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为躲避计划生育罚款,三姐在家的晚上就要去菜园里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我和姐姐们变得高兴起来,床上的空间变大了,使我们高兴得在床上手舞足蹈,我们各自重新划分属于自己的新领地而快活的乱蹦乱跳。感觉到外人走了,心里面一阵阵的轻松和自由自在,母亲对我们也更加亲和,不像是对三姐那样冷眼旁观,我们越高兴就越是对三姐赤裸裸的侵略。其实,我能从三姐的表情之中看出她并不想去菜园,她想生活在自己家里,像我们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像住宿旅馆一样来去匆匆。每当夜幕降临,三姐可能是害怕,不敢一个人行走在去菜园的路上,一直坐在椅子上眼睛转来转去,看看父亲,看看母亲,好像在期待着他们能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直等到母亲说:“赶紧走吧!”三姐唯唯诺诺地被母亲推出门外,直到听见那无情的落锁声,她才领悟到这里不属于她。有时候,三姐提心吊胆地在阴郁、寒冷、怕人的夜晚向菜园跑去,她跑得那样快,好像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追着,跑到奶奶屋里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半天喘不过来气息,好不容易获得一丝安全感却被奶奶赶回家里去洗脚。
三姐渴望着爱和温暖,可她的游荡却总是变得步履蹒跚。漆黑的夜晚,一个八岁的女孩在去一个没有温暖并且不属于她的地方,她是多么的不情愿。可三姐从来不会埋怨,也从不会向父母亲犟嘴,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她会变得更加让家里人讨厌。她怅怅的眼神总会向天空望去,去寻求那一颗晨星带来的光明,可又害怕阴黑压抑的天幕,害怕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隐藏着妖魔鬼怪。她一定会很心痛,可透过漆黑的夜晚,我们却一点儿看不出来,我相信坚强的三姐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时值季节的交替轮回,六月的村子里金灿灿一片,弥漫着麦子成熟的熏风,气味甘甜,耐人咀嚼。我和三姐迎来了长达两个星期的收麦子假期,三姐本可以去姥爷家自由自在地度过,可学校里面规定:为弘扬勤俭节约美德,培养吃苦耐劳风尚,每位同学需要到田间拾麦子,开学时每人上交十斤麦子。
假期里,三姐每天都会沿着离河向上游的方向去拾麦子,因为姥爷家就居住在河流的上游,经常拾麦子拾到姥爷家里,在那里玩耍一会再顺着河滩一路拾麦子回来。三姐不仅能够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而且还多出来不少,我跟在三姐的后面不好好拾麦子,三姐却总是慷慨地把她拾到的麦子匀到我的袋子里。
三姐每到学校里去,总感觉众人都在凝视着她,她极力想避开她所有的同学,可无论躲来躲去到什么地方,那怀有恶意的目光总是狠狠地射在她脊背上。上课的时候虽同样和大家坐在一起,却总是觉得孤独得很,甚至比漆黑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孤冷地走在去姥爷家的路上还让她难以忍受。每当回想到我说:“这不是你家,你走!滚回你自己的家里去!”每当回想到母亲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无动于衷,她无人安慰、满腹伤痛、哭哭啼啼地去姥爷家里时,心中的酸涩便忍不住喷涌。时间真的会淡化一切,对于父母的关爱三姐渐渐地变得不在意,她希望自己变得优秀,至少可以通过取得好成绩让家人对她不再反感,可事实证明她错了。三姐接下来每天从奶奶家起床后不直接回家,而是寻找一个没有人的安静角落读书,盘算着母亲做好了早饭才回去,接着就和我一起上学。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三姐在期末领通知书时带回了奖状,可父母亲对于三姐花团锦簇并且红彤彤的奖状毫无兴趣,连一句赞扬的话都没有说,三姐心如刀割,从此再没有奢望过父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都说童年是最重要的,可三姐从六岁开始便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泊,缺少阳光、快乐,更多的是阴暗和灰色,在家庭关系的茎茎叶叶上,三姐是一个饥寒交迫、没有人疼爱的流浪儿。她心里面知道,她和父亲、母亲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也从来不主动和我们打闹,在一起只是默默生活,语言反倒成了很多余的东西。每当三姐心中的委屈无法排遣,她总会一个人来到离河岸边散心,因为通过哗哗的流水声,她相信她能够听到上游姥爷和姥姥的安慰,这也许就是姥爷为三姐起名“涓涓”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