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
有风,越过远方高高的山顶,挟着一丝丝冰雪的气味,高调而强势地拂落了植株上苟延残喘的露珠。本来惴惴不安的心,忽地坦然了,赴死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植株们扭曲着身体,力竭地向上抻着身体,可是,它们忘了,根还深深陷在泥潭里,再怎么向往清高,也不过是空中幻梦。
藤蔓,看似安于泥潭,而身体早已与潭旁的大树缠绵着。大树活了数十年,孤独了数十年,如今,终于感受到了生的欲望的躁动,是这么强劲而欢脱。多么想,多么想将这柔软清凉的藤蔓包容进自己的身体,让体内空虚而悲凉的血管和器官也能尽情享受这场狂欢!藤蔓静静依偎在大树原本粗壮的躯干上,而在他身后则露出了森森的獠牙,带血的利爪,她不想的。但她更想脱离那沉闷浑浊的泥潭,她疯狂地爱着那清清凉凉的感觉,那罪恶的吮吸带着灵魂深处的快感。她只想着,蔓延,蔓延,爬出森林,爬上山巅,离开污浊而沉闷的泥潭。
树,张开了所有毛孔,张大了叶子,拼命地呼吸。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消灭泥潭!他们努力扎根,努力伸展根系,幻想着这相连的根系,可以从泥潭内部,一点一点地,带着嗜血的杀意,吞噬掉它。
根系,他们不见天日。他们恨,他们恨造化的不公,他们恨周围的黑暗与污浊。他们自甘堕落,赤身裸体又怎样?黑暗中谁不是蒙着眼?他们不管不顾,相互拥抱,亲吻,他们不停地交配,不停地繁衍,带着心中无限的恨,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感。就在这不停的复仇中,有的根,忽然眼前一亮,一束阳光斩下来,生疼。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汹涌地钻进孔隙,火辣辣的。他们钻出了泥潭,于是开始互相撕咬,互相纠缠,病态地向上抻着身体,疯狂地渴盼着光明。有的被咬得倒在泥泊中,体内液体渐渐流出,有慢慢吸收着泥潭中的养分,开始横向伸展,她本来放弃了,可是不知不觉中,某一天,触碰到了粗糙而坚实的硬皮,如潮般的清新顺着触感送回,她开始拼命吸收泥潭中污浊的养分,紧紧地攀上了树干。
泥潭,只冷眼旁观,它感觉自己不生不灭。它看着,树木起初的狂妄与斗志,逐渐交付给了藤蔓温柔的杀意,根系由原本的无识,逐渐疯狂生长,相互撕咬攀爬。它心中升腾着快意,玩味着不动声色的杀戮。
水,蠕动着,扭曲着,与泥土相互融汇,勾结。泥潭以为,这世界再不出自己左右;泥潭以为,树木再难触自己眉头。风从峰顶跃下,飒地漫过泥潭,他们眼神在阳光从树叶漏下的光斑上交汇。只一瞬间。带着残忍而克制的目光,嘴角挂着一抹邪笑,风缓缓漫向前方。泥潭打了一个冷颤,阳光隐没,黑暗吞噬了这方天地。水,慢慢化成雾,不动声色地向天空逃逸。有的尖叫着挂罥于林梢草叶,惊慌失措地等待着天光的降临。
太阳,以素著的庄严与辉煌,闲步于苍穹。在他的俯视之下,万物皆战栗。或许是在天穹太寂寞了吧,他有些不耐了。不怒之威,随着万丈金芒直透大地,树、藤蔓、水草同声悲泣,慢慢枯死。泥潭在绝望中,瘫死在龟裂的大地上,闭上了最后一口气。水,极度地欢喜,奔赴了天空那场光辉绚烂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