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街很长，成苒的外婆家是最东那一座宅邸。

还没靠近东大街，就能见到外家亲戚了，他们忙不迭地跟成苒妈妈打招呼，有的叫“六妹”，有的叫“六姑”。

离门楼还有大老远的一段距离，成苒看见一个裹着厚斗篷的白发老人倚门望着，不是自家外祖母黄刘氏却是谁？

“外婆！”一个年轻女子跑上前，“你怎么又出来了！我说了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了嘛！”

黄刘氏干涸的双眼没有看向年轻女子，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着前方，“我的小女儿带着女婿、外孙来了！”

年轻女子惊愕地回过头来，随即笑靥如花，腾出一只手来挥着：“小姨、姨丈、两个表妹和表弟，新年好！”

成苒一行人笑着点头应答。待走到近前，忙向外祖母行拜年礼。

“穆家姐夫今年又早到了！”成苒妈妈笑道，“阿苒，你很多年不见穆家的几位表哥表姐，可还认得出这一位？”

黄刘氏膝下儿女七人，成苒的妈妈是老六，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已经过世，三个姐姐，一个弟弟。

成苒的表哥表姐加起来人数当然不少，而且长得有几分相似，成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这穆家的表哥表姐却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

“云霞表姐，好多年没见了，你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

穆云霞笑道：“回来三天了。我们进屋去吧！表哥们早早就去外家，这会儿已经都回来了。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舅妈他们在准备晚饭了。”

成苒和穆云霞一人一边搀扶着黄刘氏，进了门楼。

黄氏不愧为古镇第一大族，这门楼建得十分有气势。整体建筑都用巨石打造，第一层中空，可以由此通行往来，二层则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瞭望用的小孔。这门楼是古镇的东大门，从通道往上看，可以看见铡刀似的巨石门悬在正中。据说战争年代里，会把石门放下来防守。门匾上用楷书体写着“一孔之固”四个大字，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固若金汤”之意。

门楼进去之后却是另外一番景致。只见古树蔽目参天，树下奇石圆润，状如蘑菇，一弯山泉柔顺地穿行流过。

绕过九曲回廊似的小巷道，就到了外婆家。

成苒的几个舅母、大姨、表嫂、表姐们在天井和厨房忙进忙出。

大舅黄钰、小舅黄鑫、几位姨丈、表兄们都在客厅坐着。

看见来人，众人都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笑了。

这会儿已经过午，就差成苒一家没到了，也难怪外祖母心心念念了。

大舅道：“哟！远客来啦！”

成苒一家忙向众人赔礼。

大舅和大舅母接下成苒一家带来的礼品。

大舅妈看着这沉甸甸的担子，责备道：“六妹，你三个孩子都在上学，不要浪费钱买鸡、买肉了，而且现在过年，家里这些东西太多了，你们还带来，这真是……”

成苒妈妈笑道：“大嫂，我这一年到头，也没带几次东西来，你就收下吧。这三只鸡，一只给你们家，一只给二嫂家，还有一只给阿鑫——老母亲不是跟着他家过么？这肉，族里一家一块，果品，同一种颜色的盒子装的是一个种类，每样一家一盒。”

大舅母点点头，留下了自家的礼盒：“好，我们去送。你几个姐姐的也都还没送，都等着你呢。”

大舅母招呼着满堂年轻人：“你们，跟着大舅、舅妈去拜年，走喽。”

按照古镇的习俗，出嫁女儿回家拜年，该是外祖父母带着外孙去族里各家各户拜年的。怎奈成苒的外祖父早就去世了。而今外祖母年事已高，这种事情只能由大舅、大舅妈代劳了。

成苒的大舅、大舅妈率领着一干外甥、外甥女，浩浩荡荡地沿着东大街一路拜年过去。

各家逛了一圈下来，成苒压岁钱没少收，肚子也撑得不行了——外家比本家更多人，每到一户都要吃年糕、喝茶水，怎么可能不撑得慌？

再回到外祖母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饭已经准备好，这是母舅家的团圆饭了。

由于人数众多，分成了十张桌子才能把人全部安排坐下。两个客厅两个天井都设了酒席。

忙活了一下午，酒菜当然很丰盛。然而刚拜年回来的人没几个再想动筷子，都是意思意思地吃一点。

当然，一家人难得聚齐，主要是为了聊聊各自的近况和新年的打算。

吃完饭，已经快七点。

古镇的传统节日——灯节就要开始了。

每年进入腊月，古镇各家各户开始置办年货，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制作十二生肖形状的灯笼。

黄氏作为古镇第一大家族，年份对应的生肖灯笼一直都是由他们来做。当然，他们也会邀请其他家族的能工巧匠一起来制作。

所有的生肖灯都是用竹篾和铁丝做成各种形状，糊上纸，内部有一个架子，安放蜡烛。

自从成苒的姑姑成怡出嫁以后，成苒的外婆家就开始了初二晚餐才吃团圆饭，成苒一家也开始在外家这边赶去参加灯节活动。

成苒的大舅在黄氏一族里排行老大，这会儿已经有人来请他去戏台击鼓，宣告灯节开始。

于是一行人提着早先做好的生肖灯往戏台赶去。

入夜的古镇，各家门前都亮起了灯笼，映着新贴上的春联，红影绰绰。

很快众人就走到了戏台前的广场。此时广场四周的高杆灯亮起，中央的大鼎架上柴，篝火熊熊燃烧。

大鼎边最显眼的是两人高举着的硕大无朋的马形生肖灯笼。灯笼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提着贴上“迎春”字样的小灯笼。后头跟着两个青年，也是一男一女，各举着一只长方体的灯笼，上面贴的字组成一幅对联“风调雨顺万家乐”、“国泰民安百业兴”。

再后边是两辆插满了花的敞篷木轿，上头各载着一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童男童女。舞龙、舞狮的将他们围成一个圈。

此外，广场上还有鼓乐队、戏剧妆的人、动物扮相的人、提灯前来的人。

古老的戏台上空无一人，正中央有一架大鼓。

七点一到，一阵密集的鼓声响起，成苒的大舅奋力地捶着鼓。

戏台下一阵鞭炮声响起。这便是灯节开始的宣告。

广场上瞬间热闹起来，所有的生肖灯都点亮了。唢呐锣鼓齐声奏响，人们不断地把香火扔进大鼎里。

舞龙舞狮的踩着鼓点向大鼎下拜。外圈的人们也朝着大鼎行礼。

灯节，其实是个祈福节。

祈祷仪式不多时就结束了，开始送福仪式。

所谓送福，就是要把祝福送到古镇家家户户。由“迎春”灯笼开路，带着两列纵队排列行进的队伍，从戏台开始绕古镇的街道游行。

鼓乐队护送着生肖灯，戏剧妆扮、动物扮相的队伍护送木轿。舞龙和舞狮子随后。

舞龙队全部是女孩，前头一人举着顶端有戏龙珠的棒领着队伍，踏着锣鼓节奏变换龙的舞姿，徐步前进。

狮子每只由两个人来舞，狮头狮尾都穿着全套舞妆，钻在狮身里。

举着各种形状的生肖灯的队伍殿后。

队伍每到一条街都要停一下，举行祭路仪式。

再回到广场，已是子夜。古镇四处烟花齐放，夜空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