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一口水,咽下最后一口嚼碎了的面包,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搁地上,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灰黄的牙,对我说:“谢谢姑娘,我可算缓过劲来了。”
我抿嘴一笑:“那行,您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了,那我就先走了,您多保重哈。”
我冲他摆摆手,刚想拎了包站起走人,不曾想那老人家伸出一只枯黄干瘦的手拽着我的包带不放。
暮春的傍晚,斜阳夕照,凉风习习,老大爷那一头凌乱的白发尖上隐约闪着金色的光点。他示意我蹲下。
我只好又蹲下,问他怎么了?
老大爷狡黠一笑:你别急着走,我有东西送你!
送我东西?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大爷,衣衫褴褛自不必说。那淡青色长袖T恤的两个袖口看上去都跟蹭满了污渍一样,早已看不到本色。下半身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长裤,两膝盖处都磨得破了个小洞,还有磨损的裤线从那小洞里耷拉下来……
还送我东西?我连忙摆摆手:“大爷,您若有值钱的,就自个留着,以后还要生活呢不是!”
“瞧不起我?你给我买面包买水,算是救我一命,我该谢你。”
老大爷边说边探手在右侧裤兜里摸索了好一阵,感觉那裤兜就像一个很深的布袋一样。他掏了半天,然后长吁一口气笑道,总算找着了。
他摊开枯瘦的又长又大的右手掌,把一个手掌大小、且用脏兮兮的布块包裹着的东西拿到我面前:“这宝贝稀罕着呢,送给你,就当是我的谢意!”
甭管这东西是什么稀罕物,我都不想要。我本想推辞,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抹下脸唬住:“你不收也得收,我赵某人从不欠人情!”
“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谢谢赵大爷了!”
我只得接了那东西,暗暗用手摁了摁布里包裹着的东西,感觉是个三厘米左右见方的什么东西,还硬硬的。
我正想问问,可他闭上眼睛不再理我,只是挥挥手让我离开。
无奈之下,我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家,小心翼翼地将包里那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夜深人静,家里人都已沉沉睡去。我倚着床头看书,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却是看不进去一字半句。
我索性拉开抽屉,拿出那脏兮兮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布,不,一共是厚厚的十二层布。最里面那层有个漆黑色的木盒,三厘米左右见方。我拿起那小木盒,左右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发现开关在哪。
正苦思冥想中,我的右手食指无意间按住了盒子的右上角,只听“啪嗒”一声,小木盒开了盖,那铺着的金色锦缎上卧着一枚精美的蝉形玉饰。
这玉蝉实在是太精美了!我小心翼翼手捧着它,凑到橘黄的台灯下,欣赏着这个美物。你瞧那蛙似凸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目视着四周,有几道纤细笔直的线条将玉蝉的头部与背部区分开来,那条条刻痕简约大方,像是匠人随手刻画,却又有种质朴的美感。最让人赞叹的是那一对带着点点瘢痕的琥珀色的薄翅,两翅的线条左右对称,曲线圆润柔美,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高飞一般。
这精美的玉蝉,在灯下弥漫着柔和的神秘的光晕,好像深藏着古老岁月的神秘传说。
它究竟在这世上辗转停留了多少年?它曾经的主人又会是谁呢?
我虽是外行,也看得出这美玉应该价值不菲。这老大爷随随便便就送了我,该不是犯糊涂了,把家里值钱的旧物随手送人也不知道?
不行,我明天得去那车站找找那老大爷,他若在,就立马还给他。这东西太贵重,我可受不起!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我依旧被这精美的玉蝉深深地吸引住。我一边赞叹着这玉蝉的美,一边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用右手食指去摸了摸那细润如脂的蝉头。
这时,我的眼前突然闪出一道亮光,那光转瞬间又消失在手中的玉蝉头部。
我怔在那里,像中了魔障,动弹不得。莫非……这是邪物?我的心里、背上、脑门上慢慢地渗出了汗……
背部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让我从昏迷中醒来。我拍拍沉重的脑袋,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然而,我只记得有一道忽然闪现的白光,好像来自那枚玉蝉……对,那玉蝉呢?我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抬头看见那小黑盒还好端端地放在床头柜上。我舒了一口气,打开小黑盒。
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慌了神——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丢了,我可怎么还给那位老大爷啊?
然而,接下来一连串的发现更让我感到惊惧万分:那枚精美神秘的玉蝉,竟然不知何时挂到了我的脖颈上……等等,还有……天!我的眼角余光刚才似乎看到了什么——我两侧后肩胛骨上,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对薄而透明的翅膀?
我几乎要晕了过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试着想将那玉蝉从脖颈处取下来,然而它并非由绳子系挂!它压根没绳子!它就这样孤零零地吊坠在我的锁骨中间。它像是紧紧吸附在那里,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将它取下!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被这玉蝉折磨得疲惫不堪,索性不再理它。
玉蝉倒还好说,可这对翅膀该如何是好呢?我白天还要上班,还要去市场买菜,还要去书店,要健身,这一路上要遇到那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都带着两只翅膀去?那不吓死一大片才怪!
不过,你别说,这一对翅膀还真是美丽。以前只在书里读过“薄如蝉翼”四个字,如今这活生生地蝉翼竟然生在我身上了,实在是不可思议!那近乎透明的双翼,在灯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幽幽光泽。我浑身的皮肤在这光的润泽下,变得如同白玉。那双翼就像我的手臂,就如我身体一部分,它们温顺柔软地贴服在我身后,渐渐地我不再感到疼痛。
我站起身,试着轻轻张开双翅。就像两个美轮美奂的淡金色的透明花瓣,它们在我身后缓缓展开,真的是太美了!我又轻轻地试着扇动翅膀,它们欢快地一前一后扇动起来。这时我发现,当翅膀扇动时,我的双脚离了地。翅膀扇动得越有力,我离地面就越远——我这是飞起来了么?
我真的可以飞起来了?我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捂着胸口,深怕今晚那颗饱受惊吓的小心脏要紧张地从身体里蹦出来。
慌乱之中,我的另一只手不小心摸到了锁骨上那枚玉蝉的头部,“噗”地一声,我一屁股摔回到地上,真要命!你早说你头部就是机关,省得我飞半空中再摔下来嘛!这跤摔得我屁股痛得直想跳起来,心里忍不住怨起这玉蝉来。
我伸手去揉痛处,不曾想,却意外发现我的翅膀不见了。我的双手在后背上来回摸索,那对翅膀真的消失不见了!就跟它们从没出现过一样。我的后背肩胛骨上光滑平整,再没有任何异样。
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原来,这一双翅膀的出现与否是可以由我控制的。惊喜之下,我又有点小小的失落。那么美丽的一对翅膀却是见不得人的。
我又试了试,那玉蝉还是取不下来。
也罢,以后你就跟我吧!我抚摸着玉蝉的一对翅膀,心里轻叹道。
清风徐来,月光皎皎。
五月初夏的夜晚这样静谧美好,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
倚坐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我随手拈起身旁细枝尖上一朵小小的白色槐花,那淡淡的素净清香让我心旷神怡。一会完事后,我要摘几串这样粉白的花儿,好拿回去酿成槐花蜜酒。
这漫漫江湖,怎能没有佳酿相伴?
看那厮手脚倒是利索,转眼竟已攀上三楼,眼下已到我左前方。不过,离他的目标尚且还有两层楼。
“爬得这么高,累不?”在他身后,我浅笑着轻问。
“不累。”他头也不回地随口回道。
突然,他的双手、他的身体都骤停在三楼那家空调外机位的护栏边上。他双手依旧搭在护栏上,却是抖得厉害。他迟疑地转过头看向我,眼里满是惊恐,满是不可置信。
也是,他何曾见过夜色下,长着一双琥珀色的透明翅膀,浑身呈现着白玉色光泽的小人儿倚坐在树枝上,还悠哉游哉地说着人话?
“啊……”只听一声夹杂着无尽恐惧的惨呼,那飞贼像落地的苹果般快速地滑坠向地面。
紧接着“咚”地一声,他仰躺在地上,身体扭曲着、挣扎着,双眼依旧透着惊惧不安的光。
他虽是个惯偷,但罪不至死,只是活罪难免——他的一双手算是废了,此生再也无力攀爬偷窃。在他刚坠地的瞬间,我随风抛出一串新开的槐花,冲抵了他坠地的力道。还有两小朵白色槐花直接打在他双臂的经脉上。
听到左右小径上都有人打着手电筒依声寻来。望着地面上那张因痛苦惧怕而变形的脸,我嫣然一笑,薄翅轻展,转身退隐进暗夜的树林间。
料理今晚这样的小事,差不多只能算是我日常夜巡的意外小点心。我事后也从不用法力抹去他们的记忆——好叫他们日后长个记性,转性子去做些正经事儿。而且,我谅这些小贼不敢说出所见之事。即便说了,估计也没人信,多半会以为他们定是装疯卖傻,想逃避惩罚。
自那晚我生平第一次背上长出一对蝉翼,迄今已过十五载。在这十五年的头几年里,我还试图在白天黑夜去城市里所有车站,却再也没找见那位“赵大爷”。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无望的寻找,心甘情愿地成了这玉蝉的新主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这玉蝉不仅仅是让我生出翅膀可以飞、可以让我夜行千里,还让我拥有了可以随意施展的、绵绵无穷的神奇内力。而且,我还发现每及夜晚,我的容颜就会蜕变回年轻时那般模样,仿佛我从不会苍老,于时间无惧。
而那最初层层包裹着漆黑色小木盒的旧布内里,却是写满如何施展与掌控玉蝉魔力的秘笈所在。
就这样,在每一个晨光微熹之时,我站在城市高楼的顶端,静心修练着那玉蝉秘笈。
待天色大白,我便拖着一身日渐衰老的皮囊,人模狗样地混迹于茫茫人群中、纷繁世俗间。
深夜,万家灯火灭尽时分,我则成了一名独来独往的夜行人。我凭借玉蝉带给我的神秘力量,救助过半夜三更河畔边的寻短见者,也小惩过一路尾随夜跑女的猥琐男,重创过半夜郊区路边上持刀拦车抢劫的杀人犯……
这些年,救过多少人,又惩戒过多少人,我早已记不清。
这些年,在无数个暗夜里,我见证了这座城市里的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
这些年,我只救能救之人,也只惩必惩之徒。
这些年,我行事总是分外小心谨慎,即使连一起生活多年的家人,到如今也不知道我的夜行身份和所拥有的强大的魔力。
这些年,我也在偶尔去过其它城市和地区,也曾遇见过其他夜行人。比如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等,这里面最熟悉、最亲切的莫过于那个爱搞笑却本性善良的煎饼侠……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号的夜行者。
这些年,我苦修心法与功力,奈何天分不高,至今也只修练成那秘笈的十分之一。
前些年,或因我行了一点善事,又蒙诸多夜行大侠谬赞,以致后来在江湖上,我白得了一个虚名:白玉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