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于水,亦有言“江南山水甲天下,苏杭山水甲江南”一说。
杭州:酥(SU)——在你最美
山,勾勒粗放轮廓;水,婉约一脉油绿。山水间,上艮下兑谓“咸”,《易经》有言“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山上有泽,山泽相通,山为实,泽为虚,山为阳,泽为阴,一虚一实,一阴一阳,自然界中阴阳二气互动,才能生发,万物灵气。
西子湖畔,有好多人文自然交融的景色,临水岸,依次沿着白堤,踏上断桥,沿着滨江湖畔,穿过熙熙攘攘等待看水上喷泉的滨江三公园,绕至东南角,眉眼拂过岸边娇荷嫩莲,循着夕阳的方向,眺望远处,雷峰夕照,夹带着喷泉的高低跃动。
融合了现代镁光特效和古时流畅线条的西子湖,时尚中难掩其出尘清丽。不过,如若删去那喷泉、那人头、那警戒线的繁琐片段,忽略那滨海商业区的繁华旖旎,西湖才会酥美柔媚的更加彻骨、勾人心头尖儿。
现代化的修饰,就如同西施身畔的游鱼、明妃背后的孤雁、貂蝉身后的月光、玉环头上的花簪,多余至极。
雷峰塔,一座被误当作爱情佳作发生地的建筑。其实,有着自己两塌两建的沧桑故事。它还有两个好听的名字——“皇妃塔”和“西关岭塔”,古人还亲切称其为“黄妃塔”。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吴越国王钱俶为庆祝黄妃得子而建,故而小名“黄妃塔”。旧时,皇妃塔与北山的保俶塔南北相对,隔湖对峙,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历经五百多年,“雷峰夕照”作为西湖十景之一,一直有保俶塔的陪伴。直到明朝嘉靖年间,入侵东南沿海的倭寇围困杭州城,纵火烧塔,便是雷峰塔命数中的第一次劫难。
不过,凤凰涅槃,浴火后的黄妃塔通体赤红,一派苍凉、凝重风貌,呈现别样的残缺之美。进而,涌来了很多关于塔的灵异传说,美好的如“许仙和白娘子”,给一座恬静淡然的塔注入了更多梦幻与迷离;也有毁灭性的,便是清朝末年民国伊始的可怕传言——雷峰塔砖具有“辟邪”“宜男”“利蚕”的特异功能,因了这句虚实难辨的传言,被掏空的塔身终于轰然坍塌,然而神奇的功能也并未显灵,只是,如那鲁壁藏书的传奇,塔中秘藏千年的佛经终于得见天日。其实,儒释道三家本为一体,道家讲福祸相依,时局转逆往往就像一场戏剧。孔子第七世孙因毁壁而得经书,重新繁盛儒家一脉;随着雷峰夕照的消散,埋藏千年的古刹密卷现世人间,更增添了历史的厚重与年轮。如今的雷峰塔,带着21世纪整修的面孔被重新安放于西湖南岸,当年的保俶却已毫无踪迹,很少有人记得起它的名字,更少说它的样子。它已在无形中将自己与隔岸的黄妃塔融为一体,合为一个名字,唤作“雷峰”。
此“雷峰”非彼“雷锋”,历史的千年积淀,远非人力能定天。
顺着雷峰塔和太子湾风景区一路向西偏南,走过一篇停泊小舟游船的港,当酥麻的晚风与柔细的柳枝、昏明变换的光线邂逅,便到了苏堤入口。说到白堤,一定会想起那句“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提”,那十足的整体画面感,较之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微镜头写真,更添了些大气与豪情。可是,要真说千古第一狂放浪子,非北宋豪放派诗词赋大家苏轼莫属,他的才情感动了西子,长袖一挥,落笔提笔间,便创作出一条横跨南北两岸的长堤,虽然中间的连接桥面是后人修饰的,但这就好似将一幅珍品细心装裱挂起,并不能算矫饰。其实,这是我除了西面群山茶树和雷峰古塔之外,最喜欢的西湖风景之一。
不论现世还是旧时的“西湖十景”,当它并挂上最佳劳模的名牌后,便注定了它“万人往”“万人拍”“万人踏”的“杯具”。人们在追求动感喷泉、黄金GBD和摩天大楼的时尚现代高端的同时,总要挤到古时圣贤着墨或者游赏过的犄角旮旯,对着一些有的没的的明显标注来几张大头或者半身照片,全然不顾及背后美景那鄙视的目光。如果你真的要选择一个逼格与美色共存的地方,苏堤,是我强烈推荐的两处地点之一(另一处便是那九溪十八涧沿公路而上时两旁变换色泽形状的蓝天与漫山的茶叶田)。在离开西湖的最后一天,一个人,第三遍信步苏堤,在一群垂钓翁旁找到一把临湖的空椅子,放上一首英文的曲子,设置成循环模式,边听边看风景。这个时候无需戴耳机,以风做媒,送一曲清凉入耳,拂面的清风时刻撩动着耳边已半长的发,顿时觉得心尖也是酥麻的。
无怪当时的东坡,在被贬谪苏杭后,心情依旧舒爽如常。然而,正是这满屏满心的湖绿害了他的命。奸佞小人从来不会放过一个被罚劳改还能笑呵呵的犯人,这就像两人单挑,一人就是不接招一样。苏轼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作诗饮酒“挑逗”的危险性,落得一个流放岭南,后于归途客死常州的结局,便也成了命里应当。
酥,不光可以用来形容饼干糕点,缠绕于味蕾间的触觉细胞。浸溶于西子的怀抱,照样可以传递一种令人愉悦的多巴胺,因了她的美。然而,她也间接害死了大文豪苏轼。对于陶醉于苏杭的人,便是一种“输”,同样,因了她的美。
苏州:输(ShU)——在你最美
苏州有很多美丽的习俗话语,比如端午节他们纪念的是将眼睛挂于胥门上的伍子胥而非投江汨罗的屈原;将“犯人码头”避讳成“万人码头”;春节期间在人挤人肩碰肩的街上相互喊着以“神”冠名的词语(神童、神女、神偷……)并将被(吕洞宾)踩到鞋子视作祝福;在定园中有着全中国为数不多的“圈财神庙”惠民款——花神庙(在此敬香只需一毛钱);还有那“三个蚊子一盘菜”的恐怖俚语和将“哥哥”唤作“阿狗”,将“请你去吃茶”发成“请你去厕所”的搞笑诙谐。
苏州有很多美妙的头衔,比如“鱼米之乡”美誉和“苏湖熟,天下足”的俗语,“丝绸之府”的冠名和“五星级酒店建议裸睡”的段子,“苏州女子”的肤如凝脂和“七里山塘街,媲美秦淮河”的私语,“活在苏州”的安康惬意(全称叫“生在福州,吃在广州,活在苏州,死在柳州”)以及“苏州园林传家不过三代”的谶言。
画风回到千年前,古时的苏州,跟岭南一样,都被打上“放逐”的烙印。只不过,相比于岭南,在地理位置和水土环境上,苏州是惬意恬淡的。厌倦了做官经商的人们纷纷在此地修建院子,从邻里运来太湖石、灵璧石等大型玩物,故意给远在京都的敏感帝制造丧失心智的假象,以求晚年以及后辈子女万代绵延。拙政园首位主人王献臣当年“斥巨资”打造了这个到目前为止仍号称“天下第一大”并位列“四大名园之一”的园林,本想在自己死后造福子女,怎料其子一夜豪赌,将名园输于徐氏,徒留孙辈以吊丧为业;另外一个“四大名园之一”留园的主人将自己的园子取一“留”字意欲“留得子女万代福业”,却也未庇荫宅子万年长奉祖宗香火;纵然聪明如刘伯温,得到了同僚好心点化,提前离开了是非之地,偏安苏南修了个状若如意的定园,也没能逃过以自己一命换得全家平安的死局……
导游在游船上给我们讲解苏州的现代,有钱人是不会临水而居的,现下城外修建的高层建筑中才是富人的首选,城里的房价反而比城外的便宜一些。这让我想起来很早在地理课本上看的田园式的未来城市居住模式,苏州人对于假山长廊亭台雨榭似乎一直保有一定的距离,这或许就跟那些园林的悲剧史有着丝缕关联。
苏州人得出的结论是,留什么都不要留财给子女。我想从另一个方面来解读这种因为美而必然产生的输,无关乎子女后代,而关乎自己。正如那个因为流放苏杭后仍“兴致不减当初”的东坡先生一样,苏杭的美,美的过于醉身醉心,不适合做悔过自新的流放之地,更不适合作为隐遁避世的桃源。昔日介子推隐居山林,被晋文公重耳以火烧山相逼,与老母双双吊死于介山亦不愿返回尘世。干净纯粹到如此境地,却也难逃死命,何况将自己放置于拾掇的通亮剔透的花瓶中?如果你不敢于正视这个世界的灰色,而一味地去寻找一片纯白的乐土,那无异于自己k安眠药或者将自己当做一只青蛙温水煮熟。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此处略有穿帮,还请海涵)。突然,不知道怎么结尾。就这样作结吧——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做最美最艳的那一个,最好能做一个多面手,在该美的时候美,不要像苏杭,美的过于纯粹,那就是害人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