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京戏名家金少平、卜东霞,我是从娘的口中知道的。娘对戏的爱好也不浅,她总在纳鞋底的时候,一边下锥子,一边唱着“我心里有话不好讲……”,从姥娘家出来往自家走,开口就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在地头,看着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她脱口而出的是“我站在城楼看风景”……
娘的业余生活几乎全在戏上。那时村里的文化比较贫寒,看电视是奢望,几出样板戏翻来覆去的倒腾,听着都腻了,新鲜点的玩意儿——喇叭班应运而生了。
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要花钱从邻村请戏班过来,唱一个晚上,一个上午。当时最先接触的是丝弦,其次是河北梆子。戏班成员不多,连拉弦子的在内,总共五六个人,每一人都是多角色的好手。女的更少,有两三个就是最大的看点了。他们围着方桌团座,腾出十米见方的地儿演出,轮到谁了,谁就离开座位出来走场。观众们看热闹的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人小,可以钻到前面坐在人家脚底下看。渐渐的,戏班子带行头的多起来,这样,主家就要费力气了,得像模像样的搭好戏台,看化妆戏当时是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说主人家面子大。单说化妆,就是公开神秘到底的一件幸事。于是我又多了一件事:钻到后台看化妆。若遇到两家同时过事,对台戏就是我们最最渴盼的了。听听,你家锣鼓喧天,我家字正腔圆。你家戏服崭新,我家箱笼齐全。这样比试,不用扬鞭自奋蹄。谁家人多,主家就有面子。当然了,戏班子更注重名声了,他们为了日后买卖兴旺,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我清楚的记得,泥沟的丝弦班是最难请的。我村也有丝弦班,不过一般不在自己村接活,经常外出演唱。
一到晚上,看吧,灯火通明的地方,围着很多人,远远的听到琴师吱吱呀呀调琴的声音,戏就要开场了。这时,娘再忙,也要放下活计过来看。。有一次我要考试了没出来,娘还特意风风火火的跑来叫我:“快点过来看吧,那个假娘们要唱了!”,她口中的“假娘们”是男扮女装的汉子,长得高高大大,留着分头,掐着兰花指,身段柔美,声调婉转,因为不包头,与上场前判若两人,人们开始笑场,一直笑到人家下去。听吧,这些小媳妇、半大娘们无所顾忌的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也笑的前合后仰我们中间,是那样刺耳。(但绝对没有不尊重演员的意思)每每这时,都是戏曲的高潮,看戏的神情专注,唱戏的更加卖力,就连司鼓,也是精神抖擞啊。的确,当戏曲艺术从美轮美奂的舞台走进寻常百姓家的时候,怎不令人心醉呢?
丝弦,我最拿手的是《小二姐做梦》。先是娘唱,我演。然后,我唱,我演,久之,我会。河北梆子,《大登殿》里王宝钏“金牌调来银牌宣”唱的荡气回肠;《陈三两》里“青楼设馆古来少”唱出来豪情万丈……这里没有京戏,但娘对丝弦、梆子的热情丝毫不减。
娘说,她听的京戏都来自旧戏院。旧戏院,承载着娘这一代人的文化佐餐,丰润着她们朴实无华的灵魂;旧戏院,滋养了我的童年,启蒙着我对戏曲艺术的钟爱。在我心中,旧戏院是清晰的,模糊的,也是值得回忆和记住的。
爱你,旧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