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薪酬制度刚颁布，会议室就炸了锅。在座的脸色瞬间变了，都阴森森瞅着李笙磬等她说话。

李笙磬挺了挺身子，尽力把声音放缓，不让他们看出她情绪上任何变化，在此时的低气压里她也不能让自己声音发抖。

“公司修改薪酬制度，并不是针对大家，本意是想让大家先赚到钱，然后公司销量才能更上层楼。”李笙磬把目光移向老员工，“张哥和孙哥是从丰彦成立之初，一直跟公司走到现在的，工作时间比我都长，我想线路上事情二位大哥比我清楚。”

“每年五月到十月份是销售旺季，跑一天，汗把衣服都洗了一遍。销售额是平时的一倍还多，而大家的工资可有变化？如果我们再努力一些，按照这个薪酬制度，旺季的工资也是翻一倍啊！”

“那淡季呢？淡季让我们喝西北风？”张哥和孙哥并不接受李笙磬的看重，反而异口同声质问她。

“淡季和旺季确实有差距，只要我们把工作饱和起来，把服务抓起来，销售自然就上来了。”

“说到底不就是变相裁人吗？”老孙骂骂咧咧的把大家情绪激起来，无赖地冲李笙磬喊，“说得倒轻巧，淡季工资谁给我们保证？市场部能保证？还是你能保证？”

“我们都要养家糊口，这个要扣钱，那个还扣钱，挣点提成都扣光了，我们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是啊，这也太不合理了。”另外两个跟着附和，还有两人则一直缄默观望。

正如李笙磬所说，一壶开水浇下去立刻把人清晰分成两个阵营。不吱声那两个是心中有数的，知道如李笙磬所说，只要勤劳就能致富。挑事的两位大哥纯粹安于现状。至于观望的，就比较圆滑。

李笙磬不动声色喘口气，语气严厉起来:“公司靠什么挣钱？靠销售额一笔笔往回赚。现在各区域送货量和销售额大家心里都有数，刨去货款，车马费，货损，因我们粗心大意造成的各种赔款，利润还剩多少？”

“几乎没有！没有利润。丰彦从入驻沈城到现在一直赔钱，是别的分公司拿自己利润在养我们。再这么亏损下去大家都失业了。”李笙磬感觉血气上涌，极力压着情绪，“不改变就会被淘汰，明明改变就能双赢，多干多赚，把服务提升，把活干细，没有客户投诉为什么要扣你们钱？”

“公司有利润，自己也有钱赚，为什么不能尽全力？反而只有抱怨？”

“你说的倒轻巧，这字我们一签，工资被一撸到底。马上过年了，让我们怎么过？谁爱签谁签反正我不签，大不了不干了。”老孙把薪酬确认书往桌子上一拍，一脚把凳子踢出去砸在地板上，抬屁股走人。有他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走了，没一个人签字同意。他们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激烈的抱怨，“什么玩意，不想让我们干直接裁人，哪有这么压榨人的。”

“李经理……”赵姐默默把凳子扶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她。

李笙磬跌坐在椅子上有些后怕，是她哪里做的不对，还是话术不对？她料到事情不会顺利，只是没想到他们反应如此激烈。小腹又丝丝拉拉地疼，沉沉往下坠，她最近一直都不舒服，也没多想。

“这几天多注意其他人工作状态，别让他们影响到别人情绪。”李笙磬一股火上来，嗓子立刻就哑了，“我明天挨个找他们谈。”

“知道了。”

林白见客户回来，直接去办公室找笙磬。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处理啊？”林白的语气没有责怪，反而是深深的不放心。

“我又把人想的简单了，也把事想简单了，是我能力不够。”李笙磬哑着嗓子，低声嗫嚅，“我怎能事事都依靠你，你又怎么可能让我依靠一辈子。”

“我是你老公，依靠我不是应该的吗？”林白老是听她说丧气话，知道她又陷进自己情绪里拔不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对，你脸色太难看了，发烧了？”

林白说着去摸她额头，并不热。他又看李笙磬龇牙咧嘴的捂着肚子，皱起眉头，“肚子疼？”

“小肚子疼，腰也疼。”李笙磬心烦意乱地摇摇头。

“腰上老毛病犯了？”

“没有，要是老毛病我直接就动不了，这次的疼不一样。”

林白盯着李笙磬蜡黄的脸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惊，“你家亲戚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亲戚？”李笙磬一下子猛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早就忘了还有亲戚这事。

李笙磬不用说话，只看她反应林白就明白了一切，心里有些狂喜:“你不会怀孕了吧？”

“啊？”李笙磬心里曾长久渴望过，却迟迟等不到。到现在她已经不敢相信，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林白高兴地叹口气，原来人高兴也会叹气:“哥都三十好几了，终于要当爹了。”

“嘿嘿，嘿嘿。”林白捧起李笙磬的脸，露出标准的八颗小黄牙，贱贱一笑，笑得开怀，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都堆在一起。

哪怕他们都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李笙磬还是不习惯林白的亲昵。她有意无意的把林白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随口又浇上一盆冷水:“别高兴太早，要是没有呢？”

“嘿嘿，嘿嘿，这次肯定中了。”林白小心地把李笙磬拉起来，“回家买个试纸。”

林白和李笙磬是裸婚，刚开始那几年他们什么也没有，不敢要孩子。等到生活好起来，有些经济能力的时候，想要又迟迟怀不上。体检没有任何问题，李笙磬一直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情绪压抑，心里压力大造成的。再加上跟林白回到沈城，入职丰彦，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分了她的心，就把要孩子这事给忘了。

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试纸上的两道杠是李笙磬渴望已久的，她渴望是因为她知道林白渴望，哪怕他跟林白吵成什么样子，她都从来没有怀疑要给林白生孩子这件事。哪怕她对亲情没有太多概念，也并不喜欢小孩，她也明白，一段完整的人生，一个完整的家庭是需要孩子的。

林白是高兴坏了，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他抚着李笙磬长久以来因为没有胃口吃饭，而毫无赘肉的小腹乐不可支。

李笙磬和林白好久没有这么甜蜜过，是冷漠也好，不信任也罢，这一刻她放下心里所有包袱，像个孩子一样拱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贪婪的索取他的温柔和温暖，这不是李笙磬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吗？

可她纵使渴望，也从来不敢往前迈一步，主动走进自己的丈夫，一直为她敞开的胸怀和关爱里。

他们是日夜相伴，至亲至爱的夫妻，却根本不肯对彼此敞开心扉，完全信任。也许长久以来都是李笙磬单方面不肯对林白敞开心扉，勇敢信任……

李笙磬肚子里这个小生命到来，让她的心又柔软一些，迫使她再次审视自己和林白的婚姻，还有彼此间的相处，甚至未来她们一家三口是否还要延续李家的冷漠情感？李笙磬每次想到李家延续了三代的“冷漠家风”，心就被汹涌而来的惶恐占据，她还是怕的！

她怕自己不会做母亲，也做不好母亲。等这个小小的，暖暖的，粉嘟嘟的小娃娃落地，她该如何面对他？毕竟一个人习惯孤独，习惯冷漠，并不觉得自己被爱过，当然也不会去爱别人，哪怕这个小娃娃是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心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高盈如愿以偿住进孙明家里。这栋公寓本就是孙明买给高盈的，就连他公司注册的名字，都代表他曾经许给高盈的承诺和心意，他都一一做到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孙明为了让自己好过，默默把他想为高盈做的所有事都做了，却从没想过他们还能在一起，像这样依偎在沙发上喝啤酒吃零食，看电影。卧室地板上散落的衣服还没来的及收，一切尤在梦中，又实实在在。

孙明把高盈紧紧揽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恍惚感让他不知所措，又满怀激动。他们兜兜转转穿过爱走过恨，最终回到原点。

十年刻骨，而过往所有经历，好的一直被小心珍藏，那些不好的都被漫长的思念，和彻骨的悔意，还有夜夜夜的辗转反侧里一笔勾销，无足轻重。

孙明偷偷亲吻高盈乌黑的直发，发上香味是他的洗发水味道。她穿着他的白衬衫，松松垮垮搭在菱角分明的锁骨上。现在的高盈比当年更美，多了些韵味，是三十岁女人退却青涩，磨洗历练的成熟和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