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姑最初的记忆,是她出嫁的那天。记得那天屋子里有很多人,我就只是缠着老姑,让她抱着我,不让她离开一会儿,就一直让她抱着我。后来回想,或许在一个四五岁孩子的潜意识里,也知道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从此要分开了吧。
对老姑又一个深刻的记忆是她婚后不久回娘家的一次痛哭。那是她婆家给了她很多债务,在没房没地连锅碗瓢盆都没有的情况下让她们搬出去单过。她婆家也难,老姑父兄弟五个,他是老四,他小弟弟要结婚了,要用老姑现在住的一间破土房,新娘要了很多彩礼,这笔钱就分摊在老姑父他们这已经结婚的哥四个头上,这样老姑就在已有的债务上又加了一笔。
其实老姑结婚前是有点积蓄的。老姑结婚晚,二十六岁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是大龄姑娘了,奶奶舍不得她出嫁。我爸也很宠这个老妹子,老姑从能到生产队干活挣钱就是归自己的。老姑她们那一代屯子里的姑娘手里有了钱就买布料当嫁妆存起来。老姑结婚晚,还舍不得做新衣服,然后她就积攒了一柜子布料。结了婚后她给老姑父一下子做了三套新衣服(老姑父家穷,结婚的衣服都是借的)。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她去世,她的柜子里还有很多没用完的布料。
我爸妈帮老姑盖了两间土房,置办了生活一应用品,老姑自己的日子就算正式开始了。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隔三岔五就要住医院,老姑原本就拮据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我也更常看到老姑的眼泪了。
老姑非常勤劳,她带动着老姑父起早贪黑地为家中的生计忙碌。一点点的还着分家时的债务,还要节省出小表妹的医药费。后来老姑又生了一个男孩,即使拖着两个孩子,老姑也一样不耽搁家里家外的活计。镇上开始有个人开的小油坊了,老姑就让老姑父去那里干活,自己除了种好承包的土地,家里的前后小园都种上各种经济蔬菜,到市场上去换些零用钱。
在老姑的辛苦经营下,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小表妹的病也在辗转了很多大医院后好转了起来。老姑手里的积蓄越来越多了,她有了盖房子的打算。在她结婚的第十五年的夏天,老姑存够了足够盖起三间房子的砖,置办了足量的木材,她的手里还有余钱,那是她打算明年再租种两个阳光大棚种蔬菜用的。
也是那年秋天,老姑割完最后一片地的黄豆,定好了车,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拉回来。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老姑头疼起来喝水,又出去上了趟厕所就倒在了门边。邻居们抬着她往医院跑,在半路上老姑就永远的离开了。
在老姑去世的那年冬天,老姑父放弃了种两个大棚的打算,钱也花没了。第二年秋天,老姑父卖掉了老姑置办的砖和木材。老姑去世的第四年,老姑父卖掉了我父母帮她们盖的两间土房,领着两个孩子住进了别人家的仓房。又过了一年老姑父给小表妹定了婚,相处一段后,表妹觉得不适合,想退婚,可是彩礼钱已经被老姑父花掉了。老姑的小儿子当兵去了云南,转业那年老姑父催孩子回来。那孩子回来后才知道老姑父花掉了这些年参军国家给的所有补贴,家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孩子含泪找亲戚凑了点路费,又回了云南,再无音信。听说老姑父前两年也去世了。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生究竟在活什么。如果可以重新来过,老姑又是否会有别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