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想发财

村子的最东头住着一户人家。高低不齐的房子里住着四口之家。房子一半是砖房,一般是土坯房。听村里的老人说起来这是当年盖房子的时候盖着盖着突然发现没钱了,也不能就此不盖,一家人还要住,于是就选择了最便宜的土坯完工。当这所房子盖完以后就成了村里人的茶余谈资。

“狗子家的房子好啊,还是二合一呢,跟化肥一样,我听村上农资公司的人说了,二合一的化肥可是比普通化肥效果好多啦!”说这话的人是这家二合一房子的邻居张爱莲,又称大顺溜儿。因为个子高,体型壮,刚生出来的时候手脚顺溜儿 ,所以家人给取名叫大顺溜儿。也不知道顺溜儿的父母是咋想的,给一个女孩子取这名字,是不是早就预知了多年以后顺溜儿会在村里成为户户都想调和事儿的和事佬。还有一点值得说,那就是张爱莲的东邻正好是那座二合一的房子,而那座房子家的孩子叫狗子。狗子爹妈叫什么,不详。

“哟,可不嘛。大顺溜儿你这还跟村里最有特色的房子做邻居呢,改天要是上面下来评选,说不定你也跟着能沾沾光哩。”手相互抄在袖筒里带一顶破狗皮帽子的栓子边在太阳下晃悠边两只手一起抬,把袖管放在鼻子下面使劲一抹。略带灰色的鼻涕被拽得有半米长,他好像还不满意自己这样的动作,又紧接着抬起袖管擦了一下,这下鼻子下面倒是擦干净了,只不过鼻涕拐了个弯儿沾在右边的脸蛋上。栓子的脸蛋已经不再年轻了,脸上的沟沟壑壑是少不了的,所以鼻涕沾在脸蛋上也叠了一个造型,像是晾晒在竹竿上的面条。

“你俩就在这耍嘴子吧?窖里没活儿干啊,人家春生家两口子早早就去地里施冬肥了。”这是村里的一位老者的话,他吃过早饭就像在村里巡视一般,挨家挨户门口都要瞅一瞅。他是村里的辈分是最高的,大顺溜儿和栓子还得低头喊他一声太爷爷。听上去应该是年纪不小,但是他只有六十岁,而大顺溜儿和栓子也都奔五十岁的人了。村里的辈分越高,似乎要得到的尊重就越多,越是有人要挑战这种封建礼俗制的“论资排辈”,反而越有一位这样的人出现,他常常挂在嘴边儿的名言就是“人啊,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老祖宗的规矩。”,虽然他不是村长,也不是生产队长,但是他好像用自己的辈分儿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角色,他最喜欢给村民们做思想教育工作。虽说没有高深的理论,但大都被他所谓的“礼义廉耻”所洗脑。而每当给别人上一节所谓的教育课,留下来吃饭是肯定的,而且还会暗示主家要温一壶老酒,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被尊敬。

大顺溜儿和栓子听了这位“太爷爷”的话,心里有些许不服气,当然大顺溜儿与“太爷爷”的积怨也是一天就形成了。大顺溜儿爱给人撮合事儿,什么谁家的婆媳儿闹矛盾,她先去婆婆家叨唠几句,又去儿媳妇儿家叨唠几句。随后就是当双方的和事佬,只不过她的聪明之处在于,凡是说对方不入耳的话,她一概不提,只提对方有感念的地方。在那些年代里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也是极其罕见的。她竞选了好几次的妇联主任,但都因文化低被PK掉了,她小学一年级毕业。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大顺溜儿只希望自己能把事情撮合好了,别人说她一些好话就可以,但“太爷爷”确实一个非常实际的人,他喜欢人到,心到,尊敬到,回报到。当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放弃找“太爷爷”撮合事儿时,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新活儿,就是满大街转悠,看到谁都说上一两句,他觉得只有这样才算是活得有意义。大顺溜儿听到“太爷爷”的话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说了句“太爷爷,不知道您家的地施冬肥了没?”就这一句话仿佛有一根针扎进老者的心里,他的地已经荒了好多年,每年都是靠天吃饭,随意撒点种子,随意收获。栓子听见大顺溜儿的话也跟着偷笑起来,忍不住拿刚才擦鼻涕的袖管遮住了脸急急往家走去。

现在空荡荡的胡同只有老者跟几条流浪的老狗。那几只老狗斜斜地倚在西墙根下。本来湿润的鼻子尖儿上不知道从哪里拱了一鼻子土,土混合是鼻子上的黏液成了泥,寒风一吹过,鼻子尖儿仿佛成了一块碱地,一块寸草不生地碱地。腿上的毛有些稀疏,难道是今年换季的时候没有长好吗?还能清晰地看见腿上的皮肤,不知道它这个样子怎么去度过未来的几个月,下雪的天比较还没有到。也许正是以为自己身上的狗毛比较薄吧,它们几个叠在一起靠在墙角晒太阳,最下面的一只是睡得最香的,它估计得到了最温暖的覆盖,叠在中间的那只好像是在匍匐着,看那个样子应该不会太舒服,但是它依然是不是忽闪着两只带洞的耳朵证明它还在活着,而最外面的一只是敢于把肚皮留给太阳的。它四仰八叉地躺着,是不是还会起身撇一下胡同口。当它看到老者经过时,还抬头看了一眼又躺下,没有什么期待,它们清晰地知道这个人是不会给它们一口吃的的,因为他也刚好填饱肚皮。

老者越过老狗径直往东走去,他好像有了一个目标,于是加紧脚步,有力地甩了甩胳膊,好像觉得人生有了新的希望一般。他走到村子最东头,站在那座二合一的房子前抬头看。二合一的房子突然像一个蹲在路边等到被救援的妇人一般,他就想着过去接她回家。一直的单身生活也不是老者的意愿,他太想找个人过平常日子了,但奈何找不到。本村的人是不会嫁给他的,就算女方是痴傻笨呆,就算他一点也不嫌弃,那是断然不会嫁给他的,因为他的辈分太高,谁会做出破坏礼节辈分的事儿呢?谁又会故意把女儿介绍给他,让他又出来奚落一番呢?老者想要成家吗?他太想了,他做梦都想着每天醒来已经有热汤菜端在跟前了,他太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这样可以在灯下说说话,聊聊天,他吹会儿牛,而对方拿着他的衣裤袜子在缝补。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得意。可是现实中呢?现实中的 他是不会有这一份安定的。本村的人不会嫁给他,外村的人一打听,这人也是一个事儿精。谁愿意自己的闺女一嫁过来就成为众人眼中的“标杆”呢?那不是一份荣耀,而是一份道德的戒尺。所以六十岁的他依然是王老五,只是没有钻石而已,也不是贵族。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非常突出的成就从而像村里的人证明,他是有能力的,也是值得被尊重的。他想到这里就急急地敲了一下狗子家的门。说是敲,其实是砸。不知道是榆木还是杨木的门,砸起来的声音特别沉闷,仿佛每一声都砸在自己的心坎儿上。来开门的是狗子的姐姐。狗子的姐姐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棉袄,没有罩外衣,下身穿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来淘换到的一件劳保迷彩裤。裤长超过了她的腿长,踩在地上,只能在裤洞里看见浅浅的一小部分鞋的样子,鞋是一双枣红色的模样,在鞋的深处还露着一点棉絮,那就是一双棉鞋了吧?棉鞋上有几个风眼儿,没有系鞋带,大概是晚上会放在炉火边烤吧?鞋子的塑料胶底已经被烤化了半边儿。随着狗子的姐姐在前面一瘸一拐的走路,老者禁不住想笑,到底是人不健康还是鞋子有缺陷还是人与鞋子都坏掉了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着那个二十大几的女孩儿那么一瘸一拐地走觉得心里有点复杂,而且在那一瘸一拐中,姐姐还要不停地拽着一直在下坠的裤子,也不能说是裤子在下坠,而是她一脚一脚地都是踩在裤脚儿上。

跟着狗子的姐姐就来到了狗子家,这是一套新盖的砖房,屋里还有些许石灰粉的味道。尽管狗子爹还用水泥抹了墙缝儿,但好像这砖房仍然是抵不住这冬天的寒冷。屋梁挑得特别高,高到让人觉得有点飘。会让有一种没有屋顶的感觉,因为看上去似乎能看到一线天。一家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吃早饭,桌子摆着四碗玉米碴子粥,几个混合面儿的干粮(玉米面和白面掺和在一起叫“两面干粮”),几根大葱,一碗酱。狗子娘坐最里头,正在给狗子爹递葱,狗子爹坐在主位(一般面朝门的位置被定义为家里的主位)。十七八岁的狗子紧挨着狗子爹坐,正在呼啦呼啦地喝粥。狗子姐姐却一头坐在凳子上伸手就要拿干粮。狗子爹看到太爷爷来了,急忙从床上起身趿拉上鞋问好示意。

“太爷爷,您老来啦?吃了没?一起吃点吧”

“哦,吃过了,吃过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往桌子又瞅了几眼。

“要不您老喝一碗?昨儿狗子娘刚去加工的玉米碴子,咱自己种的玉米,熬出来就是香......”没等狗子爹说完

“行,来一碗,很久没喝了,还怪想的哩。”老者说着说着就坐在了狗子爹的位置。狗子娘又往里做了做,对自己的男人递了一个颜色,大概是想让男人也一起上来跟着吃饭,但是狗子爹依旧弯着腰跟接待大领导一样,毕恭毕敬。他一把拽开了自己的闺女,自己一屁股蹲在凳子上,给老者盛了一碗粥。老者接过粥端详了半天说,你们家的这个饭确实是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就是香啊。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觉得这样幸福,那被突然拽走的狗子姐姐已经在一旁哭得像一个泪人,并且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儿一样直愣愣地站着。

“新房子住着咋样?”老者边呼啦喝着粥边问狗子爹。

“嚯,敞亮,舒坦,我们家是最东头,这就是个好兆头,不管我们盖啥房子都是紫气东来,先冲到我们家的。不是我说,太爷爷,你知道吧?当时我跟狗子他娘商量来着,要想富,必须整个敞亮的家才能纳财。我本来想着是一下子盖起来八间大瓦房,没想到盖着盖着预算超了。这最后的土坯还是用狗子的学费置办的呢”,一提起这套房子,狗子爹仿佛觉得已经到达了自己的人生巅峰,他说得唾沫此处横飞,其中有几个唾沫球儿还飞到了老者的脸上。他并不觉得那是不尊重,反而更凑近地听狗子爹在吹牛。坐在最里面的狗子娘一声不吭,默默地咬了一口大葱蘸酱。那大葱真他妈辣,仿佛辣到让她想死,想重新再托生一次再来人世间活一回。她看着那个躲在角落里抽泣的大妮儿,竟然心疼地不行,虽说这妮儿生下来就傻,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不是?再不济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虽然数次想要给她找个差不过的情况就嫁出去也算了了一番心事儿,但最终看了几个都是不会很满意。能给介绍的对象,大多数跟大妮儿的情况差不多,也都是智障。连基本的生活的能力都没有,所以的生活起居都得由婆婆照顾。狗子娘想,哎,在自己亲爹妈手里都会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何况落到婆婆手里呢?她跟老伴儿商量过,说想要找个上门女婿,最起码自己闺女还在自己的手里,能看得到,也能安几分心。但是就算对方的儿子再傻,又有几个愿意让自己儿子当上门女婿的呢?拖来拖去就把闺女拖到了二十九。

村里其他人的闺女差不多十八九就嫁人了,就算那些偶尔有些残疾的也都在二十三四就嫁出去了,唯独他们的大妮儿还砸在自己手里,狗子爹想,一定要盖起大房子,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这样自己的闺女无论这样也能知道找到上门女婿。可是野心太大,能力不足,当盖房子预算超了的时候,他不想就此认输,也不想因为就放弃,所以他依然决定劝狗子退学。狗子是家里的唯一的男孩,所以狗子的爹娘是拼尽全力也要支持他读书的。可是狗子上学是越学越差,初中毕业以后只能去上个中专,学个汽修工。关键学个汽修工他也没整明白哪里是发动机,他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找一个有钱女朋友的身上。因为父母整天在他跟前叨叨,上门女婿到底都有多好。只要女方有钱,跟着去就是了。自己享到了福还能忘记老家儿么?狗子爹娘也经常跟狗子说,你姐找个上门女婿就行,你别担心,家产还是你的,我们只要看着你姐过好就行。狗子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爹妈说的肯定没错。

“啥?你把钱给盖房子了,那狗子不上学了?”,此刻的老者还表现得十分明智,他的态度里仿佛在认定上学还是很有好处的。

“嗨,不上啦,咱老百姓的娃娃有几个能靠读书改变命运的?能认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最起码出门能签个名儿,这念头能赚钱才是硬道理。赚到钱,你放屁都是香的。你看看村西头那大牛,现在混得人魔狗样的,跟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不还是一个笨蛋,你看人家现在混得,小车开着,老婆换了一个又一个,给他爹妈翻盖了房子,你说这到底是知识改变命运还是运气改变命运,太爷爷,你说说,你见识广,你讲讲。”狗子爹不等老者反应就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开讲了,拿筷子上还粘着凝固的粥皮儿,一甩一甩地像极了重感冒是的大黄鼻涕。

太爷爷是听不得别人夸赞的,于是干脆顺着狗子爹的话就往下说。"对,你说得对,现在这年头就得靠赚钱,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才能改变,大牛前几天我还碰见他了呢,不过大牛不行,大牛虽说赚的多,人也威风,但人变了,他看见我也不打招呼了,也不叫我了,有一次我问他,大牛,咋了,出去就不认老祖宗了?你知道大牛咋说,大牛竟然喊了我一生叔。他爹都喊我爷爷,他喊我叔,这小子是想当他爹的爹啊”,说完之后把喝干的碗放在桌子上,并把筷子狠狠地甩在了碗上,他好像是既想人多出去闯一闯又想着归乡后的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而坐在一旁的狗子呢却只听进去了要发财,要发财,所以狗子的发财梦是在那一刻种下去的,因为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一个想让他当上门女婿的女朋友,确切地说他找不到女朋友。

“怎样才发财呢?”这个想法一直在狗子的脑海里转悠。他在村里转悠了好几圈,除了被问候到住二合一房子的感受,他没有被人再搭理过,他甚至来到大牛家的房门前,想着以膜拜的方式来沾沾所谓的运气。每天都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大概是发不了财的,因为他知道那几亩地就算你起早贪黑干到底也就只有一两千块的收入,而那些收入那不过是够填饱肚子的。春秋夏大概是田里忙的时候,春天撒下种子,施肥,浇水,松土,夏天盯着烈日给庄稼除草,打药,修正,而秋天才能得到一点点的的收获,这其中还要看老天的脸色。

狗子想着靠种地这种方法肯定是不行的。狗子毕竟只是一个刚出学校的孩子,就算他想出去闯一闯还是会有些担忧,于是一天晚上他摘了家里的木耳菜,提着就来到了邻居大顺溜儿。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看到大顺溜儿出来急忙说“爱莲婶儿,您在家呢”。狗子的聪明之处在于尽管他背后也跟着大家一起喊“大顺溜儿”,但他表面上绝对是毕恭毕敬的,这一点像他爹。大顺溜儿也是一个极其活泛的女子,她看到狗子对她如此尊敬,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她急忙接过狗子手里的木耳菜说“哎呀,你这孩子,有空来玩就行,别拿啥东西,咱都邻居住着,你这么见外干啥,你想吃点啥,婶儿给你拿哈。”。顺溜儿真的是爽快直接的人,一边说一边就从里屋的桌子上拿了一个收纳簸箩出来,那是一个用硬酒盒缝的一个八角收纳盒,不说里面装的什么,就单单是个八角工艺何就让人看得心里舒坦。她赶紧从里面抓了一把花生和瓜子放在狗子的手里。狗子起身双手接过并点头感谢。大顺溜儿也顺手抓了一把自己磕了起来。

“爱莲婶儿,我就想麻烦你问问大牛叔,他那块招人不?您看我能去跟着干干不?我不上学了,就想出去打工挣个钱。”,狗子揉搓着手里的花生和瓜子说。

“嗨,就这事儿啊,狗儿,你放心吧,我给你马上问,这事儿你找我是真找对了,前几天西胡同那小翠儿,还有村南头那花儿都是托我去问的。大牛现在可厉害了,大忙人,一般人还找不上他来。行,我去给问问,问完了,婶子给你回话哈。”,大顺溜儿办事就是这个风格,她不跟你转弯子兜圈子,仿佛所有事儿到她手里立马就有了头绪一样。

而此时的狗子爹也去找了一个人,让他帮忙联系大牛,看看能不能帮狗子介绍一个活儿干干,怎么着也得混个工人身份,不能再在家里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狗子爹找的这个人想必是个大人物了,那就是老者——太爷爷。

几天之后,大顺溜儿就给狗子回话了,说大牛答应给狗子找活儿干,去一家洗车店帮忙洗车。有底薪,有提成,多洗多拿。狗子一听汽车,觉得跟自己学的还沾点边儿,虽说不是修车,最起码能见到汽车。同时几天之后,老者也给狗子爹回信儿了,说他已经拜托大牛爹跟大牛说了,让大牛给安排一个坐办公室的活儿,轻松干净又能当上白领。

只是听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消息,狗子有点懵了,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于是他决定去瞧一瞧看一看,无论是哪一个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顺着大顺溜儿婶儿给的地址一路找到了大牛的公司。那时一座坐落在城乡结合部处的简易板房。远远地就看见满眼的蓝色渗过来。场地儿挺大了,他看到进进出出的工人都戴着口罩,穿着统一的制服,一人骑着一辆三轮板车,车上装的的都大小不一,而车的另一旁就是一个大大的板房,比其他板房都要高出三倍,刚住上二合一大房子的狗子看见这板房以后顿时觉得自己的房子真的像小儿科。他试图进入却被门口的大爷拦住了。

“你找谁?””,门口大爷警惕地问。

“我找大牛叔”,狗子一边挠头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还找你大马叔呢”。大爷扫了他一眼回怼道。

这时候狗子才想起来“大牛”跟他的“狗子”是一样的,只是在村里喊的一个小名儿而已,他突然想起来大顺溜儿婶儿还千叮咛万嘱咐道一定要称呼“王志刚”。

“哦,不好意思,我找一下王志刚老板,他是我叔”。狗子憨憨地笑起来说

“哦,原来是王总的侄子啊,你稍等着,我给他挂个电话。王总现在可忙哩”。看门大爷一边招呼着狗子坐下一边拿起电话拨通了客气地说了几句,大体意思就是是否有时间现在,还问了问狗子的名字叫什么。狗子一紧张,差点又说出自己的小名,转换了半天才想起来,说“我叫丁小山。”

待到所有的问询完成以后,有一个人过来带着狗子去往办公大楼,说是办公楼,也是一个简易的砖房,只是盖了两层,大概也是和自己家一样没有钱了吧,楼体连基本的外墙都没做。就那么让砖裸露着。带领狗子去往办公室的是一个大约有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小皮裙儿,留着大波浪,走起来路来一扭一晃。狗子觉得还挺带劲儿的,他只有在海报上见过这种女人。

在一阵喜悦与满足中,狗子跟着美女来到了大牛的办公室。嚯,你别看外面不像样儿,这办公室里面可真算的上豪华。一溜儿的真皮沙发,一溜儿的真皮座椅,大牛坐在一个诺大的老板桌后面正在接着电话,咦,那拿在手里的玩意儿也没大见过。黑黑的像一块砖。大牛看见了狗子,就点头示意他坐下,还用手指了指那位美女去做点啥,做点啥狗子不知道,但是看到一会儿功夫,美女端了一杯茶进来。那是什么茶,狗子也不懂,他只能是双手接过茶杯并深深地弯了一下腰。他喝了一口,烫嘴儿。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家里人喝的茶叶沫儿,就看着大大的叶子随着热水上下翻腾。狗子举起来杯子观察,透过杯子看,他看到大牛变形的脸,他忍不住自己偷偷笑了起来。

大牛放下电话就急急走过来坐到狗子身边,他一边拍着狗子的肩膀说,“你小子越来越结实了哈,我哥我嫂子身体还好不?”

“好着哩。”狗子双手攥着茶杯跟着一起笑。

“上次回家就听说你家盖新房子了,还没来得及去看呢。咋样住得舒坦不?”大牛一边问着狗子,一边抽出一支烟要来点。他把一根烟递给狗子,说“会不?来一根!”狗子摇摇头,摆摆手。

狗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大牛叔说工作的事儿,他以为只要大顺溜婶说了,应该是问题不大,但是心里又存着对太爷爷话的期幻想,他更想当一个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读报的人。那样他就真的一个白领了。他试图等着大牛说跟他安排工作,可是大牛只字不提工作的事儿,到了午饭时间带着狗子去了食堂吃饭。食堂的饭吃猪肉炖粉条子,一人一碗。狗子看着那个香啊,就想着如果以后能在这里工作天天吃这个也成。他看到很多工人都围着大牛有说有笑,他就在想如果将来他当了老板也要当一个这种老板。

吃完饭,大牛说给狗子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小旅馆。狗子还在想,为啥不给安排住宿舍呢?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在旅馆住了两天以后,狗子就住不下去了,大牛叔第一不给安排宿舍,第二不给安排活儿,每天就是让他去办公室里喝茶,他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说,大牛叔,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麻烦你的,我想在这里工作下去。我想赚钱,也想成为你这样的大老板。大牛忍不住笑了,说“我等你的就是这句话,咱小村儿里出来的孩子都是仗着家里人给找来,以为就可以顺人情拿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你不主动开口或者是你只想着来套用关系,那肯定是不行,村里的小翠儿来了几天就一工人跑了,她父母来这儿大闹一番,那个小花儿来了一天就嫌弃工作太累,也回老家了。世界哪有那么多容易和轻松呢?”,大牛以过来的人口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狗子虽然也感受到了不舒服,但他认为大牛说的是对的。于是他决定留下了,干的既不是洗车工,也不是蹲办公室的文秘工作,他当起了一名快递员,一名公司里最基层的员工。狗子也有发财梦,他总想着多接一些派送单就可以多赚一些提成,那样积蓄就会增多,可是当他发现这只是小部分收入时,他的内心又开始躁动不安了,他想起了大顺溜婶儿跟他介绍时脸上那欢悦的神情,他想起来太爷爷跟他讲的一定要受到大牛的庇护,当一个办公室白领。狗子明白听别人的安排和规划总归是别人的,只有自己踏踏实实干出来才是自己的。他跟大牛叔商量着可不可以给他一部分业务,让他单独成立一个区域,这样的话他比原来要赚的多,而且他更能够精准派送。大牛想了半天觉得可行,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有几分头脑。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成立分部,而狗子一跃成了区域负责人。

狗子太想发财了,他想赶紧赚钱,赶紧成立一个自己的公司,因为你不管怎样去脱离大牛的公司,你终归是一个分部,而不是全部。于是他在承接快递之外又成立了煎饼店,名字叫狗子煎饼。听起来俗套又不雅的名字却意外收获了很多人的青睐。这个所谓的煎饼店而不过是一辆三轮车就撑起了一个门面,而他想做的就是坐享其成,他觉得他有能力去帮助村里人更多的人去发家致富。他回到村里去召集更多的小伙子大姑娘出来一人推一辆小推车上街卖煎饼,而且他收取这些人的“加盟费”,如果论京津头脑,我想狗子的头脑比大牛的要灵活,在那个年代里,狗子已经参透了荷花定律。可年轻的狗子还忘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那些所谓的“加盟商”一旦经营不善,干不下去的时候却转头跟狗子索要回加盟费。当初合作的时候,狗子哪里知道还签协议,因为冲着是一个村儿的,又黏连着许多宗亲关系,收了就开干。谁知道当一部分人干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过来找狗子索要费用。狗子不给,那就去狗子的二合一家里要。

此时的狗子家里又是怎样的衣一副情景呢?天天去讨要加盟费的人已经坐满了房间,而为了缓解纠纷和闹腾,狗子爹已经请来了老者太爷爷坐阵,大顺溜儿也成了门口的门神。天天送完一波有一波,狗子娘也因为日子久了要学会恭维练就了一身吹彩虹屁的本领,而那位整天以自己是长辈人自居的老者已经把锅碗瓢盆搬到了狗子二合一的家里。就算住在二合一的房子里,他也觉得满足又幸福,因为他终于娶上了媳妇儿——狗子的姐姐,一时间狗子成了老者的大舅哥。

狗子家的房子又翻新了,这次可不是二合一了,而是八间明亮的大瓦房。房子东头还是住着狗子爹娘,他们说紫气东来嘛,总要先冲冲喜,而房子的西半部分住着老者和狗子姐姐。那是老者出钱盖的房子。大顺溜儿也不再嘲笑这二合一的房子,因为这档子婚事儿还是大顺溜儿的介绍人加证婚人。

世界千变万化,却不知道变成了这样的一副情景。狗子已经被大牛公司除名,因为狗子成立一个“共享”公司,说起来是一个非常高大上的公司,大概的业务就是拉人头,收个人头费,然后给各个已经加入的成员分红。怎么操作的不太清楚,但是只知道那村头的小翠儿,村南的小花儿无一幸免。刚开始的狗子做得风生水起,就算大牛公司把他除名,他也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新的发财之路。

又过了数月,狗子回到了老家,他看到家里的父母还是怡然自得地认为紫气东来,他们家注定是不凡的家族,而西屋的姐姐据说已经身怀六甲。邻居的顺溜儿婶儿还是很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村口的栓子也穿起了体面的衣服。那些晒在村头的老狗呢,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此刻,狗子站在村子中央想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大牛能做成的事情他却做不成,他更不明白自己也是像大牛一样跟工人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却换不了工人的真心对待。他那一刻特别想问问苍天,哪里有公平呢?他长舒一口气向东望,他记得爹说过,他家住村子最东头儿,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住在这里,人杰地灵,紫气东来,他家注定会出一位不凡的人物。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次东山再起。一想到这儿,他又全身充满了力量。他迈开步子向东走,他觉得那里有他需要的胆量。

可是当他走到东头儿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是一片坟地,世世代代故去的人都埋在那里。那所谓的“紫气东来”又从从何讲起呢?

狗子想发财,他还是想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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