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早晨,海城迎来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雪。它慢悠悠,轻飘飘,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短短一个上午,校园里便银装素裹,光秃秃的枝丫上,一簇簇“梨花”竞相开放。
这是我们幼托班所有人有记忆以来,见过的第一场大雪。大家都急切渴望着能去室外,和雪花来个亲密接触。可无情的校规把我们和雪隔开一扇窗的距离,因为那雪对学校,对老师们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他们抱怨雪早不下晚不下,非要在放大假的最后一天降临,让原本放松的心又担惊受怕地纠紧。学校停止了晨练和所有出行,只允许孩子们呆在宿舍楼里玩耍,安心等待家长们的来临。
我们一个个整整齐齐地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不需要老师指挥,如此自觉而又井然有序。我羡慕那些被家长们接走的孩子,可以让大人搀扶着,踏上白雪皑皑的土地。就连他们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都是那么得美妙动听,仿佛是在钢琴键盘上弹奏出美好的旋律。
“杜淳出来,你父母来啦!”听到宿舍阿姨的呼喊,杜淳依依不舍地与我道别。
走到室外踩上雪地的那一刻,他忽然蹲下身抓起一掌雪,对着我趴的窗台扔来。还没等那团雪飞到窗前,就在半途戛然而止,向四周扩散坠落,如烟花一般绽放出它最后的光彩。
我傻傻地看着窗外的杜淳微笑,挥手告别。他几步一回头,对我扮鬼脸。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雪地上留下脚印一串串。
陆陆续续学校里的人越走越少,杜淳的脚印被来来往往的步履反复踩踏、碾压,和雪一起化成一缕哀伤,一地凄凉。
当人潮褪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趴在窗台上的身体,即使处于充满暖气的房间里,也已经冻成没有温度的雕塑,麻木而僵硬。
“安详,你家里有没有人来啊?如果到五点钟关校门还没有人来,我可要把你送到值班老师的宿舍里去啦!”
“我……我也不知道。”
听到宿舍阿姨的催促,我摇晃着发麻的身体,颤颤巍巍走回床边,抱起杜淳送的布艺娃娃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想用它的体温捂热我冰冻的灵魂。
“哎哟,作孽哦!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年,真是作孽哦!太可怜了……”阿姨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絮絮叨叨摇着头离去。
叹息声弥漫在空气里游荡,引起一堵堵墙和一张张空空的床铺回响,感染了我那颗坚若磐石的心,融化成一颗颗滚圆滚圆的泪珠,晶莹剔透,顺着脸颊滑落。一半润湿了布艺娃娃的公主裙;一半流落到水泥地上,瞬间淹没入尘埃里。
校园外,一阵阵爆竹声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在天空中炸响,热烈地欢迎着瑞雪兆丰年的新气象。墙外的喜庆更是显得墙内的清冷。仿佛一墙之隔是冰火两重天的结界,隔开热情与冰冷,天堂与地狱,喧闹与寂寥。
当当当……宿舍墙上的钟摆终于敲响了第五声,天非常配合地缓缓拉下帷幕,黑漆漆的大铁门缓缓合拢。我犹如监狱里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徒,抹干泪痕,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从容等待着来人把我带赴刑场。
宿舍虚掩着的门有了响动,阿姨露出一个脑袋和小半个身体,对着我急切地招手,咧开的嘴角笑得合也合不拢。我想她这么开心,一定也是焦急地期盼着回家过年吧,总算等到了下班时间,能把我这个累赘打发走。
我抱起布娃娃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阿姨推开门,一个闪身让出通道,高兴地说:“安详,你看看谁来了?”
“爸爸!是爸爸!”我惊讶地呆滞了几秒,狠狠地揉揉眼睛,看着阿姨身后高高瘦瘦的人影,从心底突然爆发出久违的呼喊。
爸爸松开拉杆箱,展开双臂,给我一个大大地拥抱,并将我举起搂进怀里。用他那胡子拉渣,布满雪珠的脸亲热地贴向我脸庞:“安安,好孩子想死我了。等急了吧!原谅我这么晚来接你,爸爸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一下飞机就往这儿赶,让你受苦啦!走,咱们回家过年喽!”
我被爸爸的胡子蹭得一脸酥麻,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们冲入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冲入五彩缤纷的烟火里,笑声在学校走廊久久回荡。
雪花一片一片飞舞雀跃,飘来荡去,旋转着,深情地亲吻我的眼睛、眉毛和嘴唇,又在我的掌心融化。此时此刻我只愿时间静止,将这一段美好瞬间永远留驻。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 第4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