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

A

他每天早晨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苏醒。

矗立在高高灰白色岩石上的残垣断壁,连同布满破碎建筑碎片的大地,在朝阳地照耀下显出一种炫丽的玫瑰红色。被风化得残缺的雄狮石雕,依然整齐守护在荒凉的长长甬道两侧,石柱一半已没入枯黄的草地,一半仍固执地笔直指向天空,残余的浮雕还在炫耀着它那纹路的精美,可惜这里连渡乌的一声叹息也没有听到。

他蹒跚着走来,全身赤裸,头发乱蓬,蜷曲的胡须遮盖住了脸的大部分,当他经过那些散落在荒草中的巨大雕塑的残肢断臂时,从他深陷的眼窝中,你可以看到一丝悲伤掠过。

他走到了长长的甬道尽头,扭头注视着那昂首跪立的石狮。久而,又勉强抬起脚,向前迈出一步。可紧接着,他踏下的不是灰白色的岩石,而是忽然站立在一个幽暗深邃的峡谷底端。峡谷的底端布满边缘锋利的大块破碎的岩石,湍急冰冷的水翻滚着白色泡沫从岩石间涌过,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草木的味道。他抬起头,看到两侧长满高高青苔的石壁,那被挤压到一线的天空。他依然凝视着岩壁,目光在那一瞬间竟有些许灼热,在青苔藤蔓的间隙中,竟有混凝土的痕迹,那些嶙峋破碎的石窟,放眼望去,排列整齐,那分明是一排排高楼的窗棂。他正处于人类宏伟的遗迹中的一角,着这些宏达而荒凉的斑驳造物,把他的身影衬托地格外渺小。

他正处于失控的时空,失控的世界。他有时募得陷入另一个地方,有时又无论走了多久都是原地徘徊,他蹒跚着前行,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何方:他蹒跚着前行,独自穿梭在广袤荒凉的世界,独自享受着不死的孤独。

有时,太阳迟迟不肯落下,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他早已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但他曾疯狂地朝着太阳的方向跑去,不管周遭的变换,不管脚下的万丈深渊,直到他筋疲力尽,直到他失去知觉,沉沉睡去。他每天晚上都会陷入一个笼罩着朦胧的甜蜜色彩的梦境,每当他醒来,总是会努力回想那个梦境,但他只能依稀捉摸到一丝带有久违的宁静的白色幻影。

B

一、日记

2025.6.12 阴

今天是我毕业的日子,站在礼堂里看着校园,虽然以前总是盼着早点毕业,但是现在真要离开了,还真是不舍呢,不知道何时能与朋友们再走到一起。

在典礼上,我的导师周教授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他主导的一个关于高能物理的一个实验项目,这倒是我积累经验的好机会。明天早点起来,打扮精神,给大家留下好印象。是时候真正走向社会了。

2025.6.13 雨

今天感觉糟透了。教授的实验室竟然是在校区最偏僻的角落,那是一栋多年闲置的老旧三层楼房,内部两层被打通作为实验室。刚刚运送过来的仪器堆放在门口,空荡的房间里积下了一层灰尘。教授还没有过来,我想打扫一下灰尘却把房间搞得尘土飞扬。教授和另外两个人过来了,我连忙打招呼,还忍不住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教授看到我灰尘土脸的狼狈样子,只是皱着眉头嘴角却笑了笑,对那两个人说:“这是我的高材生,物理天才”。他们两个到挺友善,其中一个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教员,很健谈,他笑呵呵的对我说,以后叫他老张就行了;另一个是一位师姐,叫林薇,不怎么爱说话,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后来装配仪器的时候,我问她不确定的地方,她总是很详尽的回答,听教授说,她跟他干过好几个项目了。

今天真是好累,我站在实验室的水泥地板上,看着黯淡的月光透过窄窄的窗户斜照在这个装有粒子对撞机螺旋加速轨道的奇怪仪器上。教授给了我关于这个项目的假设构想,明天要好好看看,我对这个领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2025 6.14 阴

真是不可思议!教授有可能开创一个新的物理研究领域,他竟要通过实验证实从提出五十多年来从没有真正认可的假说,如果真正成功了,这将是一场革命,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

①狄拉克指出,我们宇宙中的真空可能是一种伪真空,在那似乎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幽灵般的虚粒子在短得无法想像的瞬间出现又消失,这瞬息间创生与毁灭的活剧在空间的每一点上无休止地上演,使得我们所说的真空实际上是一个沸腾的量子海洋,这就使得真空具有一定的能级。而科尔曼和德卢西亚在1980年又提出某种高能过程可能产生出另一种状态的真空,这种真空的能级比现有的真空低,甚至可能出现能级为零的“真真空”。教授将通过小型粒子对撞构造这种能级为零的“真真空”状态,并运用激光固定并记录下这一状态。

①:部分资料参自《朝闻道》刘慈欣著

教授不愧是大牛,汇总近几年来尖端的仪器研究,这样我们就能在这个普通的实验室里实现世纪初各国斥巨资建成的LHC(各国斥巨资在欧洲建成的大型粒子对撞机)也达不到的高能环境。这只是一个假说,并没有数学推论能证明它的合理性,而且也不能肯定产生的后果。不过,只有通过实验,才能探索真理是否存在。

2025.6.16 晴

近来几天我们都在调试仪器,每个人都有些兴奋,谁都知道如果成功了,将意味着什么。我和张老师在检查仪器的装配,我反复调试着各个部件,听着张老师在一旁絮叨这将会获得多大的荣誉、诺奖的讲台又要有中国人踏上,怀着些许忐忑期望着正式实验的开始。教授和林薇在电脑前计算实验参数,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我看着她专注时皱着眉头的样子,真是有些迷人。

2025.6.17 晴

林薇在刚才留住了我,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我们两个,看着我面前的她,我好像可以听见我的心跳,这也许就是朦胧的爱意?她打开电脑,给我看了近几天来假定的实验参数,密密麻麻的推论演算似乎环环相扣,并无问题。她扭过头,我看到了她清澈的眼睛。她告诉了我她与教授的分歧。要知道,粒子对撞机会营造出一个高能环境,这通常是极微小的粒子对撞,造成的后果是可控的,这次我们要想达到假说中的环境,就要实现比宇宙大爆炸时还要猛烈的粒子对撞。虽然对撞机理论上是可以承受的,但是激光冷冻技术尚不成熟,没有先例可以参照,而如果失控可能引起的后果又是极其危险的,如果激光没能控制住这个“真真空”状态,按照科尔曼和德卢西亚的假说,将会引起骨牌似的连锁反应,周围相邻的高能级真空就会向真真空的能级跌落,形成一个低等级真空球,球中的质子和中子将在瞬间衰变,这一过程如果不断延续,最终,我们所处的宇宙将真正变成空无一物的真空,这是最坏的结果了。教授在假设构想假设构像中也提到了这,但他认为通过计算,冷冻技术可以有效控制住真真空状态。林薇对我说,她和教授通过模拟推论,发现对撞的剧烈程度已经接近冷冻技术的临界值,这太危险了,但是教授仍一意孤行,他已经被成功可能带来的成就蒙蔽了头脑。林薇注视着我,眉头微皱,我答应她,要找教授探讨,说服他先解决这个问题再进行试验。但是,我觉得,教授对真理的追寻是狂热的,真是很难让他等待。

我送她回家,天上月朗星稀。

2025.6.18 晴

教授和我、林薇的分歧已经大到不可协商,他总是用达到理论值来回避这个问题,可是这个理论值到底是否准确连他也不确定,他甚至以让我们退出实验回应我们,我默默地看着林薇的眼眶泛红,充盈了泪水。我向教授提议先减小对撞激烈程度,然后根据情况再评估接下来的实验,教授久而注视着眼前巨大的仪器,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意味着数百万的实验经费的额外损耗。张老师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脸上也没了平常笑眯眯的模样,待到我们离去,他又和教授在实验室里待了一会,他也很热切的期待这次实验完成,谁不是呢?

2025.6.25 阴

明天是进行第一次实验的日子,今天我和林薇忙活到很晚。

我送她回家,她笑着对我说再见,我清晰地感受到爱的悸动。

我喜欢她专注时微微皱眉的样子,我喜欢她注视着我期待的样子,我喜欢她委屈时默默承受的样子。我喜欢她的一颦一笑,我喜欢她的刚正纯洁。我如获至宝般享受着与她相处的日子,一想起她,我的脸上便泛起微笑。

二、意外

我起得很早,太阳还没有升起,看着窗外黑色的世界,心里有些不安。我匆匆吃了早饭,品尝到的都是紧张和兴奋的味道。我行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风很大,太阳一点点从天际升起。

林薇已经在实验室里了,她对我微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我在剧烈的心跳中,进行实验前的最后一遍核查,张老师出奇的多话,但我从他那些家长里短的话语中,也能感到夹杂着紧张的微微颤抖。教授默默地站在控制台前,他今天换了一套崭新的西服。

原本计划让我进行仪器启动前的倒数,但是我的声带干涩,嗓音沙哑,对身边的教授摇了摇头。教授紧皱着眉头,直接拉下了启动杆。教授和林薇注视着监视屏,我看到那些折线飞速向上增长,这绝对是我最紧张的时刻,我只能感受到太阳穴两侧血管的剧烈跳动,我注意着参数增长已经趋于平缓,仪器工作正常,心里渐渐放松下来,再有几分钟,激光将固定下粒子碰撞的瞬间,完成这次实验。马上对撞就要开始,我走到对撞机螺旋加速轨道的旁边,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仪器,赞叹人类的智慧,人类正在探索世界奥秘的道路上愈走愈远。

恍惚间,我在仪器工作的噪音间依稀听到了林薇的尖叫,我回过头,却好像看见一个圆形灰色的物体,我出于本能伸出手阻挡,一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这一瞬间,我的大脑好像要爆炸了,我眼前出现了在黑色背景下各种各样奇型怪状的光影,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哀嚎。我感到我的身体在无止休的哭号中渐渐下陷——那种清晰的坠落感让我感到无比无助和恐惧,也许这就是地狱?

三、真相

好像刺骨的凉水浸透了我的全身,我突然清醒,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耀眼的白色,接着感受到了全身的无力感,出奇的酸痛。我发出了一声呻吟,嗓子便像针扎般疼痛。我听见了林薇的声音,待到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便看见她伏在我的身边,注视着我,我看到了她清澈的眼睛。我正在在一个医院病房里,林薇对我说了很多话,她掩饰不住见到我醒来的喜悦。

这次实验失败了,事故原因就是我们以前所担忧的,对真真空的控制问题。这次实验的漏洞比想象中还要大,激光冷冻系统对真真空竟一点作为都没有,林薇说,当时的读数显示激光囚笼就像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发挥作用的迹象,真真空迅速扩大。她当时以为一切都完了,世界将会崩塌至真正的虚无真空。但是,就当真空球扩充至我身边时,突然消失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甚至大部分仪器都没有受到影响,除了留下昏迷的我。

我已经昏迷了进一个星期,把我辗送至医院时,医生找不到我身上有任何伤痕,只能把我送到监护病房,按照植物人的护理方法观察治疗。我看到了林薇脸上的憔悴,可她在微笑,我如获至宝般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她告诉我,教授已经终止了这次实验,他好像还将接受学校的评估,来确定他的实验是否有社会危害性。其实我觉得教授是纯粹地对真理的追寻,这么指控也是为难他了。

我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过医生说我没有什么疾病,疗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林薇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决定出院就向她表达我对她的爱意。①“劳碌终日,自食其力,学那拙枝的鹪鹩,营巢蓬蒿之间,寄迹桑榆之上,啾啾 唧唧,唱完我们的一生。”多么美好。

①:出自流沙河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我又听见了不断的哀嚎声,我想走近了看看哀嚎传出的方向,募得,我的眼前展现出无数的人影,他们扭曲在黑色的背景上,我看着无数痛苦的脸庞,好像似曾相识,我可以清晰的读出他们的种种过往,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悲哀的曾经,他们不断的哀嚎刺激着我的神经,那么真实。我猛然惊醒,一身冷汗,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看着窗外被风不断摇动的树木枝桠被路灯映在另一面墙上,不断显出奇奇怪怪的阴影。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那次我去打水,身边走过一个护士,她碰掉了推车上的一个瓶子,我帮她捡起来,她道了声谢谢,当我回来时仍然见到那个护士,以相同的姿势碰到了同一个瓶子,我帮她捡起来,笑着说“怎么又掉了?”她不解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回去把这件事给林薇说了,她走到门边,回来时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表情,看着我说,那里根本没有护士。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要寻求一个科学的解释,我是在实验出现意外后才出现种种幻觉的,所以,我要重新看待这个实验。

首先,这个实验是不符合主导人教授的假设的,他认为将出现一个真真空状态,可是并没有人能证实那个灰色球体是真空球,也没有仪器捕捉到那时的读数。教授认为可以用激光冷冻技术禁锢住真真空,可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我和林薇重新分析,我们制造出了什么。

我不相信我看到的东西只是因为我的臆想,我看到的事情可能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另一个空间,总之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看着林薇,她正在电脑前查找资料,真感谢她陪我共同经历这一切。

经过种种推论,我们试图重现实验发生时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大型粒子碰撞机实际产生的“真真空状态”,其实是构成了一个黑洞的入口,在黑洞的边缘有一个火墙(firewall),传统理论上:任何要进入黑洞的物质或能量都会被这个火墙烧毁。而事实却是,这个火墙是一个巨大单向入口,进入其中的物质或能量只是被禁锢在火墙内,而黑洞就像一个亚稳态的引力场,承载着进入其中的物质和能量。每一个物体都有它独有的信息流,黑洞会吞噬并禁锢信息流,就像一个单行道。时间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流,黑洞不断吞噬它,构成了时间的流逝。每个人也是一个信息流,如果黑洞吞噬了一个人,在我们的时空,他就永远不会存在——就像他没有出生过,没有来到这过个世界一样。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在触碰到那个灰色的黑洞边缘时会看到有人在其中存在,他们就是原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只不过被黑洞侵吞了他们的信息流,就被永远抹去了在这个时空的痕迹。

只是,为什么我远离了那个入口,可以看到那些人存在的种种痕迹呢?林薇分析,应该是我接触黑洞边缘的那一瞬,那些人庞大的信息流涌入我的脑海,当我经过他们存在过的地方时,脑海里的信息流便还原出他们存在时的痕迹。

那么,是什么,操纵着这一切呢?是什么,可以拥有可以抹去一个人的存在的权力呢?病房里很静,我和林薇默默注视,我们所在的时空,我们所在的世界,竟是如此的荒诞。

四、求索

林薇收到了教授发来的一份当时实验的读数资料。教授通过了学校的评估,学校认为他只是为了学术研究并且没有造成较大损失,撤销了对他的指控。他说,他要退休了。看着他独自站在风中的背影,我叹了口气,他一定是不甘的吧,所以才把实验资料留给了我们,我们决定继续他的研究。

“快看!”林薇指着屏幕上,有点兴奋,她的物理敏感程度很高,总能在一片数据的海洋中抓住一丝线索。她给我展示了实验时实验室附近磁场的读数,与平时相比有很大异常。“这有能说明什么,与平常异常的读数还有很多,比如……”林薇却略带兴奋的打断了我,“你看,”她搜出一张几年来微星遥感的地球磁场地图,“尼罗河东岸这个地区的磁场读数与这出奇的相识”,我意识到她发现了什么,这可能是另一个长期存在的黑洞边缘。

我坐在飞往埃及阿斯旺的飞机上,看着倚着我的肩入眠的林薇,如获至宝般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埃及的空气炙热而干燥,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好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沁人心脾的蓝色。我们从阿斯旺乘火车一路颠簸到卢克索镇,来到我们的目的地卢克索神庙。

我不止一次地在旅游杂志上看到卢克索神庙令人着迷的沙石建筑,那些苍老到浑身都是故事的建筑雕塑令我着迷。

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些建筑时,我被深深的震撼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用万花筒看周遭的景物的感觉——一切都被笼上了一层极不真实绚丽色彩。我眼前的残破的建筑碎片上竟像海市蜃楼般重叠着另一座完好无缺的华丽建筑。

甬道两侧并不是残破的羊首斯芬克斯,而是高大的雄狮石雕默默昂首跪立。光秃秃的石柱上,曾有着精美的浮雕,支撑着巨大的的屋顶。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房屋鳞次栉比,随处可见的阴文象形字母,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种种奇异的阴影。我有些语无伦次的向林薇描述了我看到的一切,她难以遏制自己的兴奋——这证明她关于我脑海里的信息流的假说是正确的。

我看到了甬道的尽头杂草丛生的地方耸立过一级级光滑的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座方形石坛,上面有一块罕见的紫色石头,闪烁着点点光芒。我和林薇爬到现实中的那个地方,翻过护栏,来到了那个石坛,石坛已经破碎不堪。干枯的草叶间,乱石中,我们找不到紫色石头的存在。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他穿着草鞋,麻布衣服,手执长矛,我知道,他是存在于我脑海里的意识流里的人。他爬到石坛上,在空中把两块石头碰撞,一下下,一下下,他完美的重复着一个动作,虔诚的执行这个仪式。一个火星从石头间溅落,突然紫色石头上出现了一个灰白色圆球,我仿佛能听到在他身下有很多人的欢呼,大家轮流登上祭坛,把金银、祭品投向这个灰色的球中……

我和林薇找到了打火机,我站在石坛上,重复千年前祭司的那个仪式。我打火,看到一个灰色球体渐渐从乱石杂草中出现。林薇和我兴奋不已,她紧张地拿出仪器对它进行检测,我却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我听见——抑或是我脑中发出一个声音,呼唤着我撩拨着我走进那个球体,“命运的轮回已经开始,你是否将是转身的那一人?”这声息带有期待又好像夹杂着一丝紧张,不断在我脑子里回荡,无休无止。林薇发现了我的异样,她握住我的手,问我还好吗,她注视着我,我看到了微皱的眉头,“没事”,我笑着摇摇头。

但是,就当一切参数测量完毕,球体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时,我脑海里的声音无比的强大,我的心狂跳,极力克服着那声音夹杂着期待的撩拨,我看着那个球体,亦或是那个一去不返的门,脑海里的愿望强烈到极点——那是随着那些信息流深埋入我的潜意识的愿望,我失去了判断力,奔向那个灰色球体。在进入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林薇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命运的轮回已经开始,你是否将是转身的那一人?”这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C

我进入了黑暗的虚空,我感到自己正在上升,我看向脚下——我看到我的时空正在飞速地逝去,我看到林薇看到我的消失,在苦苦的等候,我看到她等到日暮西垂,等到星斗满天,我看到她伤心的哭泣……我上升的越来越快,我歇斯底里地大吼,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我想奔向属于我本应该所在的那个时空,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一丝丝离我远去。

我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好像是我真实听到的,我站到一块坚实的地面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站立着一个人,他全身被白色的光华包裹着,竟有着和我一样的脸庞,“你好啊,新的轮回已经开始。”他站在一个漂浮着的石板上,石板的上方,黑色的背景中好像镶嵌着一片星空,闪烁的星辰中不断有流星划落,一直落到他所站立的石板下,那下面充满了奇形怪状的光影,就像我在那次实验中所看到的那样。

他对我微笑——好像我微笑时表情的镜像,我回想着在离开时林薇清澈眼睛里的惊慌,回想着林薇哭泣时的悲伤,对他说“林薇她……”,他打断了我的话“现在来说,她已经老死了。”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血管的猛烈悸动中闪烁。我疯狂地扑向他,登上那个悬浮的石板,我的手直接透过了覆盖在他的身上的白色光华,触到了他的肌肤,我推搡着他,看着那和我一样的脸庞上仍挂着笑容。他并没有反抗,他被推到石台的边缘。我变成了哀求“求求你,让我回去,回去原来的那个时空……”他看着我,说“如果你能转身,将会结束这个轮回。”他纵身跃下,那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回荡“命运的轮回已经开始,你是否将是转身的那一人?”,我眼睁睁看着他湮没在那些奇怪的光影中。

我站在石板上,大声吼叫,我不停地吼叫,不敢停下来,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当周遭寂静无人的时候,我又会想起她的清澈的眼睛、她微皱的眉毛,我害怕当周围寂静无人的时候我又会回想起与她在一起度过的宁静的夜……回忆使我感到钻心般的疼痛,我不停地吼叫,不敢停下来。

我的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我抬头注视着头顶的那片星空。每一个星辰都代表着一个人的信息流,我可以看到所有人的所有,我可以窥视到所有人最深的阴暗面,人类仿佛是一个拙劣的魔术师,表演着善良的把戏,可是他们隐藏不住内心深处的阴暗,这好像是潘多拉打开魔盒的那一瞬就深深埋下的,我看到了无尽的残忍、无尽的贪欲,为什么会这样?我要做点什么。我举起手,眼前便有一群流星划过,坠入脚下的深渊。

我在勉强维持着人世间魔术师的拙劣把戏,尽量不让它穿帮的太厉害。

时间荏苒

直到有一天,有个面容和我一样的人站在我的面前,向我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我暮然惊醒,原来我一直沉浸对在权力的掌握中无法自拔。我用更残忍的强权来换取一个所谓完美的制度,用抹杀人性来追寻我认为的人类善良本性,我错了,错的太远。我已经不能回头。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带着微笑,轻轻对他说“命运的轮回已经开始,你是否将是转身的那一人?”,说罢,我纵身跃下,在混乱的信息流中渐渐湮没。我在想,他会不会领悟到这一点,转过身,远离权力的神坛?那样,他就会发现那个紫色石头上的灰白色圆球是可以返回的,就可以回到平静美好的生活,终止这无尽的轮回。

命运的轮回已经开始,你是否将是转身的那一人?

A

我,每天早晨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苏醒。

矗立在高高灰白色岩石上的残垣断壁,连同布满破碎建筑碎片的大地,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出一种炫丽的玫瑰红色。我回忆着那带有一丝久违的甜蜜宁静色彩的梦境,“劳碌终日,自食其力,学那拙枝的鹪鹩,营巢蓬蒿之间,寄迹桑榆之上,啾啾 唧唧,唱完我们的一生”,多么美好。

每一个可以看到这儿的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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