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外来信
这是我和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结婚后的第十三年。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窗外茂密葱郁的细枝正在抽芽,傍晚的霞光附身洒下金辉,整个大地都笼罩于它的恩泽之中。但就在这一年,命运的乌云再次笼罩芬丁庄园。啊,亲爱的读者,如果我能用语言描述此刻汹涌澎湃的悲恸!小约翰,我可怜的孩子,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骑马远足,他与爱德华同骑一匹马,用小手拉着缰绳。我永远不会忘掉他那兴奋得意的神气!我们走在一段碎石铺成的土路上,那马不知怎么受了惊,疯狂地横冲直撞。爱德华慌了神,用两腿夹紧马腹,一边拽紧缰绳。小约翰一个趔趄没坐稳,坠下马去,脑袋撞在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上。他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疯了一样从马上翻下来,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没命地跑,但还没到最近的农舍,他那又黑又亮的眼睛就永远闭上了。
我们短暂的平稳幸福的日子,以一个更残酷的玩笑结束—上帝让我们细心培育的希望的果实,在他还未迈上繁花似锦的道路之前,连一声告别也没有,就这样永远堕入了黑暗和虚空里。我和爱德华沉浸在丧子之痛里。我感到怒不可遏,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爱德华却丧气起来,更加沉默寡言。
我们再也回不去先前那段亲密无间、心有灵犀的时光了。
此时,爱德华已经病入膏肓。他像只气息奄奄的困兽,躺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肺病的折磨一次次袭来,已经冲刷磨净他脸上的悲喜,他呼吸急促,那只复见光明的眼睛也混沌不堪。
痛苦攫取了我的心,但我知道爱德华不愿听我哭泣,便擦去眼泪。
“我可爱的天使,”他虚弱极了,挣扎着从嘴边送出几个字,“简……如果上帝要惩罚有罪的人,那也该朝着我来!为什么要你跟着我受苦受难……简,我倒愿意你一直留在沼泽居,或者你从来没有到桑菲尔德,当一个家庭教师,做一个给了我希望的拯救者……啊,简!简!”
我紧紧握住他挥舞在空中的手,强装出欢颜,“爱德华,我的主人,相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别说傻话了,先生,我没有你的爱如何活下去呢?不要再说这些伤心的话了。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
这时玛丽端进来了水,并示意我出去一下。我掖好爱德华的被角,他重新闭上眼睛,痛苦地睡去。
“夫人,有您的信。”托盘里果然躺着一个白色烫金边的信封。如果这出自我的堂姐妹戴安娜或玛丽之手,那未免也太花哨正式了些。
我拆开信,扫过寒暄客气的部分,却读到了一段让我一头雾水的内容:来信者表示,自己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罗切斯特先生却给予了她慷慨的馈赠,这笔可观的收入,让她在挑选配偶时具备了与其家族荣誉所匹配的财富。信中还表示,爱德华与我结合之心甚笃,定是看中了我与众不同的才能。而她相信,凭借这份爱与忠诚,我们定能渡过难关,永浴爱河。
信的署名是布兰奇·梅林。
我大为困惑。亲爱的读者,你不会忘记当年那个趾高气扬、貌若天人的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吧?当年她在舞会中大出风头,一度众人都以为罗切斯特先生的新娘会是她。那时我的舅妈里德太太病重,我离开了桑菲尔德数月。等我回来,怀着悲伤的心情和我的主人分手时,他却告诉我,我将会是他的新娘。并且表示,当他散播谣言:“我的财产不及她们所想的三分之一”时,得到了英格拉姆家族的冷淡回应。因此才彻底消除了我的疑惑,并使我坚信,我们的爱,是建立在平等和自由的精神之上的。
这封信引起了我的不安。我当然对于爱德华和我之间的感情深信不疑,可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给布兰奇小姐一大笔钱,作为补偿款或是酬谢金的需要。已经起风了,我便进屋,坐在火炉旁。临睡前交代玛丽明天照料爱德华,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便乘马车到伦敦,去寻那个著名的医生。
(二)伦敦之行
威廉医生的诊所坐落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我刚进门,便遇见了鱼贯而出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一名年老的妇人,她激动地握住威廉医生的手,连连称谢;其他人也容光焕发。这无疑给了我信心。
威廉医生的鼻梁很高,五官端正,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只是脸总是红红的。
“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听完我的描述后,用手指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那您能跟我一起去趟芬丁庄园吗?他这样的情况,恐怕是受不了舟车劳顿的。”
“夫人,您不明白吗…”他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坦诚地盯着我,又有些窘迫,欲言又止,“不管我去不去,罗切斯特先生都不会再好起来了。”眼泪从我脸上滑落,那些快乐的时光,如果说在我来时的路上,还能指引着我前进,给我朦胧的希望,那么在此刻就完全被判了死刑。
我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才渐渐回过神来,拂去脸上的泪水。
“打扰您了。”
“请等一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夫人,我对罗切斯特先生的病情表示遗憾…但是如果能减轻他精神上的痛苦--请原谅我如此冒昧,我也算多少有点安慰。”
“所以,威廉先生?”
“霍华德医生跟罗切斯特先生是旧识了,几十年前就认识。最近碰巧他在伦敦办事,就住在附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我能安排你们见面。夫人,您也可以捎给罗切斯特先生,来自旧友的祝福,想必也算是种安慰吧。”
霍华德医生眼眶很深,头上的皱纹一层压一层,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一些爱德华在桑菲尔德之前的事迹。虽然也曾听爱德华说起过,但我依然感到震撼。
“那时他告诉了我他的困境和麻烦,央求我开一些药物,给他濒临崩溃的妻子。爱德华那时也快崩溃了…我开了普通的能够镇定的药物,给那个可怜地女人。唉,我们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她风姿绰约,又善解人意,谁会料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这么说您和梅林先生也认识啦?”
“对。我曾开过一些毒蕈碱给他。他好像在搞动物研究实验,那时候也算是前卫的事了。”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那样懦弱的人可以做这些事情吗?
我们又谈了一些别的零碎的事情,对往昔的追忆,实在是给我的感伤更添了一层阴影。
“那么夫人,请您转告爱德华,我会为他祈祷。”
我颔首致谢,站起身来。
“即使他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也该到了被饶恕的时刻了。”
走出诊所时,我听他这么说。
(三)谁是凶手
“简!你可怜可怜我!快走吧。”爱德华咆哮着,嘴咧开,似乎被一种超乎意志的力量所禁锢。
“可是,你让我去哪儿呢,先生?芬丁庄园就是我的家呀。”我坐在他的床头,感到一种茫然无措的痛苦。
“究竟为什么呢?我能替你做什么,亲爱的爱德华?”我轻抚着他的额头,贴上去吻了一下。他把头挪到了一边。
“恐怕,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吻,亲爱的简。”他紧闭着眼睛,眉毛拧在一起,眼泪顺着他瘦削的脸流下。
“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就到彼得牧师那里去,到教堂那里去,替我忏悔,我的罪!费尔法克斯太太住在附近的S村,你也可以顺道看一看她。”
S村离芬丁庄园不远,恰好处于桑菲尔德和芬丁之间。
我当然不会先到教堂去,忏悔我并不明了的罪。事实上,那天早上,我先去拜访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她已经很老了,她坐在安乐椅上,一条波斯式的毛毯裹住了她的下半身。见到彼此,我们都悲喜交加。她握着我的手,我们追忆在桑菲尔德的点点滴滴。
在我的追问下,她打开了话匣子:
“罗切斯特先生是个好主人。那时他也还算年轻。是人都会犯错的。”她回忆过去,精明在眼神里一闪而过。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伯莎,对。她真是命苦。嫁给了罗切斯特先生,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格雷斯小姐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守着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她们天天吃的都是什么呀?我的这双手,也是沾过那些的…那些药物,要么让你提不起劲儿来,要么让你疯狂、头晕…药物给这两个人造成了难以预计的损害…那个女孩子,最后不是被烧死了吗?不然她还能怎样呢?你没来桑菲尔德的时候不知道,她要天天喝药,实在不喝就摁着脖子灌…真是造孽,天理不公啊……”
我头脑嗡嗡作响,阴暗的铁皮阁楼上,那令人惊骇的笑声,那绝望疯癫的反抗,在我注目于一幅自己的画,在我盯着英格拉姆小姐高耸的胸脯和金黄的卷发的时候,伯莎,那个疯女人,在进行着怎样的反抗!
“可是,她咬人的…她还想烧死罗切斯特先生…”我无力地辩解道,脊背却在这晴朗的天气里阵阵发凉。毒蕈碱、神经镇定剂,从霍华德医生那里听来的两个词,此刻突然具有了它具体而恶毒的意义。我的心在颤抖。
“梅林?她的兄弟…她咬了他?嘿,真是个烈性的女孩子!梅林来过几次桑菲尔德,每次都是带着交易,带着那肮脏的三万英镑!还有枪!有一次枪走火了,伯莎的腿中了一弹,她才像条狗一样被拴起来…不然呢,想想吧,夫人。凭她那样强大的块头,一个妇人,一间房子,怎么能栓得住她!不知道是枪擦了火,还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发觉的精明。
“三万英镑?不是嫁妆吗?”
“不,结婚时罗切斯特先生只得到了一部分;伯莎的父亲那是何等的精明?他看出罗切斯特先生不会把未来和自己的女儿拴在一起—也不是说他天性坏,他就是这样的人啊,生来如此,谁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同罗切斯特先生签了协议,只有他的女儿真正得到了幸福,才把三万英镑全部给罗切斯特先生!够高明的吧!那份单子,当然就在伯莎手中!可是一个疯女人。唉…如果没有这份保命的协议,她可能还会好过一些…也许早就自由了。”
“你的意思是说…罗切斯特先生之所以不肯杀死伯莎,而是一直囚禁她,是想得到剩下的,那一大笔嫁妆?”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不敢多想,只希望得到否认。
“不然,为什么桑菲尔德被烧了,罗切斯特先生就一无所有了呢?那可是三万英镑!他从来不是挥霍无度的人!”
“那么,梅林为什么会在我婚礼的现场出来阻挠?隐瞒伯莎的存在,岂不是对他们都有好处吗?假设罗切斯特先生和梅林是一伙儿的话?”我忍不住反问。
“我的小姐。你的叔父,不是给你留了两万英镑的遗产吗?他也是个有钱人呐!顺从他的意志,没有什么损失啊…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巨款...唉,都是作孽。还好,伯莎留下了个孩子,好像叫罗伯特,罗切斯特先生把他留在西印度岛。罗切斯特先生一直觉得有愧于他,可是拿什么补偿呢?小姐,你有了小约翰,那财产...唉,如果小约翰还活着,他们就是哥俩了。”
我的心彻底凉了。一个崭新的、陌生的、让我充满恐惧的罗切斯特先生,撕碎了层层他塑造给我的包装,鲜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而且,他仍在家中的病床上等着我—他的妻子。
我才是帮助他杀死那个无辜的女人—伯莎的疯子。还志满意得,认为自己在逐步走进他的心。
我一次次相信他的无辜,而把伯莎彻底定性为低俗的蠢货、丑陋的疯子、狂野的魔鬼,直到她烧掉了桑菲尔德,直到她死。
可是罗切斯特先生挥舞着寻她于火海之中的手臂,何尝不是那条灌她喝药、朝她索取、把她抛弃并囚禁起来的胳膊?
现在我却异常清醒。我感到,过往的桎梏在我与真相之间竖起了高不可攀的藩篱,它也始终也在禁锢着我这个徘徊在外、无处可依的孤独者的灵魂。在圣约翰那里,我确定了自己的理智所能达到的上限—我不可能把自己当做献祭的羔羊,冒着必死的危险追随他到印度去;于是我回来了。我曾以为,我汹涌澎湃的精神的河流,在大块儿坚冰和奔涌的温泉不断融合、博弈、碰撞之后,已经汇成一股四季如春的净水。
但是我错了。
同情和愤怒的眼泪从我眼角流下,我走进教堂,跪了下去,伏在地上。
伯莎,我的姐妹。你行走于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反抗,承受着万倍艰难于我的痛苦。你的愤怒之火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也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我回想起自己站在桑菲尔德的废墟边,看到的那个世界。我突然领悟到,那正是伯莎们为我留下的大门。这时我惊恐地发现,那个在我结婚前夕,出现在我梦中的婴孩,他从我的膝上掉下,摔死了。
和我可怜的小约翰一模一样。
在我出走桑菲尔德的前一夜,月亮冲破雾气照在浓雾上的光,幻化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同我的灵魂对话。那声音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
“母亲,我会的。”
那是我从恍恍惚惚的睡梦中醒来后做出的回答。
我始终没有逃出诱惑。自由、独立的期许,成了处死伯莎的绞架,也是诱惑我的圈套。
所以布兰奇小姐得到了那笔款项,因为一个高傲自得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驯服忠诚,但始终保持自己独立个性的帮手。
(四)最后一夜
我回到芬丁庄园的时候,暮色四合,约翰正在套马车。“夫人,你回来了。”他一脸戚容,却没有过分表露。“玛丽在里面照顾爱德华先生,他好像不大好。”我点了点头。走到屋门前,又扭过身,抱歉地笑了笑,“这些日子麻烦你和玛丽了,”我停顿了一下,“那么,再见,约翰。”他点了点头。
玛丽在屋子里,已经点上灯了。罗切斯特先生被照亮的那半脸,显露出痛苦的样子,另一半则晦暗不明。玛丽站起来,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泪痕还挂在脸上,却盯着我的脸,似乎想搞明白她可以为我做些什么。“把灯留下吧,我想和罗切斯特先生单独待一会儿。”
她带上门出去了,露出困惑的表情。
罗切斯特先生醒了,睁开了眼睛,望着虚空。
“简,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的喉咙动了一下。
我盯着他那张饱受沧桑,如今因正在接受审判而扭曲的脸,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先生…我全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你哄得我多么好呀。我曾以为我们住在芬丁庄园,与世隔绝,就能逃脱世俗的枷锁;我以为那个疯女人一把火烧了桑菲尔德,毁掉了她自己却给了我们自由,虽然也给你留下残疾;我以为你这只高贵的雄鹰依靠我这只弱小的麻雀觅食,那是我至高的荣耀!直到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也许你曾经对我有过真挚的感情,也许是在我回到你身边之前,也许是我们婚后的那几年。可是对于我来说,一个不稳固,生满私心的石头,不管它上面覆盖着多少层光滑平整的砖块,都不可能建造出一个稳固温暖的家。”
“这么说,你全都知道了?”灯火闪烁,他脸上的表情难以猜测,“你知道了什么,简?”
我静默了好一会。
“你杀死了她。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小约翰。”我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我不辩解,简。人是无法和过去完全割裂的,不管眼前的契机他多想抓住,想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伯莎死了,桑菲尔德烧成了灰烬,我总算深深松了一口气。我想这样就可以虔诚地等待你,爱你,把日日夜夜的折磨当成精华我污浊灵魂的圣火。你回来了,简。我感受到了多大的幸福啊!我的一只眼睛恢复了光明,后来我们又有了小约翰。上帝一次次减轻对我的惩罚。
"可是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伯莎,我有愧于她,她曾经也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像你一样。我想起了罗伯特,那个被我抛弃在西印度群岛的可怜孩子。我不知怎的,那股戾气突然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邪恶的种子在我心中发芽,我感到恐惧。”
“所以呢?但是小约翰是没有错的,他才九岁……”愤怒再次涌上了我的心头。
“马发起狂的时候,小约翰还稳稳地坐着,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上帝给我的机会,最后的机会!我决心力挽狂澜,于是拼命拽紧缰绳…可是他给我的时间太短了,”罗切斯特的眼突然空洞起来,嗓子里发出痛苦地呜呜声,
“我们的儿子已经摔下马去了,不久就没气了。我看到你悲痛欲绝,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已永堕地狱,再无回到天堂的机会了。简,我恳求你发发善心,宽恕我吧!我已经付出了代价—瞧呀,我提前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要同我们的儿子作伴去了…你饶恕我吗,简?”
“上帝会做出他公正的审判,”我也对自己冷静的口气感到惊奇,“一切都要结束了。先生,从我这里得到的宽恕,并不能洗刷你的错;就像我不能从你,或是从圣·约翰先生那里得到作为引导者或者追随者所能享有的幸福一样。罗切斯特先生,只有你自己原谅自己,才能得到内心的宁静。”
“是啊,小简。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些。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痛苦的呼吸声在摇曳的烛影里起伏。
我站了起来,端起灯:“先生,你该休息了。”
他似乎深深叹了口气,痛苦的表情消失了。正当我伸手开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简,你戴着那条珍珠项链吗?”
“是的,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屋子有点闷…我怕是下不了床了…简,你能采一些花来给我吗?就在我们以前经常去散步的那条路,离河很近的岸边上,有那种…呃,也许是黄色,或者是紫色的花?我已经太久没出去过了。”
我望了望窗外,太阳的光已经完全敛在地平线以下了,约翰和玛丽也已经离开庄园。正在犹豫之际,罗切斯特先生突然说:
“简,把灯留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上帝保佑你,先生。”
我终于下定决心,往一片苍茫里走去。
等我终于转过身去,在黑暗里摸索前行,不知何处的猛光照亮了小道的一侧。我失了神,极目所见,是正在熊熊燃烧的芬丁庄园。火舌正舔噬着巨大的建筑,在无尽的黑夜里露出狰狞的凶光。一层层浓烟滚滚涌来,呛得我喘不过气。它化作我眼前的雾帘,泪水簌簌落下。
我的手指紧紧摁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那是他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我似乎看到安然地躺在烈火之上的罗切斯特先生,我的爱人,正受着圣·约翰曾向往的那种苦。他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彻底洗涤自己的灵魂,匍匐于尘埃上,迎接上帝的到来。
而在我记得,在转身离开房子,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望着我笑了:
“我爱你,简。”
我听见他说。
人物来自《简爱》以及《简爱最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