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校那点事

转眼又快到暑假,让我想起那些年护校的那点事。

因了母亲做老师的缘故,我比其他同龄孩子偏早接触学校生活,寒暑假护校成了我童年里其他孩子没有的经历。

先解释一下护校这个词,也许在你的键盘词频里它稍微靠后一些。乡下的学校寒暑假期间都由老师轮流值班,那时候没有保安这个职业,所以看护校园的责任就落在每一位老师的头上。门岗,传达室,门卫,专业保安这些都是后来逐步建立起来的。说白了护校就是寒暑假期间老师轮流在学校值班看护校园。

我许多第一次对新事物的认知都是在护校期间学到的。凭我的记忆追溯,她们一一展现在我眼前——有线电话。在食堂打饭窗口上方挂着两只特大号电池,一根黑漆包线的电话绳耷拉在窗口边连接着电话机,老式的电话机整个外观是塑料的,上面是话筒,下面是话筒挂架,话筒手柄的一头是听筒一头是送话器,那时打电话是先摇座机上信号发生器,通过导线传送到在乡里邮电所的蜂窝电信接收总机,再由接线员连接对方的线路,接通之后才可以通话。而传输通话的导线就是有线广播的线,所以那时候打电话必须在有线广播不工作的时间内。

好像村里最早也没有电话,唯一的电话就挂在食堂的窗口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这部电话架在老师办公室,估计食堂的人流远远超过老师办公室,老师会去各自的班级教室上课,而厨房的师傅只会围着灶台,所以我想是有理由的。还有一条重要的就是食堂有广播,广播线和电话线是合二为一的。

之所以我记忆那么深刻,是因为我做过的傻事里面,最初的傻事就是沿着那根广播线也就是电话线一直步行到过乡里邮电所,并且见过漂亮的接线员。那时候在邮电所做接线员的女孩子就是最漂亮的。其实我也不傻,那时候从学校去乡里只有唯一的一条道,步行也是唯一的出行方式。在学知识的同时还见了美女我哪儿傻了!

至于后来有没有打电话骚扰乡里邮电所漂亮女接线员的事情我想我还是选择忘记。

接下来我想说说我第一次喝啤酒,如东人耳熟能详的海花牌啤酒。

那一年我不记得我几岁了,糟糕,都是酒精惹的祸,暑假里的校园,艳阳高照,知了齐鸣,无处藏身的夏日。学校有个校办厂,生产蓄电池,铅酸蓄电池,外壳塑料很沉的长方形蓄电池。那一年夏天业务订单忙,客户催货,校办厂的几个师傅陪同我们一起护校,自然就让这个死寂沉沉的校园热闹很多。每天中午也烧几个下酒菜,青椒肉片,丝瓜炒蛋,凉拌牛角瓜,冬瓜汤。偶尔还有蟹渣。有时我妈做饭,有时是别的老师。

校办厂的师傅买酒,这样炎热的天气午餐有啤酒才是绝配的。那时候不知冰箱为何物,我们用土法的冰镇方法,绝不亚于冰箱的效果,啤酒放在竹篮里吊下那口大井里,井水越深温度越低,每天都早早把啤酒吊入井水里冰镇。开饭的时候提起井里的竹篮,撬开瓶盖的瞬间,白花花的酒沫流淌出瓶口,至今我都喜欢喝第一口酒花,这习惯源于刚学喝啤酒的那些日子。总觉得那时候的啤酒气足,有劲,撬开瓶盖的那一声“啪”响才有喝酒的欲望。整个夏天吃午饭的时候都期待那声响的到来。其实喝啤酒也是偶尔的奢侈,或许是因为贵,或许是因为不一定能买得到。

有一首台语歌叫《酒干倘卖无》,字面无法解释它的意思,早年我不懂,现在仍然含糊着,那年暑假喝过的酒瓶呢!给谁买走了,海花酒厂倒闭了……

护校的时候大多是冷清的,寂静的校园,夏天的操场会长满杂草,连马趾苋都会疯长。

负责任的邮递员每天都会来送报纸和杂志。就像送快件的小哥一样一天不落,偷懒的邮递员三五天才来一趟,叫不到护校的人就会把报纸杂志塞进校门,有时候撒得一地都是。

也是那些年我开始接触阅读,我的启蒙刊物是《少年文艺》,订阅主人肯定是一位青年老师,肯定是一位文艺青年。每一期杂志到的时候我都会闻一闻远到而来的墨香,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扉页……总要等待好久,一个月甚至更久才有一本新书,护校的周期有限,我既不敢将新书占为己有,又怕翻阅多了留下折痕。于是总是很埋怨母亲不给我订一年。读完了夹在那一堆报纸里就像我暗恋的女孩一样。得不到却又在那里,心里充满无限诱惑。

我清楚记得《少年文艺》编辑部的地址是上海市延安西路1538号。这样的记忆以致我之后去上海都想慕名前去叩响编辑部的大门。我记得我曾经写过信过去。石沉大海的故事是每一个爱好文学的文艺青年都有的经历。那时候特别期待自己会有一天把稿子寄给他们,会在墨香里嗅到自己的味道。早已过了少年,现在想想我翻越大门只想找寻那撒满一地的报纸堆里有没有最新一期的《少年文艺》是值得的,我从那些年走来,却从未改变对文字的喜爱。哪怕那样的举动有点监守自盗或者顺手牵羊的嫌疑。

母亲的宿舍隔壁是一间器材仓库,窗户紧闭是我对那间房子的永久记忆,而且窗户玻璃蒙着报纸,让我充满对里面的好奇和猜测。一年暑假我和来我家玩的姨哥一拍即合,在勘查了所有窗户之后,令我们意外又砰砰心跳的是居然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姨哥大我三岁,我读小学他读初中,故伎重演监守自盗的故事,我们翻越窗户进了那间仓库。

因为窗户紧闭,那间仓库有一股梅雨季节的味道,那味道来自雨淋湿木头的味道,来自檐角破漏的墙壁,来自天平,来自烧杯,来自那两个人体解剖石膏像……就像橱窗里的模特,只是他和她衣不蔽体,只是她和他袒胸露乳,只是他和她令人毛骨悚然。

姨哥的爱好似乎和我不一样。光学仪器的诱惑在他看来远远大于五脏六腑的位置排列。有色镜片的重叠改变着眼前的颜色,红与黑,黄与蓝,黑与绿……我在由上而下看着嘴唇,食管,胃,肺,心脏,肾,膀胱……恐怖到令人窒息。搬弄着天平的砝码和显微镜的镜片,手摇发电机的电流声,噗嗤噗嗤迸出的火花…我们迷失在那间仓库里。浑身湿透也兴致勃勃,窗外一只飞鸟腾空跃起的声响足已让我们心惊肉跳好久。一屋子的教学仪器,我是破天荒开了眼界。

我不记得揣了点什么东西跳出窗外的。不过事到如今并未败露我们的行迹,我想要不是疏于管理,要不就是我们盗术高超,关上窗的时候不忘清除痕迹,因为我们指望这扇窗一直为我们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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