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在行走中寻找世界的出口

文/ 夜小惜

图 / 自摄 


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窗外还是蒸腾的暑气。居家上网课的一个学期,外面的世界从春日抽芽的扶柳,一直延伸到夏日聒噪的蝉鸣。愈到期末愈发忙碌,除了偶尔和放学的高中生们打打球以外,很少有其他闲暇的漫步。在家吹着空调,不觉窗外烈日灼灼如烧,只是偶尔从关注的公众号里,看到“今日夏至”、“今日芒种”,才知道又翻开了一卷崭新的季候。我觉得我像《幻城》里的皇子卡索,仿佛置身于在一个水晶般的小匣子里,沉醉于唯美恢弘的雪域宫宇,却浑然不知“幻雪神山”的存在。我刚刚把最后一门课的大作业提交上课程平台,然后长舒口气。这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去透透气,正式开始享受自己的暑假时光了。

先去取了刚到的两个快递带回家。千片拼图和羊毛毡,我想,它们够我一段时间的消遣了(事实证明这是对的,仅仅是羊毛毡的头和身体部分,我这个萌新就捣鼓了一个晚上)。


然后再次出门。出校门左转,门口的“大台北”终于开张。还是那个礼貌的小青年,会说“你好”和“慢走”的青年。但是这次他戴着口罩,在后台不知捣鼓什么。见了我,他转过身来,把口罩往上提了一提,然后和往常一样问一声“您好,喝什么?”

“椰果奶茶”。

“中杯大杯?”

“中杯。”

如常简单的对白,如常实惠的价格,还有如常飘香的味道,却是时隔不知是半年还是一年才重又尝到的了。大抵每地都有独特的奶茶风味吧,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点点”,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是“茶颜悦色”,而对于一届又一届的一中学子来说,记忆里一定保留着独属于“大台北”的味道。


高中时易梦,会梦见大学的宿舍、大学的校园。也梦见从远方归来,却发现校门口的所有店面都面目全非。我看着焕然一新的面貌,却仿佛置身于陌生的满地废墟之间。

节物风光不相待。有些改变的可怕之处,不是在于它发生在须臾之间,恰恰是因为它太过细微而令人难以觉察。而刺痛人心的,可以是一段疏于见证的留白。


无论是否察觉,那些装修声却从不会停歇。从十年前那家“纽约、纽约”的婚纱摄影店,到现在的“懒猫社长”便利店,校门口的路还是那般宽窄,可道路两旁,却星星点点地陆续多了几家饭店与奶茶店。教育书店也早已落了新址,近水楼台。


走到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交警亭旁的那家报刊亭仍是窗口紧闭。夏天的百合花都开了呀,但有些店门,可能会继续长久地关闭下去吧。不知道这次疫情,给每一个小商贩小店主,都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也许摆摊也不能挽回。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体身上,翻覆成山。

穿过斑马线即是塔山公园。广场的路边有下棋的老人,围着棋盘指指点点。还有些小吃摊的摊贩,混合着下午的阳光,满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我不理会他们,而是沿着楼梯上塔山,塔山上的小路人迹罕至,没有吵嚷,虽然景致或比不上世外桃源,却胜在有佳木繁阴,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况味。沿着林荫小径前行,路过吉祥塔下拍照,边喝着奶茶,听着司南的歌。是《记念》、《冬眠》,以及《月与星海之间》……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

好好地说声再见;

遗憾感谢都回不去昨天,

我只想铭记这瞬间,

我们一起走过的光年……”


听着这样的歌一边漫步,总会想起很多事。想起高考后的离别一场,那时候的谢师宴其实并不太感伤。也许是高考带来的麻木吧,也是是那年还并不懂事。在KTV的包厢里,最后没有等来想唱的歌,就匆匆离开。后来很多同学直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再见。好像撕开那一片夜色重新见到的黎明,已经是全新的篇章;那些年喜欢的很多歌曲,也在歌单的底端微微蒙尘。


想起《花朵之蓝》里说:“我们兴师动众地试图抗拒时光的力量,要将所有日后注定会变得语焉不详的记忆一丝不苟地镌刻在一张胶质画片儿上。”

如果明知要被遗忘,那还需要努力留下痕迹么?

兜了大半圈,准备回返,在台阶上看来往车辆。下午的阳光照在石板地上,耀眼而刺目。我下意识地想到在初中物理里边,这叫镜面反射。甚至想到了所谓的“光污染”。嗯,去年还做过关于light pollution的pre呢。

 在这里,我也能很清楚地看见下方的车来车往,甚至听见人声鼎沸。那一刻,我才发现这座小城的重焕生机,仿佛冰河解冻,川流不息——其实已经解冻很久了吧,早已入了盛夏了。


下了过街天桥,突然心念一动,就沿着一小那条路,穿过“圆圆圈”和新华书店,朝着玉田中学的方向走。想去那儿的一家报刊杂志店,买心心念念的小说绘。

结果还是有些失望的,店门关闭,门前竟竖立着“育蕾象棋”培训的广告板。

马路对面紧闭的成市报刊邮政便民店,曾经历过一次搬迁。初二三时,常在那儿买半月一期《小说绘》,从100多期开始,依稀记得第一本是106期,上面刊有原晓的《时间海·长相守》。一来二去,店主阿婆也就熟识了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她对我说,买《小说绘》的同学成绩都很好,而我则笑着把这当成无害的蛊惑说辞;还有一次是晚自习放学走进去,发现店中无人,正朝内厅观望,眼见她带着两颊的泪痕从黑暗处走出,后面站着一个低着头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并不了解他人悲欢的缘由,却在那一刻突然有些钝痛。

到了高中,时断时续地追着《时间海》与《浮云半书》的连载,却不再每期都买;直到大学,也还会在出西直门地铁站的时候,拐向路旁卖报刊的小亭子,重温一场“关于青春的梦与爱”。


这条“建设路”是从前初中上放学的路,每到冬天道路两旁的梧桐总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光秃秃的枯枝。那时觉得那一根根上竖的荆棘,把树木扮成了桀骜不羁的战士,看起来很是狰狞,于是心也跟着寒凉和凛冽起来。

也是英语补习的来去之路。初一暑假的那个七月恶补英语,回来时从不走大路,却喜欢和朋友小胡一起钻胡同。于是突发兴致,拐进一处胡同,试试能否重新记起七拐八拐的小路来。顺着胡同小路拾级而上,忍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臭气,奔跑上坡。在分叉处屡屡走错,差点误入人家。我忐忑前行,由在一处巷口遇到恶狗拦路狂吠,只好绕道而走。我把左耳耳机拔出来,认真看着路面,谨防着哪儿又跳出一条凶悍无比的狗出来;毕竟龙狗相克,怕狗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

后来还是上去了,成功地走到了大路,好像并没有值得自豪的。而且我可以肯定,这绝非最佳的路径了。

那时候偏爱小巷里穿梭的朋友说:“如果古田的胡同都标在地图上,那外人一定以为是北京。”谁能想到,当时那个在旁边咧嘴笑着的少年,真的去到了北京呢。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乡下人”的浅薄——就算所有的胡同标在地图上,依然不及北京的线路那般错综复杂吧。但那就是七年前的我们,那个夏日的我们。


沿着大道回返,沿途一些店面紧闭,有写着“12月9日”正式开业的横幅还没来得及摘下。现在已经半年多过去了,这家店刚刚开业,就遭遇天有不测,时运不顺,也不知如今能否为继营生。

这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把脸藏在高楼的后面。可我已经满身是汗。

回到吉祥公园的时候,顺拐到了县图书馆。我甚至忘了它在几楼,应该没开门。但我意外地找到了作协的办公室。和“指筝朝夕”的招牌。从小学起改了那么多,还是没能把这些招牌上的错别字改掉,甚至可能有那么一天,要去学会这样的创意,想起来,倒有些别扭。

最后回到了门口教育书店,在十字路口和玉田店都没有买到的《小说绘》,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倒是意外的收获。在熟悉的架子上,我还看到了《作文素材》、《青春风》,它们变幻着期数和内容,却从来没有从架子上离开过。随手翻开一卷,果然与上半年的疫情息息相关。这些写进素材里的故事,未来也终将写进历史课本,成为一代人独特而又疼痛的记忆。我还买了一本《疯狂阅读·青春杂货店》,反复看了几遍封面,我才意识到高中时是有买过的。这个系列我还买了另外几本,比如“宋词慢读”和“高考党”,后者,其实是在高二买的,那时候抱着的心情,还有几分看热闹。但是很快就轮到自己,成为了高考的主角。

那时我才意识到,离新一轮的高考已经不剩10天了,“知乎”上充满着类似“离高考10天应该如何逆袭”、“应该如何调整心态”等问题,梦境里也铺满了考试和课堂的情景,甚至偶尔高中和初中的情节都能无缝衔接。

我就那样拿着两本书往家走,明明手中并不沉重,却不由觉得十分疲乏。有那么一刻,我站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我站在塔山的台阶最高一级,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会想到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仿佛这所有的流光都是夏天精心编造的梦幻;会想到七堇年在《远镇》里那场疲惫的回归:“我站在熟稔的街道上,于火树银花的暖暖夜色之中又见此去经年的繁盛记忆。”、“而如今我不过是以在幻想和回忆之间流盼的浮躁姿态,向死而生。”向死而生倒并不至于,但这流眄顾盼的姿态,的确浮躁了些。我觉得这一切似梦非梦,不冷不温,记忆就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清晨的薄雾,模糊而恍惚。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正脚踩在上半年和下半年的节点上,睥睨众生往往;而那些来往的车辆在蒸腾雾气缭绕里,正从炎炎六月,开往更加火热而清晰的七月,像从遥远隧洞的一方,一点点地开往一个明亮的出口。那个出口在很遥远的地方,说不清它与死亡哪个更近一步。


我又回到那栋小楼里,爬上五层,转动钥匙,开门。父亲还在伏案研究。

我把随身的挎包和书放在椅上,卸下满身疲倦。

“爸,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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