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槿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要做也是下棋人。
叶南槿曾经多骄傲多自负,眼下跌得就有多重。她难以相信,对她视若珍宝,宠爱有加,甚至纵容溺爱的祖父母要把她推入火坑。
为了帮助二皇子表哥夺储位,为了削弱大皇子背后靠山,她的亲祖父叶丞相和亲姑姑叶贵妃竟然要把她嫁给大皇子为妃。一来让大皇子娶政敌的嫡亲小姐为妃处处掣肘,二来离间他与外家宁昌侯顾家的关系,削弱背后军权势力。
堪堪地一举两得,妙哉!
“我不愿意!”
他们可是把大皇子当傻子?若如不然,那便是把她当傻子了。
大皇子何人?先皇后独子,太后最疼爱的嫡孙,聪慧绝伦,谋深善断,未满十八,平定淮南叛乱,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亲王和镇东将军。
这样的人物,慢说绝不会任人摆布,即使被迫娶了叶南槿,待人过门后,他也断断不会把她这么个政敌之女安然放在身边。指不定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了她的性命。那时上报王妃病逝,纵使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不愿也得嫁,由不得你做主。”打小宠爱她到大,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的祖父,第一次在她面前冷起脸。
“你姑姑说,这次暂且委屈你。日后你表哥大业得成,断不会辜负你。”祖母看着慈眉善目,素来把她当心肝疼。可亲疏毕竟有别,无论何时她都是向着自己亲闺女的。
“唉!听你祖父的。”父亲纵有万般不舍,却是父命难违。
叶南槿本来含着满腔委屈和两泡热泪,想要靠撒娇撒痴求求几位长辈,想着他们必定和以往一般心一软就从她所求。殊不知,他们铁了心肠。她脸上娇俏迷惘伤心的小女儿态渐渐消散,冷笑挂上嘴角,看向母亲时,竟真的笑了出来。
“阿槿……”母亲只唤她一声,早已清泪滂沱。天下人,高门富户也好,穷家陋室也罢,最疼女儿的都是亲生母亲。她何尝想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火坑,可但凡有一份回旋余地,她也绝不至于这般无力痛哭。
“母亲。”她揽着母亲的肩,流着泪笑道,“叶南槿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要做也是下棋人。”
叶夫人迷惘地凝视她,叶南槿蓦然提高声继续道,“木已成舟,我嫁。只是,出了叶家,日后我只为我自己而活,任何人休想摆布我。”
叶相皱眉,心下微有不悦。却并不怎么听进心里,在他眼里,叶南槿不过是个孩子,一时赌气而已,能有什么主意,日后还不是要依靠娘家拿主意。
不只他这么想,所有人都这么想。大皇子凌绝自然也是。
他迫于皇上金口玉言不得不娶叶南槿。同时,他也早想好,要好好照顾自己“体弱”的王妃,必定要她三个月一场小病,半年一场大病,缠绵病榻,久医不治,不出一年贵体薨逝。
如此想着,凌绝冰霜覆面的脸上终于漾出一丝笑意。
红烛闪耀,罗幕轻扬,满目喜庆的红色中,齐王凌绝一步步走近床边,走近有着他极其厌恶的姓氏的女子身前。
挑开喜帕,红筹滑落,他冰冷的目光扫去,却先听到水滴的声音,入眼处是凝脂玉般手上几处水痕。
一怔,随即,轻蔑一笑。
“本王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勾起女子下颌,迫她抬头,对视瞬间,两人齐齐愣住。凌绝手有些抖,捏着她下巴却越来越紧,待她忍痛皱眉,才刻意松了松,仍是有力地箍着她,不让她转头逃开。
“南叶!”震惊,生气,痛恨……诸般情绪交集,竟让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少年王爷变了脸色,说话声音不觉发颤。可这郁结千百遍的名字一出口,情绪发泄过后,最后只余一种感受——狂喜。求而不得,失而复得,有朝一日竟以这种方式呈现给他。
“一叶浮萍归大海。”一瞬失神后,齐王几乎以没让人察觉的速度恢复惯有清冷,不咸不淡开口,“人生何处不相逢。”
“久违,南姑娘。”
到底意难平。这一句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叶南槿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错愕下微张的樱唇慢慢合上,抿成一抹苦笑,无奈与自嘲,神情冷静得仿佛方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那人不是她。
认出凌绝那一刻,她便知晓,扮可怜求怜惜的法子行不通了。本以为凭着她聪明伶俐日常做小伏低,给自己挣出个天无绝人之路,不成想老天偏不给她活路,新婚夜仇人见面冤家路窄。
“王爷,烛影幢幢,醉酒微醺,莫不是眼花认错了人。”
话出口,一排红烛应声熄灭,眨眼间灯火明亮的洞房暗了一半。出手同时叶南槿人已飞出,眼看大门在望,却听砰地一声,腰间断裂一般疼痛,她被凌绝狠狠地抵在门上。
“救……”嘴被捂住,她顺势张口咬住,牙被硌得生疼,他仍无放手痕迹。空出的一只手游刃有余地束缚住她挣扎地双手,镇定自若地朝门外道,“退下!没有本王命令,擅近者,死。”
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又急匆匆退去。
“你……想干什么?”
凌绝放开她,把人拖到床上,用帷幔绞成绳子给绑到了床头。叶南槿眼里的惧意才真正抵达心头。她看着凌绝在眼前慢慢踱步,用手帕轻抚被咬得出血的右手,似乎在思考什么。时而蹙眉,时而轻笑。每次看到那似有若无的笑,她却觉得有淬过剧毒的箭射上心头。
凌绝是什么人,她或许并不真的了解。可顾云安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当日,她与他朝夕相处半年有余,他骗过她,她害过他,他什么性子什么手段早已见识过。
或许那还只是他愿意给她看到的万分之一。依然令其不寒而栗。
闻言,凌绝顿住脚步。似乎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
鬓堕钗斜,衣衫凌乱,杏眼樱唇似桃花含媚,横波远黛如秋兰泣露。美,当真是美人。口蜜腹剑的叶贵妃没有乱吹嘘,国色天香,帝都双姝,她都当得起。
“你觉得呢?”
“良宵吉时,洞房花烛。本王会做什么?”
话毕一杯酒已经被举到她眼前。叶南槿抬眸,钧瓷彩釉四季盅,泛着琥珀色的美酒香得醉人。一早放在房中的喜酒在她刚才出逃时被散了个干净,这酒是凌绝重新命人送进来的。
合卺酒,交杯共饮,从此同气连枝,永不分离。
叶南槿低头,不愿饮这酒。无论南叶与顾云安,或是叶南槿与凌绝,他们之间此生都不会有百年好合同气连枝的一天。
她的拒绝惹恼凌绝,他一把卡住她下巴,迫其张口,把酒强倒进来。
“喝!”
剧烈挣扎换来更疯狂的强迫,凌绝反手摔了酒杯,拿起酒壶捏住她脸颊猛灌。
许久,叶南槿觉得自己嘴里,眼里,甚至耳朵里都灌满酒,那人才停下手。
风吹动窗棂,花香和夜莺声一起涌进来。仿佛隔世的东西唤醒她。枕边湿漉漉,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香。
束缚不知何时被解开,丝滑的锦被覆在身上。身子滑腻,似乎……似乎一丝不挂!
“啊!”叶南槿彻底惊醒。她并没有昏睡多久,红烛夺目,影影绰绰中,她看到床前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三四个宫娥围在周身,或跪或俯身,为他除去冠冕,长发如锦缎般滑下披在肩头,脱去衣衫层层,精健身姿尽显。
“醒了?”听到惊呼,他转过身来,掀帷入内,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魅惑,“正好,我们行最后一礼。”
不再给她开口机会,唇覆上,凉得沁人,竟吻得她全身发热,身体本能推拒却无端软下去,再也动不了分毫,任他予取予求。
红绡帐暖,鸳鸯戏水,道不尽良宵美梦,一夕风流。
齐王府前后院由一道蔷薇花墙隔开,穿廊过院伴着隐隐花香。紫菘杉拂过苍翠柳,潺潺流水淙淙绕过幽静竹院。竹门虚掩,风吹柴扉牵动细细红绳,红绳缠绕两边回廊,每两个廊柱间系着竹芯风铃,此刻正叮铃叮铃奏着惬意晨乐。
叶南槿便在这风铃曲中醒来。床上只有她一人,醒了就呆望红纱帐出神。层层纱幔被清风吹得袅袅舞动,罩得外间人影迷蒙不清。
似乎听得两个丫鬟低语,踌躇着是否该喊她起床。
她便咳了两声,便听到急急脚步趋来。
“王妃娘娘金安。奴婢们伺候您起床。”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舒服。待看清人后,叶南槿更喜欢了,水汪汪大眼,圆月脸盘,讨喜得紧。
“你叫什么名字?”
长得虽稚嫩,伺候她梳头盘发却甚是娴熟熨帖,显不是一般丫头。
“奴婢翠羽。”
“多大了?”
“刚过及笄之年。”
“入府几年?”
“月前入府。”
“原来哪个宫的?”
皇子成年后封亲王开府,奴仆下人多来自皇宫,大多是原来宫里旧人,也就皇上或太后及皇后赏赐的。
凌绝开府最早,按例虽可从外面买入奴婢,只是翠羽刚入府月余,行事谈吐却大有宫廷规制,故叶南槿有此一问。
“慈安宫。”
慈安宫是太后的寝宫。她老人家赐个丫鬟给孙子的王府实属正常。
只是……她饶有兴味的目光在翠羽身上停留片刻,越过她看身后几个打水洒扫以及为她递送钗粉物什的丫头,不觉挑眉。
“她们也是同时从慈安宫来的?”她问。
方才观察几人间默契熟稔显示平日常在一起的。果然听翠羽答道:“庄眉,红袖,绿裳。奴婢们好福气,太后恩赏出宫伺候王妃。”
叶南槿笑着夸她伶俐,给几个人打赏极为丰厚。心下却不禁一动。太后这是明摆着告诉她,一举一动皆在太后眼中,别想着在王府兴风作浪。
如此想着不觉又多看翠羽一眼,丫头低眉顺目赧然做笑,手上活计不停,为她梳妆打扮妥当,又捧出件牡丹纹撒花织锦宫装为她穿上。
“奴婢再没见过比王妃更好看的人。”
“嘴真甜。”
叶南槿笑着又赏她一根金簪。主仆和睦,笑闹一场,方才去前厅用膳。
绕过蔷薇花墙,一道泼天雨幕遮住假山,假山后是王府校场。齐王每日清晨会练习一个时辰的骑射,纵然新婚燕尔亦毫不懈怠。
叶南槿立于校场旁,见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回首,见她静立在侧,扔下弓弦朝她走来。
仰首看那人披一身晨光逆风而来,俊美无俦的面容仿佛莫名温柔,令人一时心思恍惚。待醒过神来,人已到眼前。
“妾身,恭请王爷金安。”叶南槿福了福身,对着凌绝恭恭敬敬行礼。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依旧一片死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