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雾会
我好像坏掉了 我的胸怀枯萎了 它们卷曲成一团 一点也没有年轻时的样子
我的现在就好像那个传说一般 排比句写到第三个 在那个节点就一定要开始瞎编乱造了
我越来越害怕想起自己还没有坏掉的样子 就像是看着你慢慢沧桑又模糊掉的脸 我曾经一直拥有着的 是什么让我失去了
我在夜里喃喃自语 我愈渐频繁地遭遇过去 沉重的呼吸压在我的胸腔和血脉上 渗出数不尽的战栗
我一直没有看清你的脸 好像大雾淹没了这个城市 好像海洋阻隔了飞鸟的脚印
好像兜里揣着你的照片 却怎么也想不起的脸
我以为我一直看不清你的脸
1.
吴良14岁的时候见到的最大的骚动。
讲台上的老师还没来得及下达紧急指令,好事的同学就已经冲出教室。而当吴良把目光甩出梦外的时候,就只看到迅速奔跑的人群——所谓的迅速,是比百米测试还要竭尽全力的迅捷,整个操场被几道闪电划过的模糊人影,好像有谁在纪录片里按了快进键。
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内的事情,动作干净利索的少年们一点也没有难堪的样子,如果事后去回想的话。
“动作还真是帅唉。”
好像大家都这样回想着。
然后有人被扑倒在地,事后被告知的是“差点被踩脸了!”
踩脸这两个字被同桌说得像是专业术语一样。
那么被普及的知识是...
“那个是何辙,你看起来觉得很帅很亲切对不对?其实是我们学校的校霸。”
哦...校霸?可是...
“可是看起来完全不像对不对?!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境界了,那些抽烟敲诈的小混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同桌的口气里居然透出了炫耀。
“冲出去和他打架的都只是和他一起打球的朋友,看到他有麻烦了就直接上了!”
“唉...?那‘差点被踩脸的’那个是谁?”
“那个啊...不是我们学校的,但是那个更了不起了!他叫列强,是烈春的侄子!”
“烈春知道吧?就是我们这的地头蛇。”
“就是这个城市最厉害的角色啊。”
何辙班上的女老师被吓得哭出来最后打了110。
随后赶来的段长训斥着跑出班级的同学,全市倒数的中学,狭小,局促的教室空间里塞满了桌子,好像一转身就会碰倒一片木质。
混乱的香烟和扑克交织出的上课的交响。
吴良把注意力从手里的漫画移出来,周遭的声响就突然涌进耳里。
“听说列强和派出所长耍横,说‘有种你动我啊’,结果何辙一点事都没有就出来了。”
骚动的周五过去以后,周一的时候同桌带来的最新消息。
“要问为什么打架的话...好像就是单纯的看不爽很久了吧?”
这是从另外一个神秘女生嘴里听到的消息。
虽然两三年后的版本就变成了“这都是爱啊!爱!”
不是一件和自己多么相关的事情,坐在教室里看见外面突然的电光一闪,被时光短暂的惊艳。
不久后就忘记了听来的名字,只剩下偶然见面时顿挫的不自然——唉唉?那是?
那是——
记住的那天的闪电,单薄干净的少年和身后奔跑着的友人,快速地穿越过操场。
像是有谁按了快进键一样。
然后是暂停键。
停住呼吸。
“动作还真是帅唉。”
2.
江持17岁的时候。
17岁的江持在想些什么呢?
这样的天气到底是应该穿长袖还是短袖,放学后要不要去吃冰呢,校门口的绿豆汤,应该加满了冰块。
西门的水电站,东门的火葬场,北门的彩虹桥,那南门有什么呢——南门啊,南门有钟秦家。
好像提到了自家人一样,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多说两句,又不希望别人说得比自己熟稔。
“钟秦那小子,最近保准是失恋了啦。”
笑着和女生解释钟秦的低迷。
那么明天的明天还和今天一样么,既然今天和昨天的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一天一天,好像苦闷日子里生长出的冷艳的花,蔓藤缠卷住自己关于快乐的最后一丝领悟。
一天一天,应该没有终点的,因为努力没有终点的,有趣的一天又一天。
但是——
“钟秦呢?”
上课的时候老师发现少了一道永远都在的目光。
于是顺带的。
“江持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自然地,没有人有什么比较可靠的说法。
“真是的,要月考了还这么乱来,等下看我好好说说他们。”
学习成绩优异,和活泼开朗的男生。老师回想着有些活宝的江持,不管是调侃还是冷笑话,对自己也很亲切的那个小子。
自然而然地无法生起气来啊。
“那我们先上课吧。”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被覆盖在琐碎的日常。
好像一条河流流进了另一条时空,一边是端正苦闷却充满希望的课堂,是电风扇正好开到第三档的天气。
夏倦搅得教室里有些死气沉沉,空气被烘烤出闷热的温度。
一个学生打了哈欠,然后是另一个,另一个,和另一个。
而另一边是。
“不如...死了吧。”
漆黑的黏稠,流入胸腔,积蓄成尖锐的倒刺。
流出屈辱的泪水来。
3.
钟秦10岁的时候。
那时候南区还没有发展起来,有些像是偏僻的桃源,只不过连道路都是泥土,却又有些古朴的感觉。或许钟秦的父母很早就有超越时代的目光,在南区的一条坡上走走走走到头,就能看见钟秦的家。
两层的建筑,砖瓦的结构,甚至还有砖墙围出了一个院子,而院子里是一个...一个篮球的半场。据进去过的人的汇报结果,楼里面干净明亮空调冰箱钢琴电脑一应俱全完美得一塌糊涂,这让组团过来围观的小学同学们纷纷透露出羡慕的目光。空调和电脑唉....那个时代的小学生能想到的奢侈的极限。
摩拳擦掌好好计划了一番的小朋友们终于按响了门铃,尽量摆出乖巧的表情。
但是受到的待遇是...
钟秦的妈妈看了看门外的一群小朋友,对屋子里的钟秦说了句你同学来了,又对同学们说了一句你们随便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钟秦小朋友看了看门外的同学,说,你们随便看,看完就回去吧,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钟秦小朋友显然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担当。
遥想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刮起了大风,于是钟秦小朋友带头起哄,然后就看见一群还不知道什么是龙卷风的小朋友一起高呼刮吧刮吧刮出龙卷风就不用上课了!期待的眼神真真切切地写在每一个小朋友眼里。
当事态严重到众口一词的时候,钟秦小朋友看了看没人记得是他先起的头,于是...他站了出来:你们快别喊了!真的刮龙卷风我们都会死的!
小朋友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喊叫,再之后,对钟秦流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再长大一些,就逐渐对这样肤浅的游戏失去了兴趣,渐渐觉得周围的人类完完全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了几张卡片就动手打人的同学,再之后无法理解在厕所抽烟的少年,再之后,渐渐地不愿意与身边的人交往。
“真幼稚啊。”
那天傍晚同学终于走了以后,钟秦的妈妈随口一问“里面有你的朋友么”,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谁要和这么幼稚的人做朋友啊。”
好像赌气的语句却有这成熟的表情,好像几年后的面容,都是从那个时候临摹过来的。
钟妈妈哦了一声,好像根本就不关心问句的结果,低头继续做着自己的设计。
“那我去练琴了。”
10岁的钟秦背着小提琴出了门。
已经有了什么都没有的脸。
孤独的背影缩在小小的时代里。
4.
到了下午的时候何辙终于出现了。
好像一个包裹在神秘里的少年,如今又被惹上了传奇的色彩,关于死亡这样不遥远的遥远的事的猜忌永远可以当做娱乐不是么。何辙把头埋进手臂里假寐,吴良则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师。
绿洲变成了中东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粘稠与闷热里混杂的硝烟味,老师的目光刻意地跳过着那片区域——所谓刻意跳过,就是不断地意识到那片区域。何辙好死不活的态度更是挑衅,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马上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连吴良都不得不收起耳机和小说漫画,一脸勤奋好学几十年年年三好岁岁优秀的表情看着老师,深怕老师的爆发点又再被点燃,而整个班级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与其说是同仇敌忾,倒不如说一种恐惧占领了整个班级。
谁都坚信枪打出头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所以在老师照例的课堂提问上,一片鸦雀无声却显得更更加刺耳,好像在一包压缩得快要爆掉的一氧化碳里呼吸,频率都被人为地压到最低。
过度克制也是错啊,吴良想着,看着老师愈加铁青的脸。
“最后问一次,有没有人可以答这个问题?”
一团积蓄了足够多力量的云,漂浮在整个班级上空,每个人都看见老师难看的脸色,却每个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好。
等到众人救星般地看见有人举起手的时候,就又好像看见的是正在撞向地球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还调皮地闪着光——
“好,何辙,就你来回答吧,”
老师大人这是要接招啊...所有人都把目光放轻松,甚至还面带笑容。
危险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热闹。
少年何辙站起来。
看着老师,眼神里闪着光——到底什么样的眼神才是闪着光的眼神,那些被记载在小说里的波澜壮阔和雄心壮志,那些冬夜的雪也湮灭不了的,一笔一划地被雕刻出来的细致和明亮,到底什么才是闪着光的。
像是一层水镜。
在漆黑的瞳孔里倒射出明亮的,这个世界。
“老师...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太过诚恳,以至于老师无法发出言论。
“但是我觉得,答案对你和我都不太重要不是么。”
对峙着的气氛还流淌在一片和平之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这里是课堂,既然是课堂,那么答案就一定是重要的,如果你不知道请你坐下好么,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学。”
“不要把在外面的恶心习惯带到课堂里面来。”
“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恶心的。”
——死亡案件的关系者,和几百里外的受牵连者。
“我也不希望这样。”
少年浅薄的笑容还在脸上,诚挚的语气铺出了霞辉的大道。
“但是有问题不解决始终不行不是么,不如我们一次把话说清楚吧——比如,到底要我怎样,才能消除老师的怒气?”
到底要怎样——
因为人生始终这样的困苦。
好像看见那个男人的嘲笑:没有我,你什么也做不成。
如果人生还想要留有一点骄傲,如果人生还有存在下去的理由,如果还可以微笑着面对接踵而来事端,如果,不能证明自己。
不能证明自己。
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你。
“没有我你能做成什么?做一个教了几十年书的普普通通语文老师你还会做什么?连儿子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怎么为人师长?”
抱着被烫伤严重的儿子的女人,看着远离自己而去的男人。
你什么也做不成。
不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
“好,那你去死好了。”
好像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的句子。
“像你们这种人,去死就好了。”
按住自己儿子手脚,用热水浇淋,烫出可怖的疮痍,摧毁了自己整个人生的。
像你们一样的人渣。
“好,如你所愿。”
所有的目光惊恐地看着何辙手里的匕首。
鲜红的血迹,顺着锋利的刀锋。
“不要再迁怒别人了。”
扑灭了所有的声嚣。
4.
用悲剧为悲剧落幕,用死亡酬谢死亡。
没有终点的,无尽的,一层覆盖过一层的。
悲伤。
沿着时间的无限叫嚣。
5.
从上午第二节的课间直到下午,江持和钟秦都没有出现,留下了匪夷所思地没有整理过的书桌。
但是好像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一个教室里五十多个人少了两个,在心里默认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的同时默认着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况且不是和自己多亲密的人。第二天出现的时候得知生了病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礼节性地发出感慨,并不会与自己有多少关联。
并不是每一个都会让自己发自心底地去关心不是么,那些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摆出真挚的人,就无法区别出自己最重要的了吧。
即使是再平凡的人,也有不愿失去的东西。
将其与世界,区分的东西。
好像迷宫与城堡,楼房与菜地,山路和坡道,就总会建立出不可思议的领域来。不像是千篇一律的高楼公寓,多出来的高处的一片看台,又或者穿过楼道能到另一条线路,而这扇铁门背后,或许是另一片荒野。没有人知道是如何成了这样的格局,明明没有规划和设计,但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就悄悄演变出了一片神秘的领域。
学校内的神秘领域。
顺着坡道的住宅楼过去,再往上,看见几片菜地。
右转,进到另一条分支的小坡,再往上有低矮的楼房。穿过楼道,再往右,走到一片平台,你——
你看见了整个城市。
视界开阔辽远,新近建起的楼宇在遥远的地方,江水穿过这座城市的方向,而将视野再往远处移,可以看见道路和树木,公车和行人变得渺小,再往远处,再往远处。
东,北,西,南。
睥睨着这座城市。
小小的城市里滋生出的无尽的,黑暗的洞穴。
钟秦靠着平台的水泥栏杆,看着自己面前的低着头,坐在地上靠着楼房的墙壁的江持,始终说不出话来。
从上午到现在,江持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因为之前见识过那些死皮赖脸的笑颜,这数小时的漫长时光简直艰涩到让人无法容忍,懊恼和悔恨,却又无法动作的无力,化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钟秦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小到大都没有觉得这么慌乱过,自责和歉疚又都败给了自己的骄傲无法表达,但是那种恐惧时时刻刻地覆盖在自己的心里,漆黑的如同黑夜未曾拉开帘幕便已到了世界的尽头,战栗让自己无能为力。
自己害死了关咎,又将江持拖了进来。
迷惑。
是在迷惑着的,但是更多的是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是第一次发现,世界并不只是自己,那么简单。
无所畏惧的是自己所处的表世界,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只要根正苗红就能进到平凡的未来。
不简单的是,自己害死了最重要的朋友又在伤害和破坏别人的人生的,漆黑的,毫无道理可将的里世界。
钟秦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脸强装理智,看着江持。
想到关咎的死,想到一样将笑作为习惯表情的江持,想到无能为力的自己。
看着江持。
有人在他的瞳孔里下了毒,江持的身体卷曲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目光无神地看着地面。
——不如,死了吧。
对不起。
是多么软弱的无用语气。
6.
关咎10岁的时候。
好像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少年,有时候很脱线的样子,所谓的笑得心无城府,就是什么也没想的意思。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想才显得清澈,从河流里看见石子,好像穿过了层层的水汽就能看见最真实的样子。清凉的感觉也随着笑容之风扑面而来,自然而然就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那种同伴——安静,明朗,又不缺乏接纳和理解的能力,对于新鲜事物比如卡片和游戏机,也有着一样的执着。
再加上,谁不喜欢和好看又干净的人做朋友啊。
关咎10岁的时候。
傍晚去老师家练完小提琴正准备回去,在市中心有些漆黑的街巷里看见了不好的事情,再仔细一看,好像是认识的人。
左边的隔壁班的钟秦,和右边的隔壁班的列强。
与其说是争执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试图欺压,很明显地听见列强跋扈的声音。
类似于“你很拽是不是”和“和我道歉,不然就”的语气。
钟秦甚至连白眼都没翻,直直的擦着列强的肩膀就要走,下一秒就被巨大的力气拽了回去,而随后跳出了更多的同伴。
喂喂,还是小学生你学什么黑帮片还搞埋伏啊。
钟秦这样想着,却抓紧了自己的琴。
事情有点难搞了啊,几个人紧紧抓住他,而列强一脸坏笑地——
“玩点好玩的吧~?”
然后就把手伸向了钟秦。
“钟秦~”
回过头看见笑着的关咎,看见有别人进到这条街巷,钟秦松了一口气。
好像什么也没想地就走了进来,眼神干净得不含一点杂质,清澈和澈许是一个意思,都是用来形容这样的眼神的词。
是一起学琴的人,虽然算不上朋友也只有每个星期两次的见面机会,但是——恩,但是后面的句子也只是有点印象。
以至于在思索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列强和同伙是怎么走的都没有了印象,只是想想大概是关咎的治愈气场太过强大,将暴戾的脾气都抹消掉——鬼啦。
值得被征服的,是高傲,和怯懦。而此时笔直走进来的少年来自于另外一个星系,没有畏惧,充满自然和光,以看着普通人的表情看着自己,甚至还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眼神清亮得好像街巷里的星辰。
于是列强收了手。
这是什么鬼理由唉?
反正,最后钟秦和关咎一起站在车站等车。
天黑了,黑,很黑。其实这是一句现代诗哦。天上有星星,街道上的行人,那时候的市中心还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繁华。霓虹灯绕在大榕树上,六层的建筑在小城里已经算是很高,公交车只要七毛钱,大部分小学生走路回家,奔跑着不断认识新来的人。极少数骑单车,更极少数地,拿着月票坐公交。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关咎在脑袋里写着诗,天还会亮的,亮,很亮。
钟秦只是看着马路不说话,黑夜奔跑着路过这个时代,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被记载,没有什么,值得被钟秦,记载。
快点和身边的人分开啊,这样想着。
等到公交车终于来的时候,两个人上了同一辆车又都惊讶地发现拿出了一样的月票,而车上只剩下两个位子就让两个人变得又形影不离起来。
直到公交车驶出了市区,两个人都还没有要下车的迹象。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关咎拿着游戏机眉目清淡地在奋战,钟秦不看他,假装在睡觉。
好像就真的睡着了,听见霓虹灯流成河一起在耳边欢笑,街道站立起来变成了巨大的怪物,下一秒扑下来压在自己的身上,街巷里奔跑出数不尽的猫。
这....是要死了吧?
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
所以....
“钟秦,到站了。”
听见身边的人的声音,站起身来一起下了车,真是幼稚的梦啊,在心里想着。
“你知道我刚才叫你名字的时候想到谁了吗?”
一下车就听见关咎笑着说,浅浅的笑无论如何也消失不掉。
“红楼梦的秦钟哦,听说是情种的谐音。所以钟秦,大概是情有独钟的钟情吧?”
第一次听见同龄人如此深奥地形容自己的名字,钟秦脱口而出的句子是...
“幼稚。”
“我爸爸姓钟,我妈妈姓秦,你不要想太多了。”
又无言地并行里一段路。
南区的星空比市里的开阔,可以看见真真切切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星星多了,多,很多。
自娱自乐地造着句。
“对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找你麻烦?”
算是这一个小时来最有建树的问题了。
“还能因为什么。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更加高傲,觉得自己颜面无存,以为动手就能改变什么。真是幼稚。”
“原来你也觉得自己看起来很高傲啊。”
关咎淡淡的口气传过来,钟秦听见他的语气落在“看起来”三个字上。
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很可恶的感觉,钟秦想着,不说话。
到了路口。
“我往左边走。”
钟秦说,关咎转过头来,淡淡地笑着,让人心情都变得有些好。
“其实....”
其实。
其实你要表白了哦?
“其实你会不会觉得,在别人看来,假装成熟,才是一种幼稚呢。”
语气很舒服的感觉。像是回家洗完澡,呼出的第一口气。
“人生得意须尽欢,只要感觉舒服就好了。”
看着钟秦有些不知所谓地看着自己。
“那我走了啊,再见~”
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钟秦看见关咎年轻的背影,好像一层光覆盖在他的肩膀上。
“幼稚。”
钟秦想着,穿过马路,看着关咎继续往前直走的背影。
但是,不讨厌。
知晓这自己拥有什么能力,并享受它。
是这样的。
区别。
7.
对不起,谢谢你,都是没用的语气。
但是,此刻,现在,我比谁都懊悔,未曾对你提起。
再也,见不到的。
原来,是这样的。
难熬。
8.
如果你问柯其,翟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柯其会说“就是你找他借作业他问都不问就给你了咯”。
如果你问严东,陆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严东会说“就是你找他借作业他看你是不劳而获还是不会做,不会就借给你咯。”
如果你问江持,钟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江持会说“就是你问他借作业他绝对不会借你的那种咯。”
如果你问吴良,何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吴良会说“就是你问他借作业,他会说’作业是什么?‘,然后再帮你去借的人咯。”
血沿着匕首留下来,为什么会有匕首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怀疑,但是此刻所有的中心都围绕在何辙身上,老师简直要吓得失去意识,看见吴良把何辙的匕首夺了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苍白的脸色还没有缓过来。
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但是匕首在下巴上化了一道,原本按着的脖子上还能看见痕迹。
“干?你是玩真的哦?!”
吴良很生气,简直想把拳头往这个混蛋的脸上砸下去告诉他什么是爱惜生命。
可是何辙却露出了合作愉快的表情。
何辙笑了笑。
看着老师。
——如果一定有要解决的问题的话。
“如果我刚才真的死了,老师你会怎样?”
“连老师都做不下去了吧,用怨恨来面对这个世界,就好像用虚空来支撑自己。”
“都是没有意义的,不是么。”
血液顺着他的下巴留下来,显得凛冽而豪迈,单薄的身形突然变得伟岸。
和俊朗。
老师长长久久地,长长久久的,沉默的伫立着。
没有从那电光一秒里反应过来。
粉笔掉在地上,扬起了不存在的灰,下午的光线覆盖在所有人的脸上,好像一串伤悲的符号。
有什么比生命,还要重要。
这样顿悟着。
“所以老师,以后有什么问题都来找我吧,不用再找吴良了,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保护和负责,我们的事情的。”
9.
所以你才什么都不告诉我,这就是,你保护着我的,方式么。
我不是想要,这样做你的朋友啊,混蛋。
不是想要,看着你,为我流血。
很多年以后也是,知道了真相以后也是,我以为我不开口就能让故事变得长久,可我不是想要,这样做你的朋友。
不想这样,做你的朋友。
一点,一点也不想啊。
10.
那是钟秦这辈子也不想见到第二次的画面。
钟秦压制住自己暴喊的欲望,走过去对江持说,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音量,不知道怎么发出合适的语调,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还是颤颤巍巍的。
“先把衣服穿上吧。”
——不如,死了吧。
带江持到这个地方来已经七八个小时了吧?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喝水,没有吃过东西,甚至江持的位置和姿势都没有变过。
钟秦眺望着远处的城池,好像这样能让他忘记自己所处的悲伤,沿着深重的江水到了城南的方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和关咎走在一起的路。
不是什么时候都不会痛的,表情凝固着,所以才更察觉到风霜,那些一起走过的道路怎么可能忘记呢,第一次交谈的样子,和之后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明明以为会一直走下去的道路,谁能想到生命这么薄弱,谁又能想到死亡这种事情,最后会降落到自己朋友的身上。
好像什么心灵鸡汤一样的书里面才会写着的,一定要珍惜和活着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啊,举出了苍凉的例子,好像才配得上一句警句。
明明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能让人顿悟了。
钟秦走到江持身边,坐下来,肢体僵硬又不自然,但是还是小心翼翼地做坐了过去,稍微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又稍微移动了一点。
直到两个肩膀靠在一起。
冰冷的温度从另一边传过来。
钟秦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江持,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又坐了一会儿。远方的城市被水泥的栏杆阻挡,但是却看见了更加宽广的天空。
又响了一遍铃声,已经到了最后一节课了。
好像可以想象自习课上同学们的喧闹,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像晦暗与光明同样是世界的一部分,却从来没人去关心,这样的组合,叫做混沌。
“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钟秦说着,好像下定了决心。
转过头去,看着江持。
“我是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冷淡的面容上是不容商榷的恳定,心里只有这一个模糊的感觉,却并没有那个句子告诉自己是什么事情。
但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恳定,都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就算自己早就忘了怎么表达。
那个感觉是。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让人,伤害自己的朋友了。”
江持突然站起来,说,
“走。”
11.
翟与走到柯其的座位来,笑着说。
“翘课吧?”
等到柯其从习题里挪出头来,才看见翟与连书包都已经收好了,这般地不容拒绝。
“为什么突然想翘课?”
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着。
“不是说好了去玩么?”
“这么急,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城北。”
“唉??”
“我和家里说好了,今天去你家过夜。”
“唉唉?”
“你才刚搬家,我去帮你适应适应生活。怕你一个人实在太寂寞。”
“唉唉唉??”
这都是什么进展啊,柯其想着,要怎么解释爷爷才去世留下的屋子。
12.
何辙站起身,对还在看漫画的吴良说。
“快走吧。”
“又翘课?!在这么个敏感的时间会被老师灭掉的!!”
摆出夸张的害怕表情。
“别演了,想活命就快点,你以为我真会没事带刀啊?”
“准备逃命吧。”
吴良想了想,没有问为什么。
“逃到哪?又是桥底下?”
“不可能,这次的事情不可能这样就摆平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还是看见何辙眼里的光,和不变的从容把握。
“去城北吧,我爷爷才去世,房子里应该没有人。”
好像看见那天的样子,西门水电站的水一直奔涌不停,却只有叔叔一个人在为爷爷哭泣。
“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话,真不想打扰老人家啊。”
吴良说着,已经收拾好东西。
下一秒,两个人已经冲出了门外。
13.
“去哪?”
钟秦看着终于起身的江持。
“城北。”
“去做什么?”
“去把照片拿回来。”
“他们说他们今晚要去城北。”
钟秦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江持身边。
“一起走吧。”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懊悔。
14.
我以为我始终看不清你的脸,就像是口袋里装着你的照片,却想不起你的脸。
我始终以为自己看不清你的脸,好像在心里想念你,却想不起你是谁。
我突然觉得一切让人厌倦,交谈的声音是,乱七八糟的教室是,讲台上一脸做作的语文老师也是。
我收拾好书包,准备翘课回城北的家。
在校门口看见的是——
15.
我以为我始终看不清你们的脸,你们是我揣度着的故事,是我虚构的真实。
原来那只是因为你们和我都在这雾气覆盖的城市里。
我们之所以看不清彼此,是因为。
我们还,不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