃干粮。牛就在一旁啃食肥妹的鲜草。牛子吃力地咽下去嘴里的馒头,歪着头说了一句,“爹,我为啥叫牛子啊?”他爹并不看他,而是津津有味地嚼着,从满嘴馒头的缝隙里挤出话来,“你出生那天,咱家老黄牛‘哞哞’得直叫,你就叫‘牛子’了。”牛子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又说,“爹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后像牛一样有力气耕田哩?”牛子的爹便不再理他,嘴里还是嚼着馒头,粗糙的大手爱怜地抚摸着牛子的脑袋瓜儿。那天夜里牛子做了一个美梦,他和爹一样扶着犁,大声吆喝着老黄牛在耕地。梦里牛子觉得自己的吆喝声比爹的声音还大,还好听。
可是牛子刚刚大了一点就被爹赶去山里放羊了,在牛子看来放羊远没有耕地好。羊不仅是用来祭山神的动物,还狡猾的很,一个不注意调皮的羊就可能消失在树林里,待到日头西落,它准保在谁家地里啃食还没成熟的庄稼,要是自己的地还好,若是别人家的,爹免不得要去给人家赔不是。待到夜里,牛子的爹一定是带着怒容回来的,牛子自然要被爹痛打一顿。牛子天天都盼望着自己长大,就再不用放羊,再不用挨爹的打了。
其实放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乐趣,牛子喜欢把羊赶在大山的山顶,然后他在爬上最好的那棵大树,远远就能看到一条亮亮的水泥路,偶尔会有花花绿绿的“怪物”经过,后来牛子从爹的嘴里知道那不是“怪物”是汽车。牛子又疑惑了,歪着脑袋问他爹,“车里面是不是有一头牛啊,要不然它怎么能动呢?”牛子的爹又不说话了,还是爱怜地摸着牛子的头。
后来牛子没有长大,却和爹一起去耕地了,自己家的黄牛老死了,爹又不肯出钱。所以牛子开始扶犁,他爹却成了“老黄牛”,没几天牛子就觉得,耕地远没有放羊有乐趣,看不到汽车不说,爹的样子着实可怜。爹还算健壮的背上绑着绳子,用力向前弓着身子,犁与爹背上的绳子紧绷绷的,随着爹的吆喝声飘飘悠悠地向前,地被翻来了。可是牛子总觉得爹没有老黄牛的力气大,地耕得也不深,就连他最喜欢的吆喝声,爹仿佛喊得也没有以前嘹亮了,以至于都不会再有回声传过来了。牛子也想吆喝几声,但是不敢,因为拉犁的是他爹,不是老黄牛。
待到坐在地垄吃饭的时候,牛仔发现爹嚼馒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便说,“爹,咱们买头牛吧!”他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这钱是给你娶媳妇用的,等你讨了老婆生了娃,再买牛吧!”“生了娃,能干啥?”牛子又歪着头问爹。爹又不说话了,这次竟然也没有摸牛子的脑袋瓜儿,只是嚼着馒头看着面前的大山,一句话都没说。牛子想爹定然是太累了,要不然绝不会不摸自己脑袋瓜儿的。
还没有等到牛子娶媳妇生娃,他爹却病倒了,躺在穿上直“哼哼”,脑袋烫得像刚出锅的馒头,吃不下也喝不下。村里来了几个老人,煮了几碗草药硬生生地给牛子的爹灌下去,几天后他爹还不见好转,身上好像也烫了起来,都蹒跚地走了,边走还边嘱咐牛子还有他娘,让他们准备后事吧。
牛子的娘看着走远的老人,忍着声音用力地哭着,牛子回头望了望炕上半昏迷半清醒的爹,他拉住娘的手,“娘你不怕,我去山外,肯定能救爹的命!”说完也不等娘搭话,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消失在山上的树林里。
牛子轻车熟路趴着山,脑袋里想,“外面汽车都有,救活爹的性命的法子也一定就有。”太阳落下山后,牛子也就到了山顶,他又开始下山,从来都没有人走过的山路,让牛子吃尽了苦头,对面的山树木更茂密,因为没有羊啃食过,牛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到达那条水泥路的时候,鞋子已经没有了,身上的衣服也刮成了一条一条,浑身是血口子,浑身流汗。咸咸的汗水流进血口子里——又疼又痒。
牛子慌了他不知道应该去那里,才能找到救命的法子,突然一辆汽车过来了,灯很亮让牛子睁不开眼睛,汽车还发出“滴滴”的叫声,这把牛子吓呆了,他一动不动站在路中央。汽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然后下来一个人,破口大骂:“不要命了啊!”牛子扑通地跪在地上,“我爹,我爹要死了,身上烫……”
牛子被汽车带到一个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这里有更多的汽车,还有他见也没见过的房子,当牛子比手画脚说他爹是怎么了,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叔叔给他拿了几盒药,还安慰他说,“可能是肺炎,吃了这药就没事了……”牛子接过白色的盒子,像接过命一样小心,跪在地上就磕头,声音很大。那叔叔连忙扶起他,牛子眼睛一酸就想哭,却被后面的人喊着,“快走,我可没时间在等你了……”牛子又被汽车带到山脚下,他下了车又磕了头,就向上爬。牛子又累又饿,渐渐支撑不住了,突然脚一滑,就滚了下去,最后撞在一棵大树上,昏了过去。
月光如雪,茂密的树林下是杂草,杂草中间有一个半大的小子,他浑身是伤,脸上的血和汗还没有干,他好像睡着了,他的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白色的盒子,月光下闪闪发光。鸟儿和虫子们似乎都不愿意吵醒他,鸣叫声都随着夜愈来愈低了……
当牛子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他爹已经咽气了,牛子疯了一样掰开爹的嘴使劲往里面放盒子里的药,“爹,你没事,你能活……”
牛子的爹被装进黑漆漆的棺材里埋了后,牛子就不再种地了,而是带着娘爬出了大山,走进了那个有汽车,能救命的地方,后来牛子知道这个地方叫做城镇。每年牛子都会回去给爹扫墓,每次每次回去他都会带上好多好多的白色的药盒,分给村民们。牛子后来也有了汽车,他娘终也耐不住时间的煎熬去世了,为了能把母亲的遗体运回山里,牛子找了好多人凑钱在山里修了一条小路直通镇上。
后来山里的人们每年还是会拜神祈福,而他们却不是拜“山神”,拜得竟然是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