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擦肩而过无数的俊男美女。
“小白,小白,我来领你回去了……”我听着她声声的呼唤,似乎从人流的哪个角落传来,亲近又渺远。我的脑海随着这一声声亲切的呼唤旋转了好久好久,那个在身后拉起我的手,领着我回去的高大身影,终究是不见了。
一
那个叫婷婷的女孩,个子高,皮肤白,那些仰慕的学长像狂蜂浪蝶一样经常流连在我们宿舍门口,久而久之,我们宿舍就有了“停车场”的外号,每天的车流量足以踏破我们宿舍的门槛,我也一度认定我们宿舍的门槛之所以老是坏掉,跟她是脱不了关系的。
婷婷来自梅州。读大学的第一天我们就认识了,我们大学宿舍一共五个人,她的床铺就在我的对面,最靠门口,她说她喜欢靠门口,阳光充足,可以杀菌。现在想想,她到底是有多少菌要杀。
那时候,总觉得像她这种漂亮,身材好,又聪明的女孩必定是很高冷的,而事实正好相反。大学的第一个晚上,我听着她打电话给家里人,说着一口让我似懂非懂的客家话,语速很快,声音又大,起初还以为她跟电话那头的人吵架,可是,认真听才发现带着哭腔。她肯定是想家了,可是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婷婷讲的客家话听上去很凶,而实际上是可怜兮兮的话。关于客家话的这个问题,我打算留到毕业论文时再去研究。但到最后,我们毕业了,分开了,各奔前程了,这个论题始终没有变成文字。
或许,人就是这样,这个时候的念头如果没有及时实现,在后来的那个时候就丢掉了。
我安慰她,离开家以后,我们几个室友都是你的家人。
你偷听我讲电话?她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控诉我。
我顿时一头黑线。我知道偷听别人讲话不礼貌,可我其实也没听懂啊,想家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可,我不能把事实告诉她啊,太丢人现眼了。
她侧过身来,看着我的沉默,忽然正儿八经地说:“你是一个很好奇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又问了。”这句话她提高了几个分贝,然后高兴得在床上直跺脚,像一个疯子,把初见她时的淑女形象全毁了。
很明显,我掉入了她的语言陷阱里,可她也不能兴奋成这个样子啊,把床都笑震了。跟她挨床的另一个室友立刻大声制止她,别笑了,你丫的快把我这边的床都震倒了,我都怀疑汶川大地震是你的杰作。
我们高考前的那个月,汶川发生了大地震,死伤了太多人,我们在学校里天天为那不认识的遇难者默哀,我总觉得矫情和多此一举,死都死了,默什么哀。婷婷听到汶川地震几个字,忽然就不说话了,刚才的疯子忽然又变成了安安静静的女孩。
半夜里,我听到她小声哭泣,我想,肯定是我们刚才说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汶川地震的时候,她哥哥去了那里,跟他女朋友一家商量结婚的事,那天,他还兴奋地打电话给她,妹,我明天回来了,把你嫂子也带回来……
她最终没等到她哥哥,也没等到她的未来嫂子。
二
听说,每个宿舍都有一个奇葩室友,做着最奇葩的事情。我们宿舍也有。
婷婷每天都是最后一个洗澡的。而且一洗就差不多一个小时。常常有急着上厕所的室友使劲地敲门,婷婷,你到底好了没有,我急得快拉出来了。
里面的那个,却慢条斯理地说,快好了,再等一会就行了。
可是,大家都知道,太急的情况下,总等不了那一会。
只听得外面那室友语出惊人地喊,我等不了,我先在你的床上拉了再说。
事实证明,这话果然是必杀技!婷婷立刻开门出来,手里拿着扫帚和垃圾铲,头发上还沾着一圈圈洗发水的泡沫。
不用问,她又把扫帚拿进去厕所打扫卫生。她说她习惯了关上门,在厕所里搞卫生。有人天天自愿负责厕所卫生,而且打扫得一尘不染,本来是种福利,可是占着厕所太久,我们着实很头痛。
于是,立刻召开宿舍紧急会议,共同解决这个问题。商讨出来的方案实践了几天,不可取,又商讨,又实践,最后行之以恒的办法是,婷婷每次进厕所前,都问我们,还有木有人要用厕所的,赶紧用,我准备进去了。我们便立刻感觉一下自己的腹部,就算是半急,也提前解决好,然后,婷婷就可以慢慢享用厕所了。
后来还有许多的事,我们都是这样圆满解决了。
遇上奇葩的室友,就得用奇葩的手段。
三
大学的课程不像高中那么紧张,因为有时候一天才上两节课,其他时间都是很自由的,你可以参加学校里感兴趣的社团活动,可以去图书馆看书,可以在球场驰骋,也可以选择留在宿舍睡觉。
当然,你还可以像婷婷一样!
下午没课的时候,婷婷总会留守宿舍。然后到了快吃饭的点,我们宿舍其他四个人的手机都一个接一个响起来。电话那头当然是婷婷温柔的声音:“××,我今天煮了##,你快回来吃吧。”有时候是料多的猪肝皮蛋瘦肉粥,有时候是健康的蔬菜面条,有时候是弹牙的西米露,有时候是那种一口下去很多汁的饺子,有时候是滑溜溜的汤圆。
就像是一个母亲打电话催孩子回来吃饭,我们四个孩子接了电话,立刻从不同方向———图书馆、网球场、电脑室、实验楼等冲出来,回到我们至爱的“妈妈”身边,品尝她做的美味。
有人说,大学是养猪的地方,那婷婷肯定是养我们这四只猪的人。
她除了是我们宿舍的“贤妻良母”,还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年劳动节我们学校放五天假,家里近的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婷婷。
那天晚上我有点不舒服,就没吃晚饭,一直睡到了半夜。半夜里婷婷上厕所,一抬头,看见我没盖好被子,就爬上我的床,却发现我在高烧。那时正值五一假期,半夜里校医是不在的。
婷婷就在洗手间取下我的毛巾,湿了水,敷在我的额头上,反反复复不知道多久了,直到我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我想吃粥。
学校宿舍晚上过了11点是不能开灯的。只因我一句话,深夜里,她摸黑淘米,熬了一锅姜粥给我。依稀记得,她扶我坐起来,靠在她肩膀上,她一口一口地吹凉着粥,再一口一口地送到我嘴边。那时候我全身都没有力气,多年以后,我只记得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闻着很温暖,还有那粥的味道,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全是姜的味道,吃到最后,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高烧不舒服,我的眼泪就出来了,只好搪塞一句,粥,好难吃。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多姜的粥,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种味道。
四
我方向感很差,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大家千万不要问我东南西北的方向,因为以前地理老师跟我说了无数次了,我就是记不住,所以,我的地理从来没及格过。
就像每天上课的教学楼,在我们宿舍直走,然后穿过一个斜坡,再右转进去,在左边小道上二楼。已经重复了上百遍的路线,我就是记不住,要么忘记了左转还是右转,要么找不到上二楼的楼梯。说到图书馆,更容易,宿舍转左一直走就是了,可臣妾我就是找不到啊!
在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下,婷婷终于放弃了让我认路的念头,她觉得领着我走还比较快捷。
有时候在学校里迷路了,想到的第一个肯定是婷婷。打电话给她,她比我还急,仔细询问了我身边有什么指示牌建筑物之类的,她就赶来领我回去。
于是,她成了我大学里最好的向导。我不再害怕迷路,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会来找到我,并把我带回去宿舍。
“小白,小白,我来领你回去了……”她拉起我的手,笑窝轻浅,看着她我就像看到了天使。她很认真地说,小白,以后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愿意一辈子领着你走的,不然我不放心。
好。
后来我恋爱了,我结婚了,结婚当天,她在老家带孩子,没能过来。她打电话给我,小白,恭喜你找到了那个愿意一直领着你走的男人,我这个向导终于可以彻底解放了……小白,你一定要狠幸福…
恩,我会的,我们都要幸福。
挂了电话,我抱着丈夫哭了。我说,我想婷婷了。
不知道梅州的空气怎样,细菌多不多,婷婷最怕细菌了。
不知道她现在上厕所还要不要一个小时,那她的家人不得炼成“憋尿神功”?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煮过姜粥,放那么多姜,还有谁敢吃?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五
“小白,小白,我来领你回去了……”
我蓦然回首,那个男人向我伸出手,笑容明亮。我抱住了他。
我答应过那个梅州女孩,要狠狠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